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到最後墨翁還是被默許留下了,這老頭兒趁景山去了借船,躲着回了屋的韓湛盧,身心疲憊地坐在韓家門檻上,而後四下瞧了眼,偷偷摸摸從衣兜裏摸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出去:“劍将往靈脈劫陣去,一切順利。”
墨翁知道鬼泣酒館跟韓湛盧都不好對付,他是想要兩邊不得罪,偏偏這不太可能,只能來回耍無間道。
他收回手機,沉重地嘆了口氣,心想在妖市這種地方,總得腳踏幾條船,要是哪天沉了一條,他也不至于淹到水底下去。
靈脈陣眼所在的地方與其說是島,不如說是塊巨大的礁石,礁石盤踞在水面上,足有小山一樣大,上面光禿禿的,連棵草都沒有,四處坑坑窪窪的都是水浪常年沖刷的痕跡。
範子清跟着他們爬上礁石,只見這塊巨石上遍布刻文,朱砂有如潑墨般,每筆每劃都帶着滿溢出來的狂氣,蔓延在礁石之上,若是能從半空中俯瞰,能看得出這些毫無規律的刻文構成了個完美的圓。
範子清在那圓之外,怎麽也踏不進半步:“這就是靈脈?”
“靈脈能是這樣的嗎?”旁邊的河伯難得跟他搭了話,可惜半點好意也沒有,這老頭跟他們跑來開完眼界,算是到此一游,這就撐着拐杖往回走去,“老板娘,老頭子我就不奉陪了,在下面等你們凱旋。”
蕊姐幾人跟他道了謝,那四只鹦鹉還随口跟河伯閑聊了幾句,看得出這河伯心情并非那麽糟,範子清一路看他回到了船上,終于确定他那脾氣只是沖自己發作。
他忍不住偷問說:“那河伯是怎麽回事?是不是跟韓湛盧有什麽趔趄?”
蕊姐回望了他一眼,小聲對他說:“以前墨翁取靈龜血做材料,那靈龜是河伯養的,兩人有點小過節,他聽說你跟墨翁關系不錯。”
範子清了然,一臉無奈:“都老大不小了,還遷怒無辜群衆。”
靈脈陣法可不是那麽好闖的,好東西要不藏得深,要不藏得嚴,否則要是只被三兩條繩子圈在那以示警戒,早不知多少妖怪撲上來搶得血流成河了,這無關性本惡還是善,像靈脈這種性命攸關的東西,沒人能拒絕這等誘惑,僅此而已。
有些危險是危險,有些危險則是忌諱,靈脈陣法便是後者,沒人說得準到底為何危險,卻也不會有誰吃飽了撐着打算來闖一趟,就連當年韓湛盧放置陣眼回來也落了一副狼狽相,于是那些單憑‘李生大道無人摘’就從未敢越雷池半步的,就曾馬後炮地笑那湛盧劍是腦子長了鏽,而現在範子清卻是要重蹈他覆轍。
妖市中有點常識的都不會提出這種意見,就連蠻荒白骨夫人也寧肯跟韓湛盧硬碰硬,驚天候則是早就另謀出路,翻出一張魑魅魍魉的牌,可偏生範子清就是這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愣頭青非暴力不合作,驚天候深知有些人是不到黃泉不死心,于是抱着看他碰壁鬧笑話的心,給他安排好幫手,琢磨好時機,順帶揣着點萬分之一的僥幸,準了他這趟無用功。
白的那只鹦鹉對他說:“別抱太大希望,那鳥貨是想着支開你,他真心要動這裏的陣眼,肯定不止讓我們幾個閑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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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範子清點點頭,“我只要趕在事态惡化前破開陣眼,他們便也沒理由繼續胡鬧下去了。”
那鹦鹉看了他一眼:“行吧,我們既然來了就不會光看着,以防萬一,我們先幫你探個路。”
那四只黃白藍綠的鹦鹉還是很講義氣,二話不說就展開一雙翅膀,熟門熟路地往天上飛去,準備試探一下封印的高度,看起來相當可靠專業。
可惜這群小橫斑到底不是展翅翺翔的料,只飛了個幾十米高就相當吃力,不得不從高空中落下,撐着膝蓋垂着大翅膀,累得大口喘氣,還能張嘴虛報:“唉,從上面是絕不可能的,這封印是要通天!”
聞言,範子清面無表情地擡頭,跟那只有幾十米高的老天爺對視了一眼,後知後覺自己大話說過頭了。
隊友好像不比他靠譜到哪去啊!
跟他相比,蕊姐就平靜多了,似乎早就看穿他們都是群不中用的貨,只在後面提議說:“沒用,劫陣如果能從上面突入,還能輪得着你們,還是先搜一圈看看吧。”
于是這五位默契地繞着整塊礁石搜了起來,範子清一路跟在旁邊,看他們一時俯身敲擊幾下,一時又躍到半空中觀察,蕊姐更是撒開一片花瓣,就跟撒了一場花雨似的,幾人時而還交換幾句暗號,這陣仗直接把範子清看懵了圈。
鑒于無知,範子清愣是沒聽明白他們到底在做什麽,但也正因為無知,實在不便表現得太過無知,導致他萬般糾結地跟着蕊姐他們跳起大神來,裝不了多久,就被身邊幾位一眼識破了。
藍鹦鹉抖了抖毛說:“小兄弟,你還是別礙手礙腳了,先一邊待着去吧,術業有專攻,這些高級技術活你一時半會是學不來的,省點力氣等下辦正事。”
這話主要意思可能在說他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貨,範子清聽完,憋悶了半晌,可一個新手村剛出來的小白,到底又有什麽能耐跟着大佬們去刷本?
範子清只好虛心問道:“幾位大哥大姐,這是要找什麽東西?”
“你沒聽說過嗎?”蕊姐說,“湛盧劍是個有名的陣法文盲,據說自他被點化以來就一直跟蠻荒打仗,後來入了劍門,韓老掌門想必也沒心思一手一腳帶他,能學成點什麽就更不必說了。湛盧劍闖靈脈陣法,就只能靠蠻力硬闖,那樣做肯定會留下點痕跡,而那結界陣眼也必定藏不了多深。我們只要找着了破綻,就能省很多功夫,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說是這麽說,等他們繞完大半圈,勉強挖出點痕跡來時,範子清也實在不能看出什麽不同來。
蕊姐一路下來已經識破他蒜皮一樣薄的聲勢,看透了這只令黑市大一統忌憚的白犬內裏只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盲。
于是她走到範子清身邊,善解人意提了一句說:“大概就是這一片沒錯了,滲透出來的靈氣比別處濃郁,我們修為有限,斷不準位置,你且先試試看吧。”
鹦鹉四人組也興致勃勃地道:“來來來,趕緊露一手。”
範子清兩手空空,想了想,覺得赤手空拳未免太傻,還是把木刀拿在了手上:“先試一刀看看深淺。”
那還是景山在龍蛇會的貨船上翻給他的,後來唐雲秋教他的時候,範子清念着先前吃虧的事,特地請教過他用這刀的方法,訣竅背得滾瓜爛熟,無非是靜心凝神那一套,但一直在失敗,從未成功過,乃至于他本質上還是個只會傳音術的白犬。
白犬的形态固然可怕,範子清臨時抱佛腳,不想給自己的本體落了面子,結果木刀氣勢洶洶被劈落,當場被不通人情的陣法強力彈飛了。
周圍空氣仿佛也跟着凝固了漫長的數秒。
一擊不成——雖說是理所當然的,範子清今年是倒黴慣了,不奢求臨場能超常發揮,饒是如此,難免還是有些尴尬,沒想到這結界堅厚得根本連深淺都試不出來,于是他尴尬撓了撓頭,尴尬地撿起飛到一邊的刀,擡頭又是臉不紅氣不虛。
他理直氣壯說:“我突然想起了件事,你們說韓湛盧闖陣都費了那麽大功夫,那陣法又是如何如何兇險,像這樣,我一刀砍在封印上,是不是會出什麽問題?”
鹦鹉四人組給了他一式四份理所當然的眼神:“不然要你來幹嘛?”
“靈脈陣法是個劫陣。”蕊姐說,“你知道什麽叫劫陣嗎?”
這回範子清還真知道,他難得圈中考點,頗有幾分小神氣,穩穩地點了點頭說:“跟什麽開天辟地有牽扯的,太久遠的事,現在也沒人說得清。”
蕊姐說:“是,劫陣是天地初開就在的,風火雷土雨,哪一劫都是要人命的劫數,膽敢對這陣法出手的,下場都易料,所以我們是舍命陪君子啊。”
範子清短促地笑了一聲:“難得我還能當回君子。”
“你還有閑心笑呢,小狗兒,知不知道鬼泣酒館那會兒,就你那眼神,那脾氣,換誰都看得出不好拉攏。”蕊姐神色凝重起來,“那鳥自然也同樣,你要是折在這了,也一樣合他心意,要是你真有能耐破開了陣眼,回去後他遲早還會設法對你下手,于他而言是買一送一的便宜。你到底有沒有把握?”
她頓了一下,不等範子清回話,又望向江水輕嘆了一聲:“算了,我奉勸你一句,沒把握的話,現在收手興許還來得及,走個過場就夠了,大不了從此裝死再不踏足妖市半步,我倒希望你回去,頂多跟那鳥認個慫,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範子清只無所謂道:“我這人向來就這樣,沉不住氣,為什麽要跟他低頭,有些人我看不順眼,也就懶得給他什麽好臉色,你們習慣了就好。”
蕊姐:“你這小狗兒真是……”
“真是帥呆了。”範子清活動了一下肩膀,“得了,想給韓湛盧教訓,又總是瞻前顧後的,不嫌活得累嗎?我就是闖了什麽禍來,左右也礙不了你們。”
說罷,又是使刀劈下,這一刀是動了真格的,但手感依舊,劫陣這面堅壁震得他手筋發麻,範子清皺了皺眉,結果就在這時,未等他收刀,面前湧出一陣清風,這封印上居然奇異地多了些變化。
眼前憑空裂開了一道縫隙,幾只眼眶空洞洞的骷髅赫然出現在半空中,正咯啦咯啦地往前擠,幾只森然的白骨爪子眼看都要摸到他面前來了,甚至有幾個人腦袋格格不入地混在裏頭,人腦袋們一眼瞥見了活妖,當即面容扭曲地朝他張牙舞爪。
再細一看,這不是前陣子在龍蛇會看牢門的那幾位大哥嗎!
範子清:“這算是哪一劫?”
“還能是哪劫,爛桃花!”鹦鹉們齊齊吼道,“快關上!該死的孽緣!”
範子清滿臉黑線,趕緊撤下木刀,看那道莫名其妙的縫隙又開始漸漸合上,心安理得地關上了這扇新世界的大門。
“別別!別走!”裏面的妖掙紮着喊道,“救命啊!麻煩搭把手!”
綠鹦鹉叽叽喳喳地說:“甭管他們!讓他們哪裏來回哪裏去!”
範子清倒提刀柄,見這幾只龍蛇會的妖掙紮得厲害,不得不手忙腳亂地将那幾顆腦袋塞回去:“這劫陣到底怎麽回事,裏頭怎麽還藏着人?”
“以前也只是有那麽個說法。”蕊姐比鹦鹉四人組在妖世混得長,也知道得更多,斟酌着開了口說,“靈脈中心是靈氣最豐沛的地方,但有劫陣在,沒人敢染指,那時就聽說龍蛇會的根基已經滲透到劫陣這兒來,不過那時也只是個說法,畢竟沒人知道夫人出自蠻荒,現在看來連秘地都架構起來了,那蠻荒鸠占鵲巢地盤踞靈脈之中都不知有多長時間,光看這陣仗,背地裏小日子可滋潤得不得了。”
範子清心情複雜,他終于清楚明白到這三不管的聚妖地如何放任自流,其實不論有沒有韓湛盧,人間律令在這也始終是個花瓶。
“別饞眼了。”範子清說,“都快來幫忙,不能驚動了白骨精,蠻荒什麽古怪玩意沒有,我們幾個還是別跟她硬碰硬了,趕緊關上縫隙辦正事。”
可惜禍事向來不單行,那靈脈劫陣不知不覺就蘇醒了過來,忙亂之中也沒人注意到天色無端變暗,密集的雨雲籠在劫陣上方,直至雨勢飛快地自小轉大,傾盆似的大雨兜頭落下,砸在了範子清身上,令他回了回神。
這雨來得古怪,範子清頓時打起十二分警醒:“這該不會是個雨陣?”
話剛出口,那劫陣仿佛是要回應,數道雨絲在半空中陡然扭轉了方向,長箭般飛射過來,蕊姐甩出一條花藤,将愣在原地的範子清拽到一邊,可到底比不上靈脈陣法速度之快,那雨絲如刃般擦過了他的臉——範子清剛劈了那劫陣兩刀,沒想到這玩意如此記仇,當下就锱铢必較地還了他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