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 53 章
韓湛盧頓住腳步,回頭靜靜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也不是在看他,而是透過飛逝的光陰,在跟曾經的什麽人說着明知故問。
範子清一對上他那雙眼,那點飄飄然忽地散盡——他是有點忘乎所以了。
寧鎮這種地方裏長出來的一個小混混怎麽可能入得了湛盧劍的法眼?
那雙眼裏裝的從不是什麽範子清,而是千年前一個叫姑蘇的年輕人。
姑蘇潛江救出的不止是青龍殷岐,還有一把湛盧劍,他耗盡修為,托妖王點化這把劍,這才有了現在的韓湛盧,兩人的因緣範子清也略知一二,那就像是個傳說裏的故事,那麽的遙遠,還那麽的缥缈。
可這些故事又跟他有什麽關系呢?
如果是他,他根本不會潛到恒水那種地方去,舍身換一個韓湛盧。
“沒事了,對,那把琴……我不需要。”範子清目光惶惶,躲開了他的視線,低着頭飛快說道,“那不是我的東西,我不去茶莊,先走了。”
韓湛盧看他丢下這麽一句話後,飛快走進了人海中。
此劍頗有些心大地看着他的背影想:“這孩子怎麽奇奇怪怪的。”
手機傳來短信,唐雲秋還等着給他上課,範子清看了一眼,一點興趣也提不起來,将手機揣回兜裏,打定主意就這麽一聲不響地翹了。
他在妖市街上漫無目的走着,這是他從小的習慣,有什麽煩心事就愛在外面随處亂走,家裏那小地方太過憋屈,隔牆還有個制造煩惱的源頭,似乎只有這種流浪的狀态才能給他一點安心感。
可今天好像忽然變得有點不管用了。
他是自己走開的,可過了十來分鐘也不見韓湛盧發個消息問一下,範子清都把手機屏幕用視線舔幹淨了,忽然就覺得有點沮喪,細想又沒什麽道理。
他生來就是孑然一身,得到什麽都算是賺了,失去所有至多也不過回到原點,沒有更可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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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子清搓了一把臉,揉散了臉上的郁郁寡歡,對自己道:“瞎想什麽呢,白費心機都是常事,習慣就好了。”
妖市前些天被黑市打鬥牽連,這時到處還忙着修葺,街上放眼望去都是熱火朝天的工地現場,鑒于範子清前些天的威風,還不時有妖跑到他跟前搭讪一兩句,對于範子清這種獨行俠來講,走在路上碰上自來熟的來搭話,實在是件稀奇事。
範子清被叫停了好幾次,散心也散得相當憋屈,正想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忽然間,他聽見路上有人一直‘狗兄、狗兄’地喚着,也不知是誰在亂喊,聽起來就像在罵人。
範子清難得好奇心全無,揣着滿腹愁緒,目不斜視地默默走過。
然而那聲音始終沒完沒了追在他身後:“這邊,狗兄快過來!”
範子清皺了皺眉,終于有點回過味來,這聲音似乎是向着他來的,他轉過頭,就看見附近的小巷口裏躲着個面熟的小老頭子。
闊別數日的墨翁忽然冒出來,正朝他鬼鬼祟祟地招了招手,花胡子下露出一排豁口的牙,滿臉不懷好意的燦爛笑容。
範子清不得不頂着狗兄這個別開生面的稱呼走了過去:“老大爺,你不是還躲着韓湛盧嗎?又有什麽事了?”
墨翁眯着雙小眼睛,嬉皮笑臉道:“有好處,你要不要來?”
有好處不混白瞎眼,範子清在這種事上向來沖在最前面,但他也不會太過執着,大多事對他來講都是這樣可有可無的。
此時他聽完也只覺索然無趣,轉身就想走:“不了,你們自己玩吧。”
然後範子清讓開墨翁離開,默默反省,錢掉到面前都不撿了,真夠奢侈的,不太像平時的他,感覺就像是失了個戀。
失了個戀四字剛從他腦海冒出來,範子清就像被一道雷劈中,腳步也跟着僵住了。
這怎麽可能是戀愛呢?不就心跳了幾下,臉上忍不住就發燙……就算退一萬步說這就是喜歡,那把劍有什麽好的,滿門心思就拴在姑蘇身上,根本沒他什麽事,他白長二十多歲就這麽點挑人的眼光嗎?
範子清陷入了沉思。
墨翁見狀趕緊拉住了他:“哎,別啊,你先聽聽,這次真沒坑你,狗兄,上回在牌坊你露了一手,現在全妖市都知道你的能耐,正好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蚱蜢,機不可失,你不來絕對是虧大了。”
“誰跟你是蚱蜢了?誰跟你一條船上了?”範子清卡在人生大事的關口上,一臉沉痛地回過神,“你到底又想幹嘛了?”
“嘿,保證不失所望。”墨翁低頭看了看表,随後朝範子清故作玄虛地笑了一下,給他指了一個方向,“第一波正好就快到了,要不然你先過個目?”
這老頭今天眼看要糾纏不休下去,範子清無奈地嘆了口氣,抱着轉移注意力散散心的打算,順着墨翁指的方向望過去,結果并沒能成功纾解。
那是他剛跟韓湛盧道別的地方,再往遠一點,隔着幾條街,就是萬妖閣那幫人所在的茶莊,韓湛盧現在估計就在那,此外還有萬妖閣的大駕。
範子清覺得自己可能真煉出了一雙火眼金睛,洞穿相隔的街道與人群,韓湛盧倨傲的身影浮現在他腦海中,還無情地轉了個身。
好吧,他眼光好像确實不咋樣,都知道心痛了。
就在範子清不是滋味、還得細看有什麽特別之處時,一道巨大的白光驟然閃現,将整個茶莊籠罩起來,呼嘯的飛塵狂風跟驚叫聲一下子被點燃,劈頭蓋臉地卷了過來。
那茶莊居然炸了!
連帶他剛論證出來的初戀對象一塊!
範子清頓時火氣翻湧,反身就揪起了墨翁的衣領:“你他媽!你們背地裏又幹什麽去了?”
墨翁被勒得喘不過起來:“狗、狗兄,先放手……”
眼看一拳頭就要照着他的臉揍下來,茶莊裏忽然有數十道白影往四周飛散開來,這些來自萬妖閣的妖怪每個都像只指南針似的,一紮頭落到了附近街道裏,很快就跟潛藏在人群中的敵人交起手來。
孫文涵從煙塵中跳出來,遠遠落在屋檐上,回頭看着一道黑刃的光撕裂了白光,将一個背後長着雙大翅膀的妖怪掀飛出來。
驚天集團秉着打不死的小強精神,剛養好傷居然又卷土重來了。
遭殃的似乎只有那破茶莊,這些大妖們屁事沒有。
範子清稍稍松了口氣,可依舊心有餘悸,一把将墨翁扔開:“老實交代!”
“年輕人,就是坐不住啊。”墨翁大大喘了幾口氣,整理好領子,淡定地捋着被風吹亂的長胡子說,“我看你也是被湛盧劍欺壓得緊,反正這事是他對不住我們妖市在先,是特地想叫上你,你也可以趁機來報個仇。”
“他有什麽對不住你們了?”範子清問。
墨翁說:“這麽些天你難道都不知道嗎?韓湛盧把整個妖市都封鎖了!”
封市的消息範子清從未聽聞,畢竟韓小魚還能照常上下學,結界修複的事範子清倒是道聽途說地知道一些。
範子清想了想,不确定這背後究竟是有什麽誤會,也懶得關心,他說:“老大爺,這事是不是也有你一份?你這可不光是游走在人間律令的邊緣了。”
墨翁頗為神氣道:“法不責衆,他韓湛盧再嚣張,難不成還能把一整個妖市的妖怪都辦了不成,我跟你說,二十年前興龍宴上,他掀翻了整個妖市之後可沒少挨罰。這次我們有譜,萬妖閣既然是為了龍蛇會的事來的,我們就借着之前龍蛇會的名頭再給他鬧上一鬧,過後韓湛盧肯定吃不了好果子。”
這意思跟耍無賴一樣,反正當時龍蛇會出了頭,現在就算鬧出個什麽事來,最後也肯定是會把賬都推到龍蛇會身上,好像不鬧一鬧還顯得他們虧了。
範子清算是理解他們的有恃無恐了:“龍蛇會什麽名頭?”
“還不是那雞肋一樣的人間律令。”墨翁冷哼一聲,“以前這玩意在聚妖地也就是個花瓶,要不是那湛盧劍多管閑事跑到人間來,當了這見鬼的管理人,我們用的着像現在那樣低聲下氣過日子?趁着萬妖閣的妖也來了,就讓他們知道一下,我們這些人間長大的小妖也是有骨氣的,敢封我們的禁閉我們就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範子清皺了皺眉:“他又不傻,知道你們那麽皮,為什麽還要關着你們?”
墨翁說:“他自然不敢說封市,還拿上回龍蛇會的事當擋箭牌,說是結界破損正待修複,短時間都開不了呢!”
範子清一臉黑線:“你怎麽知道就是擋箭牌了?這萬一是真事怎麽辦?”
墨翁不屑地掃了他一眼,摸着胡子說:“你這覺悟就不太對了。”
範子清被他盯得莫名心虛,仿佛被墨翁指着說他色令智昏。
墨翁:“萬妖閣把聚妖地當做垃圾場,這些光鮮的大人物,怎麽會纡尊降貴地過來人間,這回為一兩個蠻荒,連大妖都親自跑來了,你真當他們是來辦事?他們想對我們做點什麽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合着韓湛盧那邊愁着怎麽對付萬妖閣愁了好幾天,妖市這邊都當他跟萬妖閣明着查案,背地裏對聚妖地有所圖謀。
範子清聽完,并沒太大的觸動,反正是覺得他們腦子被門夾了。
滿街道是上蹿下跳的妖怪,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驚天集團來勢洶洶,不過在萬妖閣的壓倒性實力面前,很快就被人五花大綁了。
這整個黑市組織大概就只有驚天候一個稍微能蹦跶的,但在韓湛盧面前也是完全不夠看,幾次三番下來他大概揍這鳥人也揍熟手了,幾道千絲分別游走在驚天候的反應死角處,輕而易舉就将他拿了下來。
“光你們這樣的,還想給他點顏色看看?”範子清嘆了口氣,對他們的執行力很是發愁,“我看你這不是來拉我加入,是想讓我給你們當扛把子吧?”
墨翁對着他嘿嘿一笑,絲毫沒有被人當場拆穿的窘迫:“放心,老頭我又不是過來給你畫大餅的,自然不止這點前菜,狗急了也會跳牆,萬妖閣把我們困死在這,你覺得之後會怎樣,要不考慮一下?”
韓湛盧捆着驚天候從半空中扔了下來,整個妖毛線團似的滾到了孫文涵腳下。
此人敢于單槍匹馬找韓湛盧尋仇,可見是個死到臨頭也不知慫的,一對上孫文涵的視線,驚天候立馬警惕起來。
“就知道你們萬妖閣的不安好心!”驚天候咬牙切齒地說。
孫文涵打量了一下驚天集團這幫小妖怪,轉頭去問韓湛盧:“不知韓大人能否解釋一下?”
徐晉默默遞給韓湛盧一個眼神,仿佛在說:“早說會出事,看你怎麽辦。”
韓湛盧卻像沒看見,一臉坦然地裝着蒜:“管理不當,讓孫大人見笑了。”
“不敢。”孫文涵只一笑道,“我聽說人間窮山惡水,大小妖怪為了争奪一小塊靈脈上好的地方都要掙破頭,律令一直難以推行,韓大人這二十年來想必也費了不少苦心,只可惜效果看來差強人意。”
這時,萬妖閣的手下已經将驚天集團搜了個遍,翻到了好幾個小藥瓶,最後斷言道:“大人,請看這個。”
藥瓶子遞到了孫文涵手上,他倒了幾顆出來,端詳着那幾個鮮紅藥丸,狀似驚訝地說:“煉血丹?這是個黑市的?”
煉血丹這種違禁品跟黑市向來脫不了幹系,就算驚天集團想不認賬,在這些小藥丸面前也是百口難辯了。
韓湛盧頗有耐性地配合着他演了一出:“沒錯,是貨真價實的煉血丹。”
“看來本地黑市相當猖獗啊。”孫文涵将煉血丹丢回瓶子裏,交給人保管好證物,順帶意有所指地說,“我原先還想,人間靈脈貧瘠,蠻荒再怎麽着也不至于會跑到人間來,現在照我看吸引他們來的,恐怕是這一帶的黑市吧,黑市魚龍混雜,确實是個藏污納垢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