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這時節開始轉暖,白天稍長了點,但五六點鐘到處還是一片昏暗,開始迎來入夜前的下班高峰,天亮時尚可以忽略的貧富差距,一旦夜幕降落,燈光就開始将城市繁華商業圈劃分出來,而整個老城區的街道路燈像個慢半拍的老頭,費了老大勁慢慢撐起一小片一小片的黯淡光亮。
“小地方不限速是好,這趟跑下來也不用擔心分要扣完,”坐在後座的墨翁唉聲嘆氣,“可老爺子一把年紀啦,身子骨不行,比不上你們這些年輕人,麻煩開穩點,悠着我這把老骨頭喲。”
“哎呀,您老也別費勁撐着個人形了,慢不下來,那幫人屬跟屁蟲!”
小面包車穿街過巷,後面成群的魑魅魍魉窮追不舍。
小黑毛團時而飛身撞上前來,化身成了彈雨槍林,逼得面包車左突右閃,輪胎在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上摩擦,尖銳的噪音回響在空曠的街道上,就像頭奪命狂奔的野獸。
聞言,墨翁心有警惕,不敢輕易化回原形,只得又重重嘆了口氣,哀嘆起他孤苦如爛白菜幫子的老年生涯。
這老人留着長白胡子長白眉,一雙眼細細地眯着,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派頭,身體看起來還算硬朗,但再老當益壯也敵不過年紀,一把老骨頭也經不起折騰,而老式面包車抗震能力大概是向彈跳床靠攏,在老城區裏狂奔了大半天,墨翁感覺骨質疏松都要被颠出來了。
墨翁:“行行好,小夥子們,別跟他們鬥了,我們找個地方藏起來吧。”
“老大爺,您開玩笑呢?”
開車的那位壯漢戴着墨鏡,叼着根煙,套着件黑色皮衣,脖子上爬出了青黑紋身,車上其他幾位也是如出一轍的風格,這些壯漢們擠滿了小面包車,擺出了一副窮兇極惡的架勢,被夾在中間的墨翁就像是個被挾持的人質。
開車那位說:“您難道事前來公司時,沒看過我們的宣傳口號嗎?”
墨翁艱難地扶着座椅,氣若游絲地問:“啥子口號,你們還要搞宣傳啊?”
在他旁邊一位壯漢露出了标準八顆牙的微笑:“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就是玉皇大帝也押着來給您扣頭,并且提供最全面的售後服務,保你沒一切後顧之憂。”
老人被他一排白牙晃了下眼,短暫地啊了一聲,為他們愁道:“你們黑市的妖弄這麽明目張膽的,不怕早晚被端了?”
那壯漢便臊眉耷眼地回他說:“老大爺,實話跟您講了,逃跑并不是我們擅長的業務,您有什麽仇家不妨直說,活埋還是打到變回原形,打法只有你想不到,沒有我們做不到,保準分毫不差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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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翁一言難盡:“唉,我要是年輕個三百歲就下車帶你們拼命了,但現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跟着羅盤走。”
羅盤放在擋風玻璃下,只有巴掌大,是塊簡易版的風水羅盤,上面的指針像瘋狗一樣亂轉,超速的老面包車也跟着轉成了瘋狗,輪胎足足磨掉了一層皮。
魑魅魍魉依舊陰魂不散。
一輛車不緩不急地掇在它們後頭,車轉盤邊上攤開了一副地圖,上面閃爍着數十個亮點,指示着魑魅魍魉的位置——這些黑毛團子都自帶定位能力,被鎖定的面包車也在其中,看起來已經慌不擇路。
徐晉掃了一眼地圖,不慌不忙地拐了個彎:“我記得這離幼兒園有點遠?過去要多久?”
副駕駛上的韓湛盧漫不經心回道:“半個小時吧。”
徐晉一皺眉:“該放學了吧?”
韓湛盧點點頭:“往左邊,他們差不多該加個油了,通知其他人,把那老頭子往加油站那邊放,我們先一步過去埋伏逮人。”
“不是,我說,這點小事還用不上你,你在這幹嘛?”徐晉二話不說就把車往路邊靠,順手推了韓湛盧一把,“快回去吧,趕緊的。”
“沒讓你停。”韓湛盧原地不動,“回去做什麽?”
徐晉嘴角抽搐了一下,騰出一只手掰着手指跟他算:“師伯,這麽大點的丫頭你還放養?掌門師祖讓你照顧她,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哪樣你都得操一份心,再說了,這先前不還做的好好的嗎?”
韓湛盧理直氣壯說:“我雇人了,別給我念叨。”
徐小師侄從妖世回來就死纏爛打地打聽過範子清的來歷,知道他不單是那個範家,前世還是韓老掌門的兒子,跟劍門和韓湛盧都有很深的淵源,乃至于他每每見到範子清都不知擺上張什麽表情好,另一方面又滿心憂慮。
“你還真打算收他回來當保姆啊?那他身上那封印怎麽辦?不是都快過期了嗎?”徐晉很快重新上了路,安靜不了三秒鐘,嘴上又耐不住寂寞,“還有吧,這事沒準要辦到什麽時候,你也總該告訴他們一聲,你現在不能回家吃飯吧?師伯,這日子可不能像以前那樣過了,你又不是孤家寡人……”
韓湛盧煩不勝煩:“閉上你的狗嘴,前面轉小路。”
徐晉聽出他火氣滿格,不敢瞎扯,但看了眼地圖,又奇怪地問:“轉小路過去他們還沒到加油站就會遇上我們,這有點不太穩吧?”
“是啊,”韓湛盧說,“但是夠快。”
逮住老頭的辦法千千萬萬種,犯不着冒什麽險。
徐晉明白他又被師伯日常嫌棄了,師伯只想早些完成任務脫離苦海。
車加速鑽進了漆黑小路,燈也沒開,靠着地狼強大的夜視能力,像個潛藏在夜色裏的兇險刺客切往面包車的方向。
韓湛盧摸出手機,對着屏幕難得皺了皺眉,雖然徐晉很煩人,但話還是有點道理,只不過……他對家裏突然多出個人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韓湛盧我行我素慣了,自打被點化的那天起,無親也無故,犯不着跟人交待什麽,至多是辦完事跟萬妖閣述職,此外他去哪裏、做什麽,沒人會在意,想不到竟有一天會落到詞窮發不出短信的境地。
他看了眼面前的地圖,對着漸漸落網的老面包車升起了‘宰了這群孫子’的戰意,感覺心神稍定,眼前是什麽妖魔鬼怪都自信能一腳碾過去,于是噼噼啪啪按了一通,發了條短信過去:“我不回去,你們自己吃。”
短信發過去,韓湛盧沒收起手機,對着屏幕上的信息不由地愣了愣神,覺得不像是自己寫的,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掃淨心中泛起的那點怪異,手機震動了一下。
範子清回他說:“收到,要給你留飯嗎?”
韓湛盧看着這種對答,感覺奇詭,有點消化不良,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了。
但很快,範子清又發了信息過來:“有蓮藕排骨湯。”
這時徐晉飛快對他說:“目标出現了,其他人還沒到,打算怎麽搞?”
韓湛盧:“靠近點,我上。”
下一刻,小車蹭着面包車的邊擠過去,金屬摩擦出了一竄活蹦亂跳的火花。
韓湛盧看也不看外面的狀況,飙起手速回了個‘留’字過去,等車輛震得稍平穩了些,他一手解開安全帶,将手機抛到了後座,順着大開的車窗爬了出去。
那手機在沙發上颠來倒去,以頑強的意志力将短信發送出去,只見韓湛盧還亮着的短信界面上很快又新冒出來一條消息——“等你。”
“就是他,就是他!”墨翁大驚失色叫喚起來。
面包車上一幫兇神剛要板起臉來,準備抄家夥教訓對方一頓,不料韓湛盧已經身手矯健地探出一劍。
劍光竄進了面包車中,帶着呼嘯劍風自下而上橫掃而去,剛直起身的兇神們頓時吓得彎下了腰,兩個動作慢了的已經被削成地中海,大半個腦袋的青絲成了被秋風卷走的落葉,在飛濺的火花中燒出數縷冤魂,哀嚎聲四起。
下一刻車頂便被利劍切開,免費給他們開了個敞篷,車頓時失控地亂跑起來。
從相撞到面目全非不過是幾秒間的事,幾位英雄好漢乍一看對手,光靠輪廓還認不出人,但劍光一亮,集體反射性地哆嗦了一下,熟悉的冷汗從後背冒出來,業務素質頓時都成了泡影:“媽的,大人我們不知道是您大駕光臨啊!”
“什麽大駕,這是我給錢讓你們揍的人!”墨翁怒道。
好漢們剛說完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立馬見風使舵:“放屁,敢對大人不敬,我們就把他沉恒水喂魚去!”
車裏人雖然被甩得七葷八素,在求生本能下,還是頑強地做到了罵人恭維兩不誤,可惜韓湛盧充耳不聞,穩穩地踩在兩人腦袋上,一手揪住了墨翁衣領,将人拽出來,直接帶着那氣紅了臉的老頭跳了下車。
而那面包車不知什麽時候徹底跑偏,車輪打個滑,朝着路邊小河一去不複返。
徐晉在前面停下車,遠遠看見河裏沖開了大片水花,而師伯他老人家已經完成任務,潇灑地沖姍姍來遲的手下們指了指水裏狗爬喊投降的幾位:“處理一下,準備收工。”
範子清今年已經是大學準畢業生了,原本再過幾個月就該收拾收拾包袱,正式過上他夢寐以求多年的生活。
他追求不高,庸碌也無所謂,只要日子過得去,他就沒什麽不滿的了。
可惜生活偏愛給他開些天馬行空的玩笑,前不久他就被人威逼着搬了個家。
臨走前範子清把他的前二十年整理出一個包的行李,背在身上,一點也不重,好像他的過去就只有這麽點微不足道的分量似的。
韓湛盧不愛往吵雜的市中心湊,住的地方是在市郊,去哪都不方便,但偏是偏了點,卻是處讓範子清覺得自己鄉下人進城的小別墅,整潔安靜得跟寧鎮簡直是天壤之別,不過等他拘謹地進了門,範子清就明白什麽叫徒有其表了。
韓家共有三層,外面看着精致,內裏相當簡單粗犷,光是客廳就亂成一團糟,各種見所未見的古怪玩意将整個屋子堆成了個倉庫,咕嚕嚕冒泡的花瓶,從擺鐘裏探出頭報時的精怪,種類百出,不一而足,而能坐的地方也被衣服堆滿了,只有地毯上還留着小片空地,按照茶幾上那筆記本電腦的擺放方向,可以斷定此間主人的寶座就是這過道裏的方寸之地。
韓湛盧給他在二樓騰出一間書房作卧室,房間正對韓湛盧卧室,隔壁住着韓小魚,旁邊有個小樓梯通往閣樓,一眼看去全都塞滿了雜物,跟大廳是如出一轍的風格。
韓湛盧上去翻箱倒櫃,然後搬了幾箱東西下來,範子清打開一看,頓時傻眼了,裏面全都是關于教育孩子的書。
“我覺得你會需要這些。”韓湛盧解釋到一半,見範子清一臉不信,果斷把幕後黑手出賣了,“徐晉以前買的,有什麽想問的找他。”
新晉保姆範子清無語地說:“我感覺到了壓力山大,能力不足,能辭職麽?”
韓湛盧自動自覺地無視了後半句,拍了拍他肩膀說:“慢慢來,你前世也是韓家人,都是一家子,沒什麽好緊張的。”
“不是所有的壓力都源自于緊張好伐?”範子清無比心累,但聽他這麽一說,驀地想起一件事,小魚是老掌門孫女,而他前世跟老掌門是父子,照這麽說,韓小魚很可能是……
“爸。”小女孩抱着個毛毛熊,在門外脆生生地喊了一聲。
這聲‘爸’險些把範子清吓跪了。
韓湛盧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拉住韓小魚的手:“怎麽了?”
“困了。”小女孩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還好奇地偷偷看了眼範子清。
韓湛盧一手将她抱起來,往隔壁卧室走去:“早點睡,有事明天說。”
範子清看着他們走開,頓時開始坐立不安,覺得自己喜當爹的可能性相當的高,在等韓湛盧回來的幾分鐘裏,都快要信以為真了。
等韓湛盧轉回來的時候,範子清緊張兮兮地關上門,一臉嚴肅地問:“有個關乎我人生的重大問題,我前世跟小魚……是什麽關系?她不會就是我女兒吧?”
韓湛盧看了他幾秒,很不給面子地笑了:“你倆一點也不像。”
“我現在跟她像,那叫驚悚片了。”範子清快要被他急死,“這事你得給我說清楚,不然今晚上我非失眠不可。”
韓湛盧給貓順毛似的拍了拍他,說道:“老掌門其實有兩個兒子,除了你,還有個大哥叫韓文征的,早些年在黑市扯上麻煩,遭了禍,夫妻倆就剩小魚,所以托付到我這兒。”
他用一副今天晚上吃了啥的語氣交代完一出慘案,範子清毫無心理預警地聽完,先是腦子空白地一愣,随即想到妖世動辄就打打殺殺的風俗,又見韓湛盧習以為常的神情,一時間真不知說什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