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
第 73 章
華老三跟妖市各派勢力掰手腕時還要處處算計着,不過其為人相當豪爽,聽範子清一上來不循循善誘,也不威逼利誘,耿直得近乎莽撞,将問題大咧咧地扔在了談判桌上。
他忍不住就大笑幾聲:“上回是被挾持過來的,你不爽情有可原,不過這回你來求人,語氣怕是随錯了湛盧劍,半點也不謙虛啊。”
範子清說:“我為什麽要求你?這難道不是事關你們的利益嗎?還是說,現在除了撐起萬妖閣的鎮靈陣外,你們還有別的辦法?”
華老三也不跟他廢話:“這小聚妖地在哪都稱不上是籌碼,靈脈貧瘠,在這混生活多半不是什麽好東西,還礙了萬妖閣的眼。範小兄弟,你為了整個妖市免受魑魅魍魉所害是仁義,可這時候又是為什麽?萬妖閣都創建千年了,為了一點靈脈争得你死我活的歷史早都灰飛煙滅,妖世哪裏不能去?哪裏不比這聚妖地好?我欣賞你說到辦到的志氣,願意留在這觀望到最後一刻,但恐怕再多是沒有了。”
據說在韓章挑頭,将整個妖世擰着一股繩對抗蠻荒前,大小妖族獨自占據一方少有往來,代代盤踞的靈脈是他們的信仰與命根,他們為此修建龐大複雜的陣法,為此抛頭顱灑熱血,大妖小妖如此,妖世人間亦如此。
後來萬妖閣為清除蠻荒,攪渾了一潭水。
範子清沒想跟他追溯陌生的歷史,掰扯愛護靈脈人人有責的環保問題,沉默了一會,直截了當說:“黑市有潛龍道的地圖,你不走暗道,非要擠一條開不出船的水路,你這逃命也真是逃得得過且過啊。”
華老三神色一凝,沒有吭聲。
範子清接着說:“既然決定要走,那為什麽還留那麽多牽扯,不一氣走個幹淨利落?”說罷,不等華老三組織出個好聽的借口,他便挂上了電話。
徐晉從恒水蕭家回來就一直愁眉不展:“那白骨妖沒消息,我把孫文涵簽的通緝令送過去,要是她走渡頭肯定會被蕭家發現的,蚯蚓道就真沒轍了,要不要通知孫文涵他們?”
白骨夫人燒掉靈脈,逼韓湛盧打開妖市結界,總不可能還陪在人間聚妖地陪着受罪。
可饒是如此,白骨夫人的蹤影還是遍尋不着,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韓湛盧擺手阻止了他:“不必,有消息也就算了,沒消息完全是添亂,現在鎮靈陣基本排不上用場,雖然隔着江和警戒線,但龍蛇會肯定還會找上門來,她要逃就讓她逃去吧,先把眼下的麻煩解決。”
徐晉苦思冥想,半點頭緒都沒有:“這能怎麽解決,還不是要看萬妖閣那邊的辦事效率,他們來得及時,聚妖地沒準還有救,可充其量也就是沒準,誰也沒遇到過靈脈焚燒起來這種事,天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辦法。再說了,靈脈這種東西,真能鎮壓得下來嗎?”
“萬妖閣又不是全知全能,”韓湛盧壓低聲音說,“對付靈脈而已,他們辦不到就一定沒辦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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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徐晉臉色都變了,心裏直打鼓,依照歷史經驗教訓,每當師伯篤定地說出這種話時,背後準沒什麽好事,師伯這位游走在黑白邊緣的貨閑得慌,十成九又要開始突發奇想、挑釁萬妖閣的底線了。
“師伯你……”
正當這時,江面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戒備!是龍蛇會那幫瘋子!”
白骨夫人再逆天,手裏也掌控不了這麽多道血契,手底下這些大都是嗑煉血丹嗑上頭的瘋子,警戒線相當兇悍,龍蛇會小煙花闖上門來,頓時就掀起了一片爆炸,白光閃耀在漆黑的江面上,亮得刺眼。
韓湛盧說:“還真是招不怕舊,管用就行啊。”
“少說風涼話。”孫文涵瞥了他一眼,“防禦陣法全開。”
防線設下的防禦陣法應聲鋪開,立馬活了過來,靈光張牙舞爪,鋪天蓋地向龍蛇會卷席而去,成功将他們攔在了江面之上。
不過龍蛇會的小煙花們顯然有備而來,他們這些小妖半妖縱然在萬妖閣面前完全不夠看,可惜養精蓄銳地嗑飽了煉血丹,詭秘的禁藥短時間內将他們的血統大幅提升,一時間連燒得沸騰的靈氣吹拂到他們身上,仿佛都成了一縷清風,變得不痛不癢了。
龍蛇會随風而來,火勢撲到了防線之前,左支右拙的鎮靈陣立馬感受到了壓力,徐晉丢下一句‘守陣’就直接化回了地狼,無暇他顧地沖進陣中,替下了被靈氣反噬倒下的妖,拼命撐起這蛋殼一樣脆弱的屏障。
防線前爆炸聲接連響起,妖丹自爆的威力相當可觀,即便是一小妖也不能小觑,萬妖閣要兼顧着鎮靈陣,要擔起警戒線擋住兇殘的攻勢,很快會落入被動,孫文涵扛了大半天,自覺沒道理喧賓奪主去扛事。
于是他氣勢洶洶來到韓湛盧面前:“他們是沖你來的,這一片是鎮靈陣的範圍,不能讓火勢蔓延過來,給你條船,自己去了了私人恩怨,還是說這麽點小妖你解決不來?”
私人恩怨打到天崩地裂,這聽着就是個很不講道義的激将法。
不過韓湛盧掃了他一眼,沒跟他計較:“辛苦孫大人在這捏着鼻子陪我加班,不敢勞煩。”
說着,他提着劍一躍而出,穿過鎮靈陣,踩着了江上小橋上。
那鎮靈陣雖然發揮了不足十分之一的威力,還是竭盡所能地把狂躁的靈氣堵在了陣法之外,韓湛盧一跨過鎮靈陣,一股熾熱的靈氣當即迎面而來,直沖肺腑,橫沖直撞地刮着他的每一塊骨頭每一塊肉,将他身上流竄的靈氣通通點燃了似的,血液跟着魂魄在沸騰。
黑鬼那幫瘋子循着江追到妖市來,經過一番殘酷的優勝劣汰,不會飛的命喪在不分敵我的煙火中,成了一捧炮灰,剩下的百來只妖密密麻麻地占領天空,一見韓湛盧冒頭就調轉槍頭,烏泱泱的人體炸彈沖他奔來。
靈氣對妖的影響因人而異,從劫陣一路回來,那紊亂的靈氣已經叫墨翁那兩老頭遭不住,而随着火勢蔓延,萬妖閣也只能躲在鎮靈陣後勉力支撐,孫文涵看似斤斤計較地使了個激将法,其實并非怕麻煩,人間小妖而已,就算磕了煉血丹,就算上百數,還不值得萬妖閣大妖放在眼內。
直到這時,韓湛盧踏出了陣外,才感受到這靈脈看不見的火的兇猛可怖。
他雙眼通紅,握劍的手止不住在戰栗,渾身下上像是火燒一樣,看見龍蛇會的奮不顧身飛撲過來,上百道千絲登時穿透暴戾如亂流的靈氣飛出,首當其沖的數只妖怪被千絲兇殘地洞穿,皮開肉綻地挂在了半空中,只餘下茍延殘喘的一口氣,身上漸漸蒙上了一層白光。
“滾!”
黑劍倏地直刺到近前,搶在妖丹自爆前将那光一刀兩斷,幾個小妖腦袋咕咚地墜入了江中,歇斯底裏的爆炸随之沒了聲息。
韓湛盧長劍一挽,身影輕盈地落在千絲上,千絲勾連着礁石與小橋,懸于半空,他不知何時就在江面上拉出了錯綜複雜的橋,放眼望去,無數道千絲如同兇險的巨獸,在昏暗的江面上露出時隐時現的爪牙,等着将來人撕成碎片。
不過煉血丹上頭的妖怪們無所畏懼,不管韓湛盧身處刀山火海還是沸油鍋裏,他們照樣能勇往無前,韓湛盧的威吓在他們面前也等同無物,眨眼間就厮殺成一團。
局勢可以說是一邊倒的,放在往常,韓湛盧肯定還能抽身調侃一二,這時剛松口氣,卻一反常态地撲在群妖之中,不出半分鐘就橫掃了大半的龍蛇會餘孽。
忽然間異變突生,随着幾個漏網的小煙花轟然綻放,天上眨眼間就崩開了幾個窟窿,窟窿那頭一片昏暗無光,冰冷無一絲溫度的水流從半空中溢出。
“那、那是什麽玩意?天漏了麽?”
很快一股奇特的冰寒氣兜頭撲來,沖開了被靈脈焚燒的土地,行之有效地沖淡了些許熱氣。
醫館裏,唐雲秋神色凝重:“那是恒水。”
旁邊的範子清看得汗毛倒豎,視線緊張地追着韓湛盧,看他險象疊生地踩着千絲對付龍蛇會,真是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他目不轉睛問說:“恒水?可是恒水為什麽會倒灌到這來了?”
唐雲秋說:“我也從沒見過這種情況,不過依目前看來,興許跟妖市所處位置有關,妖市臨近恒水,大概是靈脈燒起來已經不穩定,外加龍蛇會的如此胡來,導致這邊結界開裂了。”
他用一副解釋家裏水管爆裂的語氣,給範子清推測了天漏水的可能,聽起來就像茶餘飯後尋常無奇的小事一樁。
範子清對恒水都有陰影了,眼看着恒水瀑布似的砸落漆黑的江面,一時間攪得翻江倒海,這恢弘壯闊的奇觀直叫人膽寒。
而龍蛇會仿佛從中找到了靈感,不單敢拿煉血丹當煙花放,還開始拿恒水當水槍到處亂呲。
恒水跟江水泾渭分明,幾只被斬落的妖怪撲通墜入其中,掙紮不了幾下,也被冰封成了漂浮物的一份子,茫茫然地随波逐流。
孫文涵喊道:“湛盧劍!引開他們,別讓恒水沖到鎮靈陣上!”
煉血丹作為提升血統的禁藥,短時間就能提高混血純度,其效果能把聚妖地的小魚小蝦化作天兵天将,如今上百只妖的沖突,妖氣混雜得猶如漩渦,江面上風卷浪湧,亂鬥之中一兩聲吶喊不比針落地上響到哪裏去。
而恁孫文涵有妖力加持,喊了個急赤白臉,韓湛盧依然充耳不聞。
“大人,我們快撐不住湛盧劍的威壓!”
說話間鎮靈陣上倒下了好幾人,陣法承受着靈脈火勢本就不堪一擊,沒成想迎來的最後一根稻草,竟然是韓湛盧敵我不分的妖氣。
徐小地狼腳踏幾個陣位,被自家師伯一添亂,當場噴了一口血:“不好,這已經超出萬妖閣對他的限制……孫大人!”
“知道,再這麽下去會招致天劫,我還有數。”孫文涵啧了一聲,雙眉緊鎖,沖着江面大喝一聲,“湛盧劍,你給我退回來!”
黑鬼化作霧團藏身在暗處,循着時機就化出利刃或各式刀兵來,見縫插針地偷襲湛盧劍,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一衆手下悍不畏死地拿己身給他鋪路,偶爾被韓湛盧漏掉的小妖自爆成功,白光驟然閃現,只是還傷不到湛盧劍一根毫毛,又是一道破開虛空的瀑布奇景。
天空被捅了無數個窟窿,黑劍全然不顧地游走在恒水的瀑布之間,黑鬼的長戟從背後刺來,當當正正地打在了韓湛盧的劍上。
韓湛盧回過頭來,直直看着背後那團黑霧,跟藏身在濃霧當中的黑鬼四目相對——被血契跟煉血丹驅使的龍蛇會長老,如今僅是個無所畏懼的傀儡,頂着能吓退一幹大小妖怪的威壓與殺氣也全無知覺,這時候卻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黑霧眼看着都變得黯淡下來。
灼熱的靈氣挾裹着恒水的冰寒與混亂兇殺的妖氣,在那鋪天蓋地的殺意面前都相形見绌,變得微不足道了。
原本清朗的夜空風雷湧動,月色隐蔽無蹤,風聲喧嚣,江面上只剩下一點照明的光亮,落在那雙冷冰冰的眼睛中,只映出純粹的血色來。
黑鬼猛地瞪大的雙眼,等反應過來時,長戟已經被兩斷,鐵器殘骸被狂風砸到了他臉上,霧氣倏地散去,他下半身已經墜進恒水中。
而劍勢餘威掃過一批龍蛇會餘孽,周圍幾個協助偷襲的小妖被同時斬殺,身後恒水瀑布短暫地斷開,那一劍依舊勢不可擋地沖向江邊鎮靈陣。
一面絕壁從江水中升起,及時擋下了那一劍的餘波,堅厚的山壁上留下了深深的劍痕。
孫文涵挽起長袖,露出手腕上的鈴铛,鈴響三聲,石牆轟然倒塌,新的牆在孫文涵腳下拔節而起,他背着手站在石牆之上,臉色相當難看:“韓大人,但願你那鐵鑄的腦子還知道輕重。”
回應他的是韓湛盧不遺餘力的一劍,劍氣如風,帶着不加掩飾的殺氣凜冽地切來,高牆當即被削去了一角。
“很好。”孫文涵出了鎮靈陣,也相當不好受,言行也越發放肆,“倘若我傷了你,也算公事,無關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