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什麽不對?”範子清奇怪道。

韓小魚突然緊緊捉住他的衣服,發出痛苦的聲音,眼看着又要大哭一場。

範子清頓時緊張起來:“怎麽了,魚兒?”

他将韓小魚從懷裏扶了起來,發現在她臉上手上出現一道道黑色的印記,那印記就像蛇一樣,漸漸爬滿了她全身,韓小魚臉色都白了,忍不住痛哭起來。

範子清眉頭緊鎖:“這是怎麽回事?”

啞巴魚飛快過來查看:“咒。”

範子清轉去問她:“什麽咒?”

不等這結巴整理出一句話來,韓小魚大叫一聲,有奇詭的妖氣從她身上的咒溢散出來,化作一團團肉眼可見的黑霧,蹭上一點就讓人灼痛難耐。

四周不明所以的妖都退避三尺,範子清在浪濤中穩住身子,不管不顧地抱住女孩,出言安撫,但這種時候光哄是不管用的,言語又不是傷藥,只能用眼神求助于啞巴魚,可啞巴魚的臉色也同樣難看,轉頭憂心忡忡地看向了泉客戰場。

這條啞巴魚肯定知道什麽。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範子清沖啞巴魚怒道,“你別給我裝啞巴!”

下一刻,他聽見韓小魚含混不清在耳邊說:“……小叔,我痛。”

這四個字仿若驚雷般落在範子清的鼓膜上,震動經久不休地傳遞開來,在他腦海中卷來了一片狂風暴雨。

韓小魚很少說話,但她只要在說話,你就能從她眼神中知道她是在跟誰講,乃至于範子清沒聽過魚兒對他的稱呼,也從不知道韓小魚是怎麽看待他的。

他前世跟韓小魚有點兒關系,韓湛盧沒有當着他的面讓女孩跟他相認過,但幾個月相處下來,女孩也沒表現過什麽異樣,興許前世那點虛無缥缈的血緣就這麽隐于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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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子清跟這世界的界線劃得很清,別人歸別人,他歸他,隔壁是天災人禍還是頭頂在下刀子雨,他管不着,也懶得搭理一眼,至多也就拿出耳機,堵上耳朵,把那些吼得比電視上哭戲還要持久的悲恸聲隔開在電磁波之外。

不像王叔,王叔在樓裏待得久了,拿家長裏短當己任,凡是哪家哪戶出了點頭痛腦熱,他都得跟着忙活一圈,盡管他只是個阿飄,飄來飄去頂多掀起陣陣陰風。

“怎麽能不急,”王叔說,“你是沒嘗過痛在自己肉上的滋味。”

範子清想,他現在嘗到點滋味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怎樣救這孩子?”範子清沖過去捉住啞巴魚的肩膀,她不躲也不閃,只愣愣地擡起手,想要摸摸魚兒的臉,眼看又要犯瘋。

範子清一把扔開她:“去你的!”

範子清朝四周看去,發現墨翁已經悠悠醒轉,忙捉住他的衣襟:“老大爺,你快幫我看看魚兒,你懂那麽多,告訴我怎麽才能治好魚兒行不行?”

墨翁一睜眼就看見此情此景,當場被黑霧逼到了牆角:“行行好、行行好,能不能先把這些玩意拿開點!你這是要老頭子的命啊!”

範子清一把将他拽了起來:“你不說就現在就要你命!”

墨翁終于看清情況,立馬求饒道:“別別別,小兄弟冷靜冷靜,我知道老頭我知道,你冷靜點,讓我好好說話。”

範子清飛快退開了些。

“這是一種惡咒,”墨翁說,“是一種禁術,又叫作傀儡咒,能短時間內控制人的心神,但有點不大穩定,這傀儡咒跟血契有很相似,但傀儡咒比血契隐蔽,不到發作之時完全發現不了,在黑市裏是種常見的手段。小兄弟,你想想看,這孩子什麽時候變得奇怪了?”

“不是什麽時候,她一直很正常,”範子清說,“剛剛忽然間就變成這樣了,老大爺,我不想知道這東西能幹什麽用,你只要告訴我怎麽解決,拜托你了。”

墨翁也跟着急起來了:“不是我拖你時間,這傀儡咒只有不發作時才能摘去,現在小姑娘這情況,我看是運氣好,傀儡咒很不穩定,不然就不知背後的人想借這咒對你我,或者是其他人做出什麽事了,明白嗎?”

“那些我通通管不着!”範子清揪住他的衣領,“我知道你門路多,什麽辦法都可以,告訴我現在就能将魚兒治好的辦法!”

墨翁明白他的意思,可他除了淘點材料,也沒怎麽混過黑市,沒事誰會研究傀儡咒,就算真有禁術能以毒攻毒破除傀儡咒,墨翁也不可能罔顧王法到這份上去修習。

說話間韓小魚身上的黑霧又濃重了幾分,灼人的霧氣像一把烈焰,墨翁被範子清猛地一拽,一頭紮進黑霧中,差點喘不過氣來,翻着白眼險些又要昏過去。

“小兄弟你把她放一邊,放邊上去啊,”墨翁喊道,“她這咒要是這麽不穩定下去,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你好端端一個妖,不能給她平白拖累了啊。”

範子清啧了一聲,将墨翁丢邊兒去,帶着韓小魚走到甲板邊緣,蹲下來,撈水給魚兒擦了把臉,海水很涼,能暫時把他身上那股灼痛感壓下去,可對魚兒的用處不大,小女孩哭得聲音都沙啞了。

範子清整個人被黑霧裹得密不透風,剛開始劇烈的痛感過去後,現下已經沒多大感覺了,也沒空去管自己傷得多重,只覺得腦袋亂哄哄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很少這麽焦躁過,就連被雪妖圍困在廢工廠時也沒有。

這時,啞巴魚又陰魂不散走到他身邊,擡起一只手,又想要碰韓小魚。

範子清躲開了她的手:“你到底什麽意思,你要救就救,要瘋就滾邊去!”

啞巴魚落在半空中的手頓了頓,轉向了水中,海面上蕩開一圈圈的波紋,一條水龍從中擡起頭來,光看那龍頭,比之前她凝成的水龍都要大幾倍。

範子清不知這古怪的泉客要幹什麽,轉頭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只見啞巴魚遠遠望着泉客戰場的方向,下一刻,水龍長箭般飛射過去,一路切開水上浪潮與漩渦,卷起了高高的水牆,将整個水上戰場一分為二了。

格朗險些被水牆切了個正着,驚險地躲過一劫後,他卻沒有掉轉槍頭去尋仇,而是在他眼中閃過一道光亮:“水淵訣!”

周圍的泉客滿臉難以置信,水淵訣可是洛家的不傳之秘。

“怎麽可能,洛家那夜不是已經……”

“是三十年前了,難道素心将水淵訣外傳了?”

“不可能!別瞎說!”

海面上四處都是打鬥聲響,兩方泉客打起來更是連來人是誰也顧不着,被這條水龍猝然打斷,厮殺聲也緊跟着一頓,就在浪潮聲轉弱的間隙中,魚兒的哭聲洞穿了喧嚣,無阻無礙地直抵海面之上。

無論是格朗他們還是妖侍泉客,手中動作皆是一頓。

泉客長期居于海內,要想在水裏傳遞話語,漸漸就形成一種特殊的聲線。凡是魚妖都會有這麽種特殊聲線,但各族都各有不同,因為在這聲音當中摻雜了妖力,妖力以特殊的方式融合在聲音之中,成了本族的密語。

韓小魚雖然只有一半泉客的血統,但顯然也遺傳到了這種聲線。

“是那孩子。”獨眼長老目光愣怔地看着韓小魚,“是素心的孩子。”

泉客中掀起一片竊竊私語,震驚過後,不時還有啜泣聲傳來。

阿蘇扶着老人,忽然注意到什麽,不由地驚叫了一聲,往前指去:“阿爺,你覺不覺得旁邊那姐姐很眼熟?”

獨眼長老順着她的手指挪過視線,下一刻瞳孔驟縮,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海面上安靜下來,範子清不知啞巴魚做了什麽,警惕地抱住了魚兒。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沖啞巴魚道。

然而後者依舊沒有回他,靜靜地望着海面,有海風吹起她的衣裙,撩起她的長發,露出她身上無數猙獰的傷疤,就在範子清又要追問時,她哼出一段旋律來。

啞巴魚不是啞巴,但長時間不說話多少有點結巴,然而哼起歌時一點也沒磕磕絆絆。

那是泉客相當熟悉的一首曲,是用他們自己的語言編制,至今傳唱了不知多少年,每逢族內祭祀或節慶時,泉客都會圍繞在一塊哼唱這首曲。

那首古老的曲子輕柔地流淌開來,奇特的聲線中有種疏闊缥缈之感,像是風平浪靜時的大海,像是浪花尖上映着的細碎陽光,神聖、柔和而明亮。

那歌聲在四面亂戰中,起初并不惹人注意,聽着聽着,也不知是誰先開的口,先有泉客輕輕地附和那歌聲,後來阿蘇跟一群孩子也跟着哼唱起來,越來越多的泉客加入,等格朗回過神時,歌聲已經在海上延綿成了一片。

就連妖侍泉客眼中狂亂似乎也暫時退卻了,有些僵硬地跟着歌聲哼唱起來,盡管還是一副雙目無神的模樣,表情還時而很痛苦,像是在跟什麽東西抗争,歌也斷斷續續,不在調子上,可紛紛停下手來,沒有再發動攻擊。

所有的泉客都游在海面,不分敵我地唱起故鄉的曲。

狂濤的戰火不可思議地停息了。

趁着局勢緩和,徐晉讓雪君送他落在甲板上:“放開小魚吧,沒事了。”

“沒事了?”範子清回頭一看,發現周圍黑霧淡去了許多,韓小魚也漸漸停止哭泣了,正趴在他的身上,昏沉地睡了過去,“那傀儡咒呢?”

“任何咒法都是施咒者靠妖力刺激而成的,泉客的歌聲中也夾着一股妖力,能幫魚兒穩住她身上的咒法。”徐晉上前将女孩接了過來,“你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吧,要不是正好有泉客在,你打算怎麽辦,跟着魚兒一塊遭這種罪嗎,我看回去師伯肯定要氣瘋了。”

範子清注意到韓小魚身上的黑紋在消退,終于松了口氣,将魚兒交到徐晉手上後,整個人躺在甲板上。

獨眼長老帶着幾個泉客來到附近,這裏來路不明的妖太多,他們沒敢靠得太近,在不遠處的海面上望着這邊。

那啞巴魚沒再跟着哼唱下去,大概是消耗過度,靠在甲板上休息着,她似乎也注意到了附近那幾個泉客,有些僵硬地低着頭,讓散亂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臉,只有那藏在暗處的視線還神經質地緊追着韓小魚。

範子清問:“徐哥,你們劍門跟泉客很熟,那你認不認得……”

“認得。”徐晉打斷了他,範子清聽得出他語氣有點沉重。

徐晉又轉向啞巴魚,話音啞澀:“沒想到你還活着。”

那頭的獨眼長老撲通潛入水中,眨眼就在他們面前浮了頭,那啞巴魚明明打架時還特別勇武,這時反倒像被人吓着了,猛地往後縮了縮,神色間竟然有點說不清的憂怖在。

獨眼長老滿眼憐惜與悲傷,顫聲問:“你是素音,洛家的妹妹,對嗎?”

那啞巴魚擡了擡頭看着他,神情淡淡的,看不出端倪。

妖市,龍蛇會。

前院歌樓已經暫時休戰了,與其說打完一輪,不如說單方面被湛盧劍蹂躏了一輪。

殘兵敗将們躺得都不敢起了,整個煙花地就只剩下韓湛盧那邊的幾個活人,他給了龍蛇會時間,讓他們給個說法,否則別說是前院歌樓,怕是整個龍蛇會紮根在妖市的巨大根基都會被他連根拔起。

這把劍今天是鐵了心要跟龍蛇會過不去了。

龍蛇會的夫人一行已經不得不撤回後方,商量對策。

此時黑鬼臉色很糟,見夫人神色不悅地抽着煙,就恨不得跪上去給她當煙灰缸謝罪。

“我沒料到那群泉客還有能力反抗,”黑鬼低着頭說,“是我失算了。”

黑鬼剛匆匆跟那把湛盧劍打了個照面,十來個回合下來受了點傷,已經讓夫人喊下來了,夫人沒有護犢子的毛病,但把麾下的能人賢士都當做自家資産的一部分,既然得知黑鬼手頭上有傀儡咒這張牌,她倒不急于一時,幹脆讓蝦兵蟹将們先去前門拖拖時間,等他們拐來泉客,再慢慢跟韓湛盧談判不遲。

不過顯然黑鬼沒能順利完成她的第一計劃。

“沒料到?”甲老掃了他一眼,笑着給他添堵,“照黑鬼長老的意思,還要怪夫人血契掌管得不周到,才被格朗他們有機可趁?”

“你!”黑鬼瞪向他說,“本來在那女孩身上施咒只是個籌碼,并未真蓄意要用,要不是我從咒中窺探,得知她身上有泉客血統,起意用她來要挾泉客,也未必會出現這種情況,照我本來計劃,不會有這種差漏!”

“所以你咒也施得粗制濫造。”甲老冷哼一聲,“給韓湛盧身邊人施下傀儡咒,假意放他們跑掉,再暗中操控他們擄走泉客,你以為真能做的幹幹淨淨、不留痕跡?算盤倒是打得不錯,但你看,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不知長老打算怎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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