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很快,潛龍道的光景飛快在韓湛盧眼前掠過。

那地方是黑市偷渡的暗道,雖說是暗道,但并非是窄小的通道,而是借由蠻荒大型禁術構建出來的空間,無邊無際,內裏情況也各有不同。

眼下的這條潛龍道遠離天光,入目便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沼澤地,直可參天的高樹盤起老根,成了沼澤地上唯一的橋,四處長着不算茂密的發光植物,陰慘慘的光亮把這沼澤照得幽淵似的。

韓湛盧窮盡目力,也只能看見小小一片地方,迷霧終年不散地将這潛龍道籠罩起來了,越往遠去,越是幽黑一片,這暗地裏藏着不知多少兇險小陣法,除了黑市的妖怪,尋常人根本走不出這裏。

範子清被拽進來時這些光景都是混亂一片的,亂流一般,韓湛盧闖進去後,頃刻間就像找到了方向一樣,所有畫面都開始變得明朗起來,很快就看見一小隊人馬出現在沼澤地的小路上。

那是龍蛇會兩位長老之一的甲老,身後還帶着寥寥幾個手下,不見有白骨夫人。

這個笑面虎看起來疲憊不堪,旁人低聲跟他說話,他笑起來也跟苦笑似的,幾個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沼澤地裏,跟着手中羅盤狼狽不堪地跋涉前行。

随即,甲老忽然回過頭來,朝天上看了一眼,正對上韓湛盧的視線。

身邊有手下見狀問:“長老,怎麽了?”

“沒什麽……”甲老捏了捏眉間,“可能是看錯了。”

韓湛盧聽說龍蛇會的甲老陣法境界上了得,現在看來确實如此,雖說範子清是個連本命妖法都控制不了的菜鳥,但這畢竟是個範家的,妖市絕大部分的大小妖怪都未必能從中看出丁點端倪來。

韓湛盧确認了甲老一行在潛龍道的路線,正要退出來,卻見面前景象一轉,漆黑的江水充斥在四面八方,浮燈的光亮朦朦胧胧地從頭頂上透過來,落下小片暗啞的光圈。

韓湛盧看見自己身處江水之中,底下是被白沙掩埋的斷壁殘垣。

這裏是恒水,這一幕是韓湛盧永難忘卻的一幕。

範子清那貨居然敢偷看到他身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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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被混水珠攪得昏頭轉向的範子清根本顧不着那麽多,只想拼命從失控的景象中掙脫出來,結果慌不擇路,一下子就跑到這段過去裏來了。

這說來也不知是來自韓湛盧的,還是來自他身上的魂魄——

範子清看見有個年輕人往水底游去,江水太過清澈,乃至于仿佛只在腳底下的廢墟實則也不知隔了多長的路,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見他一身白衣,長發如墨般潑灑在水中,在什麽都沒有的恒水裏,只有他一人黑白分明地落在那。

他們在恒水無盡的虛無之中不斷地往下游着,原先還能看到岸上的人影,漸漸地變得扭曲、光怪陸離,随後就再也看不清了,那些或叫好、或戲谑、或驚憂的喧嚣也通通被隔開,江水四下寂寂無聲,可年輕人還是繼續地往下游着。

直到他來到了水底,遇見了一塊石碑。

碑上龍紋栩栩如生,似是只消一擺尾便要乘風飛起,然而至今仍留在碑上,大抵是被那一把純黑的劍定在那了。

黑劍從龍紋中心刺穿,悍然直插石碑上,仿佛帶着睥睨無雙的鋒芒。

那劍是遠古時代所鑄造的,比後世所知的劍要寬幾分,也厚重幾分,反倒像是把雙刃的刀,且看起來非銅非鐵,也不知是什麽材料打造出來的,黑得樸實無華,只有刀柄上的些許翠玉點綴,使得這劍看起來像只睜開到一半的黑眼睛,未見殺氣,已帶了幾分森冷之意。

範子清認得這把劍,那是韓湛盧的劍,又或者說,這是湛盧劍本身。

他恍然明悟過來,這是千年前姑蘇潛江的事。

那年輕人——姑蘇一手捉住劍柄,嘴角勾起了一道笑。

周遭平靜的浪潮驟然翻湧起來,範子清正等着瞻仰青龍直沖雲霄的奇景,毫無防備,被水浪觸不及防地潑了滿頭滿臉,他曾落入恒水一次,對這條江忌諱得很,當下就以為又有什麽邪乎的事要發生。

只見眼前景象再次成了團亂流,也不知源自何處的光景糅雜在一塊,瓢潑似的砸了過來,又飛速往後退去。

範子清想去細細分辨,可惜什麽都看不分明,聽不分明,像是捉不住的指尖流沙,被塞得滿滿的腦袋感覺都快要炸開了。

而一個女人的聲音就在這時,在這片朦胧混雜的夢境中,在一霎而過的花下廊下,朝他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輕輕地喚了一聲:“來,子清。”

這是個陌生的女人,也是把陌生的聲音,可範子清不知為何心下巨震,震得這一團亂夢都掃蕩一空。

他猛地睜開了眼,結果剛眨開水珠他就發現不對,浸在水中的冷意将他包裹起來,可此外,還有一雙手禁锢住他不斷掙動的雙臂,這不像是在恒水中。

緩緩回過神的範子清險些被窒息感堵了個半死,他後知後覺想要閉嘴,這才發現他牙關被人卡住,舌頭也被什麽東西強行壓着了,他的視線飛快聚焦到面前,緊接着就撞見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那雙黑眼睛黑得猶如封住青龍那把黑劍,鋒銳且森冷,随後水浪沖開散亂的額發,飛螢燈的微光氤氲似的落下。

那人往後讓了讓,壓着他唇舌的東西也随之撤出,眼前人的眉眼也漸漸清明起來。

範子清恍然回過神,意識到面前人是韓湛盧,唇上異樣的觸感跟似有若無的一絲茶香味提醒着他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未等他消化出‘什麽情況’到底是哪種情況,腦子就徹底當機了。

韓湛盧一從夢境出來,就将範子清拽出了水面。

原本有些失控的混水珠脫離了範子清,這會兒已經平靜下來了,凝固在半空中的湖水從頭頂落下,韓湛盧一矮身把範子清扛到了肩上,随後腳下輕點,身若驚鴻地從湖水之上飛掠而過,驚起了一串水花,眨眼就帶着人落到了湖邊,身後的大雨這才大珠小珠似的砸落湖中。

韓湛盧把他放到地上,掐了個訣,兩人身上濕噠噠的衣物頓時釋出一片蒸汽,很快就幹透了:“好在這傳送陣夠結實,不然都要被你玩壞了。”

範子清愣愣地打了個噴嚏,整個人還懵着,沒有半點回應。

見狀,韓湛盧蹲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後者就那麽呆呆地望過來,視線慢慢聚焦在韓湛盧臉上,而後仿佛受到什麽驚吓似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怪了。”韓湛盧皺了皺眉,順手就捏了一把他的臉,把面前那張見鬼的表情拉得走了形,他自言自語道,“照理說就算不設陣,範家這一類的妖術也能硬闖進才對,以前也沒聽說亂闖會出什麽事。”

“聽說?”範子清擡了擡頭,甩開他的手,終于給了他點正常反應。

韓湛盧聞言松了口氣,随後面不改色道:“畢竟我跟範家交集不多,學不來他們共享通感的陣法,但一般來講,溝通兩人的神魂能闖進這類妖術中,你還行不行?”

範子清沒說行不行,只一字一頓重複道:“聽、說?”

“必要時候總得什麽都試試。”韓湛盧沒聽出他話中的怨憤,還自以為很大度地掀過這一茬,“而且也成功看到那些蚯蚓道,找到龍蛇會線索了,這次你幫忙不少,回頭給你加工資。”

他能看到的,範子清自然也看到了,不過心思全不在這份上:“這就是你說的範家的能耐?範家妖術就這麽用的?”

“怎麽,你對這妖術有什麽不滿嗎?”韓湛盧完全曲解了他的惱怒。

本命妖術通常都是與生俱來的,有的可能會因此自卑,有的可能會自傲,但範家妖術實在沒有自卑的必要。

他想了想,還是相當不走心地寬慰了他一句:“都說人心難料,範家大概是最不怕這‘難料’的一族了,你好好學着用吧。”

範子清聞言就是一皺眉,怒道:“我看這就一破玩意。”

連範家傳承多年的術法都成破玩意了。

韓湛盧有點頭疼:“攻人最可怕是攻心,反正你也打不來架,要能一眼把對手看穿,這放在坑蒙拐騙一道上不還挺好用的嗎?”

聽見這種莫名其妙的人生規劃,範子清氣極反笑:“好個毛線,合着你們都喚風喚雨的那麽酷炫,就我一個是轉換插頭成精!”

聽到這裏,韓湛盧算是明白了,範子清可能對範家妖術有點兒誤會。

然後韓湛盧自以為很有眼力勁地解釋:“不是,我沒想占你便宜……”

“韓、湛、盧!”範子清紅着臉瞪他,不知是氣的還是怎麽着的,“求你閉嘴了行不行?”

以一把劍僅有的那點情商,韓湛盧實在掰扯不清,越是解釋越是火上澆油,一聽這話,立馬就坡下驢,果斷放棄了解釋。

一路往回走的時候,範子清沒再搭理過他一句話,只遠遠地跟在他身後。

上丹田跟進行吐納的口鼻都是神魂最薄弱的地方,在那種情況下,韓湛盧的做法有他的道理,可範子清并沒被韓湛盧糊弄過去,真就天真的以為是自己太過無理取鬧,畢竟造成那種情況的就是韓湛盧本人。

尤其當範子清輕輕舔過唇上刺痛的地方,嘗到一點殘留的血腥味時,那慌亂倉促間的觸感又開始勾得他心髒亂跳,着實亂得很。

心亂了,脾氣就不太好控制,像只炸了毛的刺猬——畢竟範子清實在是經驗有限,可供參考的也僅有小時候見的那些混混和小太妹。

那些張狂的小年輕們就算之前不認識,只要碰了面,看得出彼此有那個心思,對上眼就可以親一嘴,飙個車就等于宣布名花有主,然後過不了幾天,新鮮勁過去,兩邊都跟沒事人一樣,無聲無息地散了,照樣又街頭巷尾地‘浪’跡江湖。

範子清雖然沒可靠經驗,無從比較,但好在還有直覺告訴他這些都挺不靠譜的,唯有‘郎情妾意’這個大前提叫他印象深刻——他以為只有相互對上了眼才叫喜歡,否則就是想太多該吃藥。

他那點隐蔽的感情只被蒜皮一樣薄的欲蓋彌彰與自欺欺人包裹着,一眼就看得出個模糊輪廓來,可未等他下定決心去揭開,這位妖兄就粗暴蠻橫地戳破了那層紙,把問題橫在了範子清面前。

範子清毫無準備地直面這點心思,光看見了難以啓齒的郎情,不見‘妾意’,既郁悶,又心煩意亂,恨不能親手把它重新埋回去,從此束之高閣。

他忍不住抿心自問:“人家只是随便啃一口,想那麽多有的沒的幹嘛,我是那麽沒見識的人嗎?是嗎?是嗎?”

“氣消沒有?”韓湛盧在前面忽然問道。

範子清被他吓了一跳,正脫缰狂奔的心好懸要從嘴裏直接跳出來了,可他随即冷下臉,撇開眼喃喃自語說:“你說呢?你光撂着又不管滅火,能消嗎?老子他媽今天燒的是三昧真火。”

韓湛盧:“……”

這貨明明剛還叫他閉嘴來着,真他媽難伺候。

韓湛盧:“那你就這麽燒着吧,沒準能練出個火眼金睛來。”

試圖挖掘韓湛盧耐性底線的範子清一出招就已經碰壁了。

韓湛盧無視了他的怒火,語焉不詳地說:“你妖術就算學好了也記得別到處亂用,這種術法在妖怪當中還挺稀罕的,容易被人認出來,這個事不能讓人知道。”

範子清敷衍地哦了一聲,顯然也沒怎麽往心裏去,腦子都被別的事占滿了。

韓湛盧忽然停下來,回身就曲着手指,朝他腦門敲了一下:“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你這人怎麽老這麽手欠!”範子清捂着腦袋,“我保證保密行了吧,我一個血肉之軀,老板您能別随時随地、連個預告都沒有就殺人滅口成麽?”

韓湛盧相當無奈:“我是認真跟你說正事,你知道妖世對範家很不友好。”

範子清重重地嘆了口氣:“我知道,我又不傻,還沒作死到那份上。”

韓湛盧無比懷疑,又開始發愁這貨為什麽不是個被上天眷顧的蠢貨。

範子清知道他指的什麽,可說實在,除了在雷澤那回,他總覺得範家那些事都離他太過遙遠了,沒什麽實感,于是蹭了蹭手心的白毛汗,裝作是不經意地問了個他現下更為關心的一個事:“其實吧,我看你還是挺友好的,還幫我瞞了這麽長時間,比我自己還能瞎操心,你這人不是向來怕麻煩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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