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墨翁急道:“沒有,我沒有啊大人,大人你既然熟知陰陽印,想必比我更清楚裏層封印的強度,但是世間的土千千萬萬種,發鸠山的石頭已經算是極品,若要論當中最好的神物,那恐怕只有女娲補天的石頭了,可那種東西別說找,就算有芝麻大一粒碎屑,也不可能讓我這老頭買到手啊。”

韓湛盧不急不緩地說:“我自然沒在打女娲石的主意,陰陽五行印不是多複雜的封印,連劍門教科書上都寫的普通貨色,我還不至于一無所知。我把你請來,一來你擅長這種封印,二來你在黑市混得還行,我想讓你講點兒我不知道的。”

真正有用的東西往往寫在書之外。

真正厲害的術法往往藏在見不得光的溝渠裏。

萬妖閣的教改雖然活像是鬧着玩,但裏面的條條框框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為的是徹底杜絕蠻荒死灰複燃的可能,修行的方法乃至術法通通要歸萬妖閣核實安全無害之後才能進得了學堂。

他們還做不到一手遮天,但這只手已經想徹底抹除蠻荒的每一條根系,足以說明他們對蠻荒的畏懼,同樣也有面對這種畏懼的束手無策。

這妖世之中最為深不可測的,總是那些明令禁止、卻又在黑暗中生生不息的禁術。

墨翁吓得立馬給他跪下了:“大、大人,你不能逼我違禁啊。”

“我不逼你,你也不見得是個三好公丨民。”韓湛盧說到這,忽然頓了一下,想起了在一旁見習的範子清,轉頭對他說,“有點餓了,湯還熱着嗎?”

範子清明白他的意思,自動提出消失幾分鐘:“餓了光喝湯不夠吧,我給你們熱個菜,晚飯沒留那麽多人的份,你們有什麽想吃的,我去炒兩個。”

韓湛盧照例是說:“随便。”

範子清又轉頭問:“徐哥呢?”

“我……”徐晉聽他們從違禁話題觸不及防地過渡到晚飯吃啥,險些被噎了個半死,覺得師伯家的氛圍是越來越看不透了,“我也随便。”

“你還真是不客氣。”韓湛盧搖頭說,“去幫他忙吧。”

“啊?師伯你知道我又不會弄菜啊。”徐晉愣愣地說。

Advertisement

範子清二話不說拖了他走:“不要緊,打個下手,很簡單的,我來教你。”

見他倆都上了樓,韓湛盧定了定心,轉向了兒童不宜的下半場。

“聽你的意思果然知道點什麽,算我沒白忙,最後給你個坦白從寬的機會。”

地下室密密麻麻的朱砂符文忽然齊齊亮起,像是一只只野獸蘇醒,睜開了兇險可怖的眼睛,墨翁背脊一涼,幽幽的紅光落在韓湛盧身上,勾勒出極其危險的氣息,他發現那些年輕人走開後,這把劍終于開始鋒芒畢露了。

韓湛盧是個活着的傳說。

妖世之中有不少活着的傳說,畢竟跟蠻荒的戰争才結束了區區三百年,壽命稍長點的,都記得當年浩劫,當然還有不少在浩劫中存活下來的大妖,這些大妖身後都跟着一溜的顯赫功名與英雄事跡,唯有韓湛盧是個劍走偏鋒的奇葩。

這位大妖興許就是來禍國殃民的,嘴欠是一點,心狠手辣是另一點,自他被妖王殷岐點化,千年間沒少闖過禍,幾乎每件禍事背後都有他的一臂之力,萬妖閣的污點他一個人能攬下半壁江山,為此劍門韓章拒絕他拜師,拒絕了足足兩百年。

這麽個人,不可能因為到了人間就改了死性。

“大人……”墨翁覺得地下室莫名起了微風,帶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凍得他止不住發抖,“我、我就是在人間混日子的小妖,沒什麽能耐,禁術方面知道得确實不多,但老頭自己會做點墨,所以對這些陰陽五行的材料有所了解,以前游歷時曾聽說過一件能與女娲石相提并論的土。”

韓湛盧:“別賣關子,直接說我需要的。”

墨翁額頭緊貼着地,一點也不敢擡頭跟他對視:“女娲當年用泥土造萬物,凡是有靈性之物,尤其是人,去皮骨,去五髒六腑,風幹入藥後,同樣是一件能破印的土。”

韓湛盧想了想問:“去哪裏能找到這種屍幹?”

墨翁被這位打算公然踩一腳人間律令的大妖吓了一跳:“這個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啊,大人,我确實取過靈龜血做材料,但是這種人命債,我一老頭可沒命背啊,就連打聽也嫌晦氣……”

“少在我面前賣乖。”韓湛盧冷冷地打斷他說,“不說,你就給我領個路,我知道你們在黑市混的門路多,這種屍幹容易到手,明天我們就去走一趟,找不到,你就準備好把自己風幹入藥吧。”

“不能夠啊大人!”墨翁猛地直起身,滿臉惶急。

這時,地下室的門忽然被敲了兩下,韓湛盧臉上的殺意潮水般地退去了大半,他轉頭向門口,看見範子清端着兩個碗出現在樓梯上。

韓湛盧真是一點脾氣也沒了:“看來我這兒的犯人待遇真不錯,還能有湯喝。”

“怎麽那麽小氣,你請人家幫忙,總得有個請人幫忙的态度吧。”範子清探出個頭說,“談完了嗎?”

“完了。”韓湛盧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好像剛才殺氣森冷的模樣只是副假面,随手就扔一邊去了,“徐晉呢?”

“吃着呢。”

“這小子偷懶倒是一把好手。”韓湛盧唾棄道,“讓他趕緊吃完,把這老東西送走。”

範子清給他跑了趟腿,很快又轉了回來,墨翁正魂不守舍地端着碗湯,韓湛盧只一言不發地看守,他終于得空對那副畫上了手:“你們妖世的東西怎麽都這麽好玩,畫畫還能自帶BGM,這封印要是破了,能不能把畫留着,我還挺喜歡的。”

韓湛盧皺了皺眉,不等他開口,墨翁已經在問了:“什麽BGM?”

範子清好為人師地說:“就是背景音樂,洋文,大爺,做妖也要與時俱進啊,平時得多玩玩手機,不然就孤陋寡聞了。”

韓湛盧:“……”

誰給他臉說一個歲數起碼四百歲的妖怪孤陋寡聞的?

韓湛盧将碗擱在他面前:“少在這給我丢人現眼,睡你的覺去。”

範子清看了看碗裏剩的幾根香菜,炒老板鱿魚的雄心壯志又開始熊熊燃燒。

韓家劍門。

老掌門韓章的喪事結束後,門中上下還是一片黑衣白布,透着說不出的哀戚,就連這天劍門入閣的儀式也同樣在這片清冷的氣氛中進行,讓前來圍觀的萬妖閣大妖們硌得慌,劍門弟子對于入閣的态度可想而知。

霍信依照吩咐入閣,但對老掌門臨終前說的話還是似懂非懂,臨到入閣前,在靈堂跪了整整一天。

門中的老前輩們先前跟韓掌門合夥騙過他一回,被揭穿後有點兒沒底氣,語重心長地跟他勸過幾句後,發現他這人比茅坑裏的石頭還硬,也不是裝面子需要他們這些臺階下,他們這些老家夥也不好繼續讨人嫌了,幹脆就放他對着老掌門面壁去了。

他還這麽年輕,還不懂得以退為進的道理,脾氣又這麽硬,除非自己摔得頭破血流,沒有任何東西比一個教訓來得更有促使他成長的價值。

直到雪君通知他去準備入閣儀式時,霍信才從茫茫無神中給了點反應。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面前袅袅升起的香火,緩緩開口說道:“你們都明白,只有我不明白,其實師祖從一開始,就覺得師伯比我更合适掌門的位置。”

雪君站在門外看着他孤伶伶的身影,沒有作聲。

“害我還白高興一場,以為自己終于有哪裏比得過師伯了。”霍信自嘲一聲,扶着膝蓋站了起來,轉向雪君說,“劍門入閣之後,課業要依照律令開始調整,萬妖閣不希望劍門在這和平盛世磨出太多的利劍,太不祥了,他們想劍門裏最好是群書呆子。我接下來要做什麽,師祖對你們交代了麽?不如趁早跟我說,我也不必去費什麽心思了。”

“劍門現在的掌門是你。”雪君突然說道。

霍信看了他一眼,這個大半生都對着片茫茫雪山的男人寡言少語,除了身為妖侍的本職,從沒見他說過別的什麽,就像是被擠壓在最深處的雪,早被碾成了一塊冰。

良久,霍信發現還是不能從這張冰山臉上看出什麽,重重嘆了口氣,也沒再提之前說的話了。

他走到供奉香火的案臺前,拿起一個精致的黒木盒子,細細撣去了上面的灰:“師祖有段時間沒能來打理祠堂這邊,現在連這玩意都落滿灰了。”

那黑木盒子與其說是盒子,不如說是塊木頭,上面沒有可以打開的鎖頭和縫隙,也沒有拼接的痕跡,是整一塊雕刻而成的,布滿植物與蛇的圖案,能看見裏面也有數層同樣的镂空木層,層層疊疊,枝繁葉茂地團簇在一塊。

看起來也就是個工藝精湛的裝飾品,但能供奉在祠堂中的,自然是大有來頭。

霍信說:“我以前總以為這鎮門寶物有什麽了不起的,但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儀式,也就沒有用武之地了,看來也就是個花瓶……嗯?”

雪君問他:“怎麽?”

只見霍信緊皺着眉,忽然擡手,将一團渾厚氣勁打在了自家的鎮門寶物上。

雪君:“霍信?”

下一刻那常年當做花瓶被人展覽的黑木盒子當場被轟碎,原地成了一堆渣渣。

“假的?”霍信震驚道,“誰動了手腳?!”

妖族無意跟人類深交,也看不上人間那點貧瘠的靈脈,未免多餘的麻煩,幹脆一刀切地斷絕了兩族間往來。

萬妖閣的律令規定,妖怪在人間不得随意使用妖力,更不能暴露身份,但長住人間的妖除了艱難地在犄角旮旯處求生,也有自由施展各自神通的圈子,建在聚妖地中靈脈強盛的地方,被稱為妖市。

妖市就像是神隐地,被層層疊疊的結界封閉起來,任何不起眼的偏僻角落都有可能是出入口,妖怪跟随靈脈指引能輕易找到這片神隐地,也有誤打誤撞的人類偶爾會闖過一兩層結界,迷失在虛虛實實的迷魂陣中。

韓湛盧說是要走一趟,來的便是妖市。

黑市不可能明目張膽地挂着個牌,告訴你這裏有來路不正的好貨,聚妖地的地下交易再繁榮,也只能大隐隐于市,在妖市中,随便一個看似尋常的小鋪子背後說不定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像墨翁這種土著民,可能走進一家雜貨鋪,在櫃臺上敲幾下暗語,就有店員出來帶他買到市面上不流通的材料,這就是門路。

韓湛盧作為管理人,就算對他們這些小動作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很難獲得這些門路。

這幫聚妖地的妖們自認是人間土生土長的鄉巴佬,忽然從天而降一大妖,給他們拴上一道名叫人間律令的缰繩,不準幹這不準幹那的,天然就把萬妖閣來的這位大人物當做了天敵,不單不來巴結籠絡,這些門路還在韓湛盧面前上了重重封鎖——這些妖怪都不約而同地跟他假裝淳樸良民。

韓湛盧也不想跟他們費勁,于是給墨翁下了死命令,帶他去妖市溜一圈,讓這狡猾的老頭子負責解決問題,到時候走投無路,自然而然會看着辦。

不過這事他沒給其他人說的太詳細,範子清聽說他是去妖世淘材料,當場就踴躍地表示想跟去見識見識。

韓湛盧在他面前底線總是不知往哪擺,念着老掌門留下的話,絞盡腦汁也想不通怎樣才算對他好,只好跟對待小魚一樣,想要什麽給什麽。

于是第二天一早,徐晉就目瞪口呆地發現師伯公私不分地把工作當做了郊游,拉扯上了兩個屁都不懂的小鬼,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妖市。

“師伯,”徐晉這段時間一直想不明白,這時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怎麽想的,你把那範家的小子帶到身邊就算了,還帶出來招搖過市,真當當年的通緝令作廢了麽?”

“你親師祖給的水流心。”韓湛盧言簡意赅掠過了他這茬,目光緊緊鎖在墨翁身上。

墨翁給他展示了一番何謂狗急跳牆,在不暴露自己有黑市門路的前提下,折中地給他想了個辦法,引着韓湛盧他們去了一處拍賣行。

這拍賣行不單賣貨,還提供買貨渠道,有些市面上難以滿足的特別需求,可以在這發布消息跟委托金,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像屍幹這種東西,不怕弄不到手。

可這法子不止曲折,平白多了幾層中間人,價格不是一般的貴,大概只為了一點好處。

徐晉感慨道,這老滑頭為了将自己的嫌疑撇清,也可謂費了一番周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