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第 74 章
趕到鎮靈陣這兒來的範子清眼看這展開,覺得這人簡直不是勸架,而是去火上澆油。
江水之中探出數道石柱子,從五個方向朝着韓湛盧夾擊而去,固定千絲的石頭也因此松動或斷開,韓湛盧連踩幾道千絲,一翻身,跳到了其中一根石柱子上,另一根石柱子當頭砸落,就如同大廈傾塌般,以不可思議地速度劈下,對上了韓湛盧的劍鋒,黑劍直直地洞穿石柱,當即崩裂成了一堆石頭渣子。
這一切都不過是電光火石間,幾個後繼乏力的妖倒在陣上,旁邊的地狼長嚎一聲,險些趴倒在地:“都守住陣,外面就交給……”
他話音未落,龍蛇會乘虛而入,幾個沖着韓湛盧而去的小炸彈追不上兩個大妖間的鬥法,偏離了原定航線,一頭紮在了江邊上,堤壩當即被炸出數個土坑,恒水湧了進來,在鎮靈陣上豁開了數道口子。
鎮靈陣到底能否派上用場只是個設想,更何況是不能完全發揮出威力的陣,這時候就像紙一樣薄的城牆,不知什麽時候就會一捅即破。
這叫韓湛盧終于回了點神,他咬牙壓制住沸騰的妖力,回看了孫文涵一眼,後者會意,立馬收手,轉身替他擋下了江上的妖怪。
韓湛盧腳下一點,千絲輕顫了一下,跟孫文涵錯身而過,飛落在鎮靈陣上:“撤陣!”
此刻的鎮靈陣就像暴風雨中蛛絲,被火勢一卷,沖得千瘡百孔,韓湛盧大步一踏入陣中,原本震懾于他的妖怪們勉強還能守在陣上,這時渾厚磅礴的劍氣随着湛盧劍蕩過來,簡直火上澆油,未及退出去的妖全都被暴虐的靈氣彈了出去。
慘遭波及的還有徐小師侄,小地狼仗着身形夠大,守住了四五道咒幡,倉促撤離時尾大難掉,被韓湛盧的靈氣撞出陣法的同時,發現這鎮靈陣居然以另一種回路運轉起來。
他們終于還是決定了死馬當活馬醫,實施韓湛盧的下下策了。
徐晉隐約意識到什麽,瞳孔驟縮:“師伯你到底要搞什麽!”
不過韓湛盧沒空回應他的話,孫文涵砌起高牆攔下了一波龍蛇會,趁機調轉回岸上,圍繞着改裝過的鎮靈陣升起了堅厚的高牆,裏面大小妖怪被領命回避的萬妖閣帶出了陣法,一路撤到了醫館處。
醫館的小妖們忙将傷員帶進去處理,範子清跟了出來,在混亂人群中聽了一耳朵,就知道這些不在他們計劃範圍內。
範子清忍無可忍跑去問了孫文涵:“不是說好了鎮靈陣需要三百人支撐嗎?他一個人在那邊逞什麽能?你們就把他丢在那頭了?”
孫文涵掃了他一眼,未等他看清這只冒犯的小妖究竟是何方妖孽,徐小地狼急匆匆吼了一聲,拽回了他的注意力:“孫大人,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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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聽見這話的妖擡頭看天,雷雲滾滾,東方一道紫光豁開天際,照亮了幽淵似的夜空,而西邊那頭也依稀見得着陣陣雷光閃現。
孫文涵冷着臉:“兩道。擅用妖力是一道,還另有一道是禁術的?”
徐晉一聽都懵了:“禁術?”
唐雲秋不知什麽也出來了:“是伏靈禁術,鎮靈陣跟靈氣相連,只要稍稍加上這幾筆,就能徹底與靈脈勾連,你們打算把靈脈嫁接到身上?”
孫文涵看了他一眼,未作解釋,頭也不回地走向伏靈禁術。
在他手中的鈴尖叫似的狂響,圍在鎮靈陣四周的高牆往內倒去,五指山般合圍起來,像是要将被圍當中的韓湛盧捏碎掌心中。
範子清:“湛盧!”
下一刻,一把黑刃洞穿高牆,沙石稀裏嘩啦地撒向四周。
而伏靈禁術也因此被阻了一下,呼嘯的熱風趁機破開了防線與鎮靈陣,靈脈火勢如入無人之境,狂濤般沖向脆弱如蛛絲的防線,席卷過整個空空蕩蕩的妖市。
龍蛇會改裝的小醫館裏,藥缽盆罐暴躁地跳來跳去,亂響一通,拼命地叫嚷着‘難受’‘要命’,像是恨不能将自己砸個粉身碎骨。
被靈氣反噬放倒的妖也好不到哪去,昏迷的噩夢連連,景山也不例外,無意識在身上捉出血口,鹦鹉們暴跳着按住了景山,大翅膀不受控制地撐起,一下子把牆壁都撐破了。
那些修為低微的花妖幹脆連人形都不保,化成花藤爬滿了整座醫館,散發出濃郁到窒息的花香,蕊姐頭昏腦漲地扶了一把欄杆,一沒留神手勁,直接把欄杆捏成了爛木頭。
唐雲秋漠不關心地穿過混亂的人群,走到堤壩上,用他那雙看不見的眼睛擡頭望向崩裂的天際,數道妖紋猙獰地在他臉上浮現。
萬妖閣倉促間在人間設下的防線,也是唯一的防線,在靈脈不可阻擋的火勢面前,摧枯拉朽般崩潰了——人間聚妖地再沒有安全的地方。
蕭家渡頭爆滿,整個聚妖地的妖都跑這兒來了,準備過恒水去妖世避難,不過恒水漏到人間,這種事聞所未聞,渡頭早封了,無涯書屋挂上‘東主有喜’的牌子,蕭家船家為躲麻煩幹脆人間蒸發,現在一條船也開不出去。
妖怪們擠滿了黑乎乎的渡頭,飛螢燈投下慘白的光亮,靠岩壁的一面正懸着一面大鏡子,上面映着的是鎮靈陣那邊的畫面——有妖祭出了寶物在現場直播。
情況一直不樂觀,此時更是火燒屁股了,一批能打且惜命的小妖聯合起來,脅迫河伯以及其它水性好或會飛天的去開船,河伯靠水吃水,好歹也是風裏來浪裏去的妖,眼下走投無路,理應去冒這個險。
船是艘大船,有河伯這老司機,還有一衆飛天的妖拉扯,算下來能裝下不少的妖,可饒是如此,聚妖地也只有少數能登上這艘方舟。
所有妖擠破了腦袋争先恐後,組織開船的小妖就地起價,于是後面想登船的拼命往前擠,前面登船的衆怒如水火,狹窄的渡頭亂成一大鍋。
鎮靈陣徹底被毀時,吵鬧聲一滞,空曠的渡頭徹底安靜下來,不過三秒,恐慌壓過了衆怒,剛還罵着這條黑船趁火打劫的妖怪們,此刻傾家蕩産也願意。
墨翁兩手拉着一堆行李,明明是副臭不要臉準備移居的樣,忽然間,他瞥見鏡子角落裏的範子清,心頭一震,松了手,大包小包随即砸在地上,甚至砸到了他腳上也毫無感覺似的。
墨翁低聲喃喃道:“那範狗不是妖市的人,可他還在那,他還沒放棄呢,我們逃了合适嗎?”
聚妖地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大多是在對岸混不下去跑來混口飯吃的,這些漂來的人,倉促地結下一場漂來的緣,也終會有一場風雨吹來,将他們吹往下一地方去,可當真就沒有丁點的留戀與不舍嗎?
後邊的人推擠着:“你還走不走,不走別擋道!”
墨翁:“不走、不走了。”
“你說什麽?”
“我不走。”墨翁一字一頓說,“我要在這片土地紮根。”
“放屁,還紮根,你就等着爛在這吧。”有個小妖從船上罵了一聲,“這老頭不走,我們走,把他丢邊上去,讓他自個兒紮根去,其他人趕緊的上船,火就要燒過來了,小命還不比這破地方重要?”
墨翁激動地說:“離了這裏,我們這種妖能去哪?去哪?口口聲聲說着讓萬妖閣滾出去,現在萬妖閣還坐鎮着,我們就丢盔棄甲跑了個幹淨,将聚妖地拱手讓人,這合适嗎?像話嗎?”
船上的河伯跟他是多年的死對頭,哪怕墨翁沒明指着誰在質問,河伯還是習慣性地對號入座——他覺得自己被墨翁打了臉。
幾個小妖賺得盆滿缽滿,本沒想跟他計較,可這番羞辱直接砸在他們臉上,立即就叫他們怒火直冒:“眼瞎耳聾了是吧,都幹什麽去了,我說把這老頭給扔了!誰扔了他,免費上船!”
重金下必有勇夫,何況是張救命的船票,周圍立馬就有妖眼神變了,殺氣騰騰地朝墨翁湧過去,河伯知道這貨只有當牆頭草的本事,空有身一腳踩三四條船的奇才,打架完全是個拖累。
河伯頓時也顧不上私仇,喝了一聲,一道小水流沖天而上,試圖擋下那幾個小妖。
結果他不自量力地給死對頭搭把手,還沒幫成,一股勁風将墨翁身邊蠢蠢欲動的妖怪彈飛,還有幾個半空中打了個轉,而後墜入了恒水中。
“什麽人,敢攔你爺爺我財路?”
“是我。”賀蘭堂華老三從人群中走出來,大批手下緊随其後,“我這人平生最見不得兩種人,吃着碗裏看鍋裏的,以及逃跑姿勢特別好看的,礙了我眼的不少,按規矩,怎麽說你也得過來跟我聊幾句吧。”
鬼泣酒館先是跟韓湛盧結了仇,再是為了突破結界,放出了魑魅魍魉,跟整個妖市也結了仇,即便逃難來到渡頭,也一直低調地遠遠藏在一角,直至這時,也沒忙着鑽進潛龍道中,反而出面保下了個小老頭子。
帶頭逃難跟搞事的妖被鬼泣酒館控制下來,華老三走上前,看着周圍的小妖半妖,他們就像群失去了頭領的幼獸,茫然又驚恐不安地看向賀蘭堂。
在聚妖地,湛盧劍的話不管用,如今龍蛇會不在,鬼泣酒館重新開張,賀蘭堂理所當然接過頭狼的位置。
說來奇怪,聚妖地只是群烏合之衆,跟血緣相系的妖族不同,沒什麽妖族信仰可言,可關鍵時候,他們投向華老三身上的目光又充滿了信賴,像是看着能支撐一族存亡的首領似的。
可像他們這些被妖世遺棄的妖,無數次沉淪,無數次掙紮,才在聚妖地搶到了一席之地,該有的幼稚、意氣跟狂傲,通通都被消磨幹淨了,這時也會為了這令人深惡痛絕的破地方而舍生忘死嗎?
華老三覺得哪怕範子清是姑蘇轉世,現在也就是屁事不懂的毛頭小子。
在這裏,壞人壞得各有風采,好人大多殊途同歸,才是正确的處世誡言。
江邊袅袅煙塵散盡,天上雷聲隆隆作響。
“撤出來,”孫文涵跟韓湛盧纏鬥在一塊,不過後者絲毫沒有放棄伏靈禁術的意思,死死堅守在陣法之上,“靈脈火勢是一樣,你要是把天劫招來,這鬼地方一樣玩完!”
他嘴上說的是勸言,手上卻是絲毫不留情面,數條石頭做的長蛇從地面上擡起頭來,擦着韓湛盧的劍鋒掠過,後者被他撞飛到半空,靠着千絲拉了一把,驚險地讓開了一道恒水瀑布。
內有靈氣肆虐,外有恒水冰寒,身處這天地間就好比是冰火兩重天。
兩只千年大妖鬥起法來,并不把這些放在眼裏,而且這不是當日黑市聯合闖結界的小場面,那會兒範子清跟一衆大小妖怪尚且能近距離圍觀,這一下,周遭兇猛的飛沙走石生生砸到身上,兩相沖撞的靈氣把在場的妖都壓制得寸步難行。
萬妖閣的見自家老大首當其沖,個個摩拳擦掌,還剩那麽一口氣,或是被靈脈火勢激得皮癢癢的,都試圖跳進戰局中拿湛盧劍磨刀。
所有一切在這火勢當中都蒙上狂躁、暴戾的濾鏡,變得光怪陸離。
混亂之中,厮殺聲浪潮般沖擊着耳膜,範子清聽見徐晉的聲音夾在一片吵雜聲中,正怒沖沖地質問着唐雲秋:“把靈脈嫁接到身上是怎麽回事?你們明知道那陣被師伯動了手腳,就由着他去嗎?”
唐雲秋依舊是平平靜靜的語氣:“湛盧劍從來如此,他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勸不住,我也沒有勸他放棄的理由。”
徐晉說:“我知道,我知師伯那脾氣,可是……可水流心擺在這兒,他就是想走也走不掉啊,唐醫師,你想個辦法吧!”
唐雲秋:“你又怎知他想走呢?從來哪裏有腥風血雨,哪裏就有湛盧劍的存在,這次也不過同樣罷了。”
劍是殺人的劍,在湛盧劍的身邊永遠是散不盡的血色與厮殺,徐小師侄難得哽咽了一下:“可那都不是他想要的啊。”
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範子清渾身一震,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從混亂無措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他越過人群,走向那廢墟似的陣法,滿世界如同火海般,看不見的靈氣在暴沸、在灼燒,血跟靈氣都像是焚燒着他的軀殼,而心頭卻是涼冰冰的一片。
範子清頭也不回地踏入了伏靈禁術中,一把捉住了中間的咒幡。
伏靈禁術被孫文涵橫插一杠,始終運轉不開,而此時,本就病入膏肓的天地随之一震,暴怒似的卷起了炙熱的飓風,把兩方陣勢都碾壓了下來,看不見的火勢像頭被激怒的巨獸,張牙舞爪地撲向陣中人。
剛學會了運用妖力的菜鳥,居然轉眼就拿着新技能試圖開啓伏靈禁術!
韓湛盧大喝:“子清!放開它!”
正這當,被孫文涵短暫攔在江上的龍蛇會突破了高牆,白光從江面上升起,遠遠看去就像是即将破曉的地平線。
不詳的晨曦膨脹起來,吞沒了江邊的三百人大陣。
與此同時,韓湛盧一分神就被孫文涵抓住了破綻,緊追不舍的石蛇猛一掃尾,将他整個人從千絲上甩了出去,在地面砸出了一個大坑。
孫文涵的身影不知何時消失在高牆之上,随即人影漸漸浮現在韓湛盧身後的石柱子,像一抹鬼影,一只手從中抽離,趁機擒住韓湛盧的手腕,後者甩手一抛,将劍轉向了左手,反手一劍就照着他的臉刺過去。
四方高牆登時土崩瓦解,将湛盧劍整個人埋進了廢墟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