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

第 60 章

範子清大概知道人間聚妖地的範圍,而有意無意地,又或者曾老頭暗中阻攔,他從未踏出過這些區域,也不知是不是就因這緣故,他并未感覺自己對靈脈有多大的依賴,就好比住在鄉下習慣了大自然的清新,就不太懂充斥汽車尾氣的交通繁華區跟更為清幽的原始森林之間的殘酷差別。

靈脈根系所在哪怕有充沛靈氣,為防有失,向來禁止通行的,并且通常都由強力的陣法守護。

韓湛盧也正是看上了這一點,他這管理人在人間幾乎等于人間律令本身,于是藝高人膽大地闖入靈脈陣法,把妖市結界的陣眼設在了靈脈之上。

龍蛇會當天帶着大批人馬闖牌坊那結界出入口失敗,範子清只能倒向陣眼這邊來曲線救國,靈脈陣法所在向來兇險,就連黑市扛把子們都不敢來湊這熱鬧。

而範子清當日鎮壓全場的威力,也成了搶在鬼泣酒館闖禍前攻破靈脈陣法的唯一賭注。

然而在大多數妖眼中,這也無非是個聊勝于無的賭注。

四五月的天氣總是反複無常,晴好的天漸漸就醞釀起一場大雨來。

範子清的天氣預報還有幾分準頭,天氣忽然變得陰沉沉,韓湛盧躲清靜,把小師侄派去跟着萬妖閣,又把樸樸打發去照顧小魚,就回家準備随便對付一頓飯,然後抛開一群不幹正事的,自個兒溜去逮白骨夫人。

臨時工們把龍蛇會的倉庫都搜了個遍,最後發現數百箱的煉血丹,整整齊齊地碼在韓家小院子裏。

臨時工說:“老大,這可不得了,煉血丹賣的了高價,也有物以稀為貴這一點在,現在翻出來這麽多的煉血丹,這龍蛇會來路實在深不可測,蠻荒不是早被打散了嗎?他們怎麽弄出這麽大一批貨來?”

另一個也不安地說:“老大,我覺得吧,這事不太對頭,你看我家有老,你家有小的,至于把龍蛇會逼到絕境嗎?”

龍蛇會是什麽來路,韓湛盧還不至于兩眼一抹黑。

韓湛盧掃了眼那堆箱子:“通通燒了,害人的東西,留着也是後患,龍蛇會也一樣,這麽大個隐患在我身邊,我嫌睡不安穩。”

範子清完全沒露面,也不知對家給了他什麽好東西,把身上妖氣一斂,連血契都尋不到他的蹤影,看樣子是鐵了心要給他耍絆子。

韓湛盧在空蕩蕩的家裏走了一圈,只好親自鑽進了廚房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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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把劍除了打架,再沒有切菜殺雞的本事,照着範子清擺在廚房的食譜炒了兩個菜,吃着都沒什麽滋味。

以前韓湛盧偶爾也動手下廚,對吃什麽向來不大在意,能養得活韓小魚就差不多了,現在由奢入儉難,扒拉不了幾口,韓湛盧還是覺着食不甘味——這張嘴怕是被人養刁了。

這時門外敲了幾聲,韓湛盧扔下筷子,起身出了門,一眼就看到範子清屯在牆腳的幾個育苗盒,大概是最近整天乏得厲害,也沒幾個小時清醒時間,範子清幹脆在家裏陪小魚新種了些花草,現在只有黑乎乎的泥土,連片可憐兮兮的菜葉子都還沒長出來。

雨眼看就要近了,韓湛盧頓了頓腳,還是任勞任怨地把育苗盒搬回了屋裏。

景山按照他的吩咐進行排查,最後還是一無所獲地回來了:“老大,對不住,但兄弟們都搜遍了,真的沒有任何線索,要不我們重來?”

“沒人就是沒人,有什麽好對不住的,無中生有的東西我又不需要。”韓湛盧擺了擺手,“真沒有的話,恐怕就只剩下靈脈那邊了。”

“是的。”景山見雨淅瀝瀝地來了,順手從門口取下兩把傘,遞給了他一把,“我們沒有船,老大你要去看就得先等一會兒,我們去找蕭家借船。”

“嗯,去吧。”

雨頃刻就掃蕩了陽光普照一整天的暖意,塵嚣也都跟着撤下,韓湛盧挺喜歡這時節的雨,幹淨利落,近乎肅殺,讓人回想起荒域渡過的那些年月。

他推掉了景山的傘就出了門,任由雨水淋在身上,很快又被妖氣蒸發,衣服并不會濕透,反倒讓人覺得輕松惬意。

韓湛盧:“借船的事暫時別聲張,還有萬妖閣那幫人……”

話沒說完,忽然就被一聲慘叫打斷了。

他們家就挨着街道,那喊聲就從前面傳來,拐角的小巷口連滾帶爬地摔出來一小妖,那妖化作人樣,屁股後墜着條被雨水淋透的大尾巴,看起來很是狼狽。

韓湛盧認得他,順帶也一眼回想起這位路人妖怪兄弟背後一籮筐的前科。

可那妖此時見了韓湛盧卻并不夾着尾巴繞路跑,兩眼還頓時放了光,連喊帶跑地呼叫道:“大人!救……啊啊啊!”

下一瞬,從巷子裏伸出一只黑手,迅雷般擰下了那小妖一條手臂。

景山大驚失色,搶上前去救人,被韓湛盧拉了一把。

只見那暗巷後頭緊追出來一只魑魅魍魉,炮彈似的沖出,猛地将那小妖甩飛了好長一段,剛才還在呼救的小妖眨眼爛泥似的摔到牆上,奄奄一息。

而那漆黑身影随即露了面,那妖物近乎兩米高,渾身沾滿了血腥,雙眼中帶着陰幽而兇戾的血光,目不轉睛地盯着爬在慘叫的小妖,嘴裏還叼着那斷臂,哼哧哼哧地啃了起來,看來不單是進食,還把食物徹底當成個玩樂。

一股涼意爬上了景山的背脊,恐懼瞬間把他吞噬了,雙腿挪不動半寸。

那魑魅魍魉注意到動靜,轉過頭來,景山被它那目光掃過時,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不過這妖物似乎并不把景山放眼內,轉而跟韓湛盧對了一眼。

韓湛盧皺了皺眉,正要動手,就見附近屋頂上追出來一批白衣人。

這些來自萬妖閣的妖怪動手沒有半點遲疑,靈光閃動的一剎,那魑魅魍魉就被一堆妖術轟成個大煤球,而那大尾巴妖也被殃及池魚,徹底變回了一只叽哇亂叫的黃鼠狼。

黃鼠狼斷胳膊缺腿,萬妖閣的看了他一眼,提着捆妖索上前,黃鼠狼匍匐在地上,掙紮還幾次還是站不起來,驚恐地叫着爬着,像是想逃跑。

景山不解:“他、他們要幹什麽?”

韓湛盧側了側頭,漠然道:“這妖活不下去的,不是還能廢物利用嗎?”

萬妖閣徹底跟魑魅魍魉結了仇,妖市這小地方徹底淪為了他們厮殺的舞臺,不過魑魅魍魉并不配合,這幫妖物放出來就餓得前胸貼後背,而且智商大概也不怎樣,就算有幫兇殘的大妖追着屁股跑,它們也只顧着專心覓食,而且行動速度極快,把萬妖閣溜得火冒三丈。

那麽廢物利用能怎麽利用?

大概就是當餌了。

聚妖地的一兩條妖命反正又不值錢,沒準還算為民除害呢。

景山臉色緊繃,巴巴地看向韓湛盧,後者事不關己地往回走,景山咬了咬牙,就在他決定沖上前拼一把的時候,一口大黑鍋從天而降。

那鍋砸在萬妖閣面前,铛地一聲,悍然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街巷裏緊接着又湧出一批妖怪,這批妖怪不像鬼泣酒館那樣兇神惡煞或狡黠油滑,但多少不修邊幅,大半趿拉着塑膠拖鞋,不是提着掃把,就是拿起菜刀,甚至還有臭雞蛋爛菜葉子此等武器混雜其中,天女散花似的潑向萬妖閣。

萬妖閣大多出自名門,從沒見識這等陣仗,着實被這幫妖魔鬼怪的粗犷打法吓退了一步,後者趁着亂,七手八腳将那黃鼠狼給拖到了一邊。

這幫人幾乎都是妖市的土著,本來聽說了魑魅魍魉鬧事,只想窩在家裏瑟瑟發抖,沒想到公報私仇的孫文涵說了要動手,就真沒一點含糊,一整個晚上都兢兢業業地堅守在工作崗位上,徹底将人心惶惶的妖市攪和得雞犬不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跟那些四處禍害的魑魅魍魉是一夥的。

于是連魑魅魍魉再萬妖閣,都成了妖市的洪水猛獸。

“韓大人。”萬妖閣的轉移戰火,“這是您的地盤,您看這事?”

韓大人沒想摻和這些破事,可惜禁不住有人三言兩語将他拖下水。

三角戀就夠複雜了,何況是四角恨,妖市土著作為柔弱可欺的弱勢方,被夾在中間,三頭受難,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聞言為首的土著提着扁擔,猛地一戳地面,結實的扁擔被戳了個八面開花,他破罐子破摔地說:“白骨夫人說的對,這裏是人間,不是誰的地盤,萬妖閣滾出去,人間律令滾出去,我們要自由!”

這混賬話很快就得到響應,連綿成了一片,更多的妖從小巷街頭鑽出來,像是江河彙入汪海,大雨磅礴也壓不下聲勢浩大的宣言。

“我們要自由!”

“我們要自由!”

“我們要……”

下一刻,漆黑的劍氣如飓風壓境,呼嘯着在街上劈開了一道劍痕。

韓湛盧偏頭說:“雨太大,有點聽不清,你們剛說要什麽?”

剛才洶湧的人潮凝固了,隊伍止步不前,聲音也啞了,被更為磅礴的妖氣壓得動彈不得,五髒六腑不由自主地跳起了蹦迪。

韓湛盧的工作是牆,一面擋得住外面風霜雨雪的牆,同時也是路,一條将所有混亂、肮髒與卑鄙引上正軌的路,這在他聽起來就像個蒼白的笑話。

不過在外人面前吵起家務事,多少難看,韓湛盧轉向萬妖閣:“你說得對了,這是我的地盤,誰要是不懂出門在外的禮儀,我勉為其難教教他。”

萬妖閣的白衣人彼此看了一眼,收起捆妖索,遠遠朝韓湛盧行禮:“叨擾韓大人了。”

受傷的黃鼠狼哼唧了一聲,叫周圍的妖回了回神,他們斟酌了片刻,跟韓湛盧作對太不劃算,戰戰兢兢地帶着黃鼠狼走了,另一部分繼續追着萬妖閣離開——兩邊人馬看起來不止一籮筐的架要掐。

韓湛盧冷眼看他們來了又走,心情忽然不怎麽美好,不如說自從孫文涵來妖市之後,他那張臉是越來越冷得滲人了。

景山後知後覺地察覺到,韓湛盧跟萬妖閣間并不如他們想象那麽友好,猜想兩邊犯沖肯定不會是這三兩天的事。

他從一身冷汗中緩過來,跟在韓湛盧身後,壓低聲音說:“老大,魑魅魍魉是蠻荒的東西,背後操刀的人,八成跟龍蛇會他們脫不了幹系,可萬妖閣追了一晚上還沒見白骨夫人露面,他們這會太能沉得住氣。”

韓湛盧說:“沉得住氣的不光是龍蛇會,還有賀蘭堂那群妖吧?平時張嘴閉嘴把妖市當做自家地盤,這時候都要被賊人鬧翻天了,怎麽連根毛都沒有?”

不等景山支吾着開口,便有人插話道:“嘿,大人您猜的真不錯。”

墨翁那小老頭子不知是什麽時候等在韓家附近的,也不知等了有多久,見了韓湛盧就恭恭敬敬地上前說:“韓大人,龍蛇會現在鬼影都不見了,可是生事的從來不止龍蛇會,呃,您可知那鬼泣酒館又開張了?”

鬼泣酒館從不是什麽正經酒館,算來是黑市集合議事的地方,對韓湛盧而言,就是每逢開張,意味着妖市這幫貨又皮癢,他又得運動運動了。

韓湛盧沉默着,冷眼打量着這小老頭,後者熱臉貼上冷屁股,嘴角抽了抽,差點要笑不下去了。

景山見狀忙解釋道:“之前在海上,我見範小兄弟跟他一道,還以為他是韓家的熟人,所以就讓他在這附近等着……”

他不提這還好,一提就讓韓湛盧想起這老頭教唆範子清,把韓家劍門的鎮門寶物帝藥八齋落在他手上的事賣給了蘭苑,害他不得不又多費了點周折,才把這事給鎮壓下來,至今連那消息散播出去的線都還沒揪幹淨。

墨翁忙擦了把汗說:“大人,一碼歸一碼,這次老頭子絕不騙您,眼下妖市不太平,我一手無寸鐵的小老頭,走到哪心裏都忐忑,所以才膽敢跑來礙大人的眼,大人若是想知道鬼泣酒館在打什麽主意,噢還有範小兄弟的行蹤,只要大人願意稍微收留我幾日,讓老頭我躲過一劫,我一定把知道的全都告訴您!”

他越是谄媚地笑着,在韓湛盧的冷眼下越是壓力山大,墨翁渾身浸在冷汗中,懷疑自己這塊墨精都要融化在汗水裏了。

直到韓湛盧出聲問:“你知道什麽,都說出來,敢有隐瞞,你自己掂量。”

墨翁自個兒跑到韓湛盧面前,自然是能掂量出輕重的,立馬就把他如何被鬼泣酒館拉上賊船,如何被迫誘拐了範子清,到最後範子清如何作死的事通通如實相告。

韓湛盧站在一場微涼的春雨中,聽完範子清的熱血冒險作死史,沒什麽表示,只有那張臉沾了些微雨粒,看起來越發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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