第19章 章
第 19 章
韓湛盧心思在千年間飛了個來回,重重地嘆了口氣,走到範子清面前,蹲了下來,像是為當年吓哭一個小孩的事找補一樣,他伸出手,在範子清頭頂上揉了一把:“乖啊,不哭不哭。”
他手勁很輕,輕得近乎小心翼翼,一點點捋順了範子清吹亂的頭發。
過了好一會,抽噎聲漸弱,範子清才擡起頭來,露出了紅紅的一張臉,不知是哭的還是氣的,拍開他的手,又是平時那副屁事不往心裏去的樣:“你這人什麽毛病,說的我雞皮疙瘩都造返了。”
韓湛盧看了看被拍開的手,果然還是想将這人剝皮拆骨。
從妖世回到人間,年節已經過去大半,不少人已經開始上班補課了。
範子清家裏被雪妖禍害了個遍,原本被丢到街上的物件都被清空了,根據兩邊店鋪老板的口供,一半入了收破爛的三輪小車,一半跟着保潔車轉世投胎去了,範子清想到那些屯在家用不上的雞零狗碎,也沒氣力去追究了。
而且禍不單行的是,因為門窗壞了,還給附近小毛賊送了個新年開張大吉,等他回到了家,就只剩下空蕩蕩的四面牆壁,外加些不值錢的垃圾,驚慌失措的小強家族紛紛繞到他腳邊上大吐苦水。
“早知道我就不請你上來了。”範子清随手撿起把斷掉一半的掃把,好歹掃淨一圈垃圾與四害,騰出一片能站人的地方來,“茶水恐怕是沒有了,你等我一下,我帶你去外面下館子吧。”
韓湛盧打量了一下他住的這狗窩:“我是看着你長大的。”
範子清頓了一下,不明所以:“請問……你是在供認什麽犯罪事實嗎?”
只聽韓湛盧繼續自首道:“你打小就聰明,不會瞎胡鬧,但其實妖的歲數大多很長,所以童年的時間也格外的長,像樸樸那樣的,跟你差不多大,也還像個沒長大的小丫頭……你之後打算怎麽辦?”
聽這位妖兄的意思,仿佛是說他還小,還能賴着什麽人似的。
範子清無奈地笑了:“這房子我打算賣了,既然這不是什麽值得留念的地方,我也住不上,留着也就養養四害,還不如換點錢。”
“什麽?小清清你要搬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王從天花板上露出個腦袋來,一眼撞見神色警惕的韓湛盧,“哎喲,今天來朋友了啊,真是難得,幸會幸會,敝姓王,叫我老王就可以了,小清清的朋友就是我朋友……不是我說啊,這大過年的,你怎麽說搬就搬呢?你不在了,我可怎麽辦?”
韓湛盧轉向範子清問:“你還養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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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老王是樓裏的鬼。”範子清黑着臉,倒提掃把,輕車熟路地照着老王的門臉捅了過去,“我都三年不在了,你不還是過得挺滋潤的嗎,能不能別玩這種煽情的,你心裏不虛麽?”
老王像只被打的地鼠,轉而又從另一頭鑽出來:“這怎麽能是一樣,有個家在這總歸是要回來的,搬走了,怕是過年過節你都懶得來給我燒紙。”
範子清打地鼠的動作一頓,神色很快恢複平靜:“你也該安息了,王叔。”
老王聽膩了他這茬,只當沒聽見,繼續自說自話:“前陣子曾大妖回來收拾行李,我問他是不是要旅游,他一句都沒搭理我,匆匆走人了,現在連你也要走,你說你們家到底怎麽回事啊?”
“你先坐會兒吧。”範子清随手從雜物堆裏翻出張板凳,擦幹淨了推給韓湛盧,又朝老王說道,“我怎麽知道那老妖怪想什麽,我又不是他什麽人,你在樓裏沒人罩了,以後可要改過自新,好好做鬼。”
老王聽他的意思,像是徹底跟曾老頭斷絕往來了,比以前斷得還要幹淨,忍不住又多嘴多舌地問:“別啊,你真把這地方賣了,以後到廢工廠裏打鋪蓋嗎?”
“我還用不着你操這閑心,過幾個月我就畢業了,”範子清談起這個就覺得心情輕快,“到時候找工作租個房子,哪還有時間回來,何況這地段又不能升值,遲賣不如早賣。”
老王見他打定主意,背着手嘆了口氣:“孩子大了,翅膀也硬了。”
範子清笑了,他覺得這是件好事,證明他不需要任何人也能活下去。
只有老王還沉浸在他一個人的離愁別緒裏:“以後沒事也可以回來看看啊,你這小孩是我看大的,這一走,還真放心不下。”
範子清臉上的笑還沒撤下,忽然就被他說得眼睛一酸,等他琢磨出該說點什麽時,轉眼老王已經穿牆離開了。
這時,韓湛盧突然開口說:“那天劍門的異象,是我的父親。”
範子清不明白他的意思,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韓湛盧半張着嘴,頓了頓,他很少說起自己的事,想了好一會才知道該怎樣開口:“他六百歲時,妖王将我點化,我跟他一起推翻過上代暴虐的妖王,也一同奔赴過蠻荒戰場,後來他封刀教書,我被推薦去向他拜師,這一拜便是兩百年之久,他才終于點頭同意。”
範子清靜靜地看着他,從他這番一反常态的話中捕捉到了什麽。
韓湛盧對他說道:“你說,給了姓,就算是父子了,他臨終前把你托給我,讓我看好你,我不能辜負他老人家所托。”
範子清受寵若驚,腦子空白了好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他原以為老掌門跟他一樣,覺得前世那麽點血緣的聯系,被黃泉水一沖,也淡薄得了無蹤影了,可似乎還留有一線,緊緊地牽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像是在說:“此生無話可敘,可仍願你一生周全。”
前世的情分延續到今生,也會是一種慰藉嗎?
範子清晃了晃神,心中溢滿了說不出的感慨。
可惜韓湛盧最擅長把人話說成鬼話:“所以我想了一下,你不如來給我做事吧,挺簡單,替我照顧一下小魚,事也少,給你按月算工資,怎樣?”
範子清大概推測出托付二字在妖兄眼中,就是收入麾下當小弟,有氣無力地掃了他一眼:“當什麽保姆,老子是要當CEO的男人,再說了,你不是聽老掌門的話給我當家仙的嗎,那就老實待着,別整天想着篡木又奪位。”
韓湛盧不以為意,一掐指,憑空冒出了一道似曾相識的符紙來。
範子清驚道:“這不是那雪妖從我身上取出來的嗎?這到底是什麽玩意?我肺部長了這種東西學校體檢怎麽沒人告訴我啊?”
“這就是血契。”韓湛盧說,“你不是覺得我不老實嗎?”
他輕輕在符紙上刮了一下,範子清清晰地感到手臂掠過一道刺痛,臉色頓時跟吃了蒼蠅一樣。
韓湛盧現身說法完畢,滿意地将血契收起,轉過頭來看他。
範子清打了個從頭發絲到腳趾尖的寒顫:“大哥,做人跟做妖不一樣,是要拾金不昧的,你把這當什麽了?”
“賣身契。”韓湛盧直言道,“所以我不是征詢你的意見,是在通知你。”
範子清嘴角僵了僵。
流年不利,他的好日子看來是到頭了。
而那韓湛盧用眼神挑剔完這狗住的地方,斬釘截鐵地将範子清的美好計劃全叉掉,重新給他劃出了另一條茫茫前路來。
“食宿我包,你趕緊收拾好行李,明天開始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