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幽靜的密林下,鳥鳴不絕于耳,道路被繁枝密葉覆住,頭頂的光亮越發稀薄,道路向前延伸,一眼看不着盡頭,空氣中彌漫着濕冷的氣息。

胧月扶着樹身,走一陣兒歇一陣,腳底板都被磨出泡了,原身畢竟是常年嬌生慣養長大的族中公主,這一定是長這麽大第一次走這麽遠的路。

她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走了幾步便停下來,睜大了眼睛,在前頭瞧見了一個熟人。

那不是先前那個冷漠的少年嗎?他怎麽會在這裏,看上好像受傷了。

少年扶着一旁的樹,歪頭吐出一口鮮血,那張面容無論何種角度看,都十分清雅,像瑕玉一般潔白無垢,又像冰雪一般寒冷。

他全身猶如萬蟻啃食般疼痛,腦海中不斷充斥着刺激他,擡劍殺人的欲望,手指緊緊抓着長劍,想要将那股感覺壓制下去,可一動念,胸腹間又一陣血氣翻湧,便猛地咳出一口鮮血。

少年倚在樹旁,攥住長劍勉力支撐,用手背用力擦幹唇邊血跡,一擡眼發現了不遠處扶着樹,靜靜盯着這邊,看了許久的少女。

身着白紗長裙,一臉嬌憨單純,躲在一顆高大的樹後面,仰着臉擡眸望他。

莫非是見他魔氣發作,正是虛弱之際,對他動了殺念?

方才真應該将她和那只多事的妖怪一并殺了,也就不會落得這麽被動的處境了。

現在封印魔石的力量減弱,若是随便出手,封印完全解開,到時被天道發現,他便只能損毀軀體自傷神魂,返回魔界了。

少年斂下心神,面容微擡,與緩緩走來的少女對視,那雙宛若寒潭的眸子之中是一片冰寒之氣,即便是看到來者不善、緩步靠近之人,神情也絲毫未變色。

随着兩人距離拉近,胧月心中不由得生起一絲暢快,不過一會兒功夫,身份就發生了調轉,她心中暗暗想着:

方才妖怪要殺我,他見死不救。

如今他不知何故身受重傷,我恰好路過這裏,真是風水輪流轉,果然老祖宗說的話沒有錯,做人一定要多做善事結善緣。

可等走近後,看清少年現在的情況後,胧月心中還是驚了一下,他看上去傷的不輕。

身上的白色宗服已經變得破爛不堪,腰上挂着的玄玉碎了一半,如今支撐不住靠坐在身後的樹下,手臂下的白衫被鮮血染紅,最重要的是,那雙握着長劍的手指,鮮血淋漓不止,面容蒼白,那雙眸子緊緊盯着她。

冷冰冰的,是一種充滿防備、漠然的眼神。

胧月抿了抿唇,她真是個心軟的人,瞧見這種仿佛獸類受傷後一樣充滿攻擊性的警惕感,就無法挪開步子,将他丢在這裏,萬一又遇到妖怪他一定會喪命于此。

她有些不忍心,不管怎麽說,似乎都做不到見死不救。

胧月小心翼翼走至少年身邊,視線落到他唇邊未擦幹淨的血跡上,語氣有些生硬的問道:“是因為将那只妖怪殺了所以才受傷的嗎?如果我有什麽可以幫到你的,你可以告訴我,我願意幫你。”

她衣衫被劃破,露出半截的纖白小腿,上面被樹枝劃破了一道道細小的血痕,再加上她骨架小,生的嬌柔,小胳膊小腿看上去也不比少年好上幾分。

聽到這話,少年并不領情:“我無需你幫忙,你離我遠些便好。”

胧月誠懇道:“我不會傷害你,你別害怕。”

如白開水一樣乏味的話術,只能騙騙傻子,他內心毫無起伏,魔氣發作帶來的疼痛,他能忍受,咬咬牙便過去了,只要不遇到像她這般……居心叵測的人,就不會有危險。

墨發宛如絲綢般垂落,交織在少年消瘦蒼白的臉頰旁,他移開目光,視線落在少女纖細柔弱的脖頸上,也許只要伸手一按……這脖子就斷了,那雙宛若幽潭的眸子閃爍着泛出一絲殺意。

語氣不善道:“我先前不救你,是因為心情不好,現在心情不好,也能殺了你。”

只是說完這話,他又撐扶着地,吐出一口鮮血,體力不支讓他頃刻間失去重心。

胧月一直盯着他,就是怕他忽然栽倒在地上,趕緊騰出手扶住他的胳膊,讓他背脊緩緩靠回身後的樹上。

這少年真是好兇啊。

胧月忍不住道:“你真要殺我,也等把傷養好了吧,你說一句話就吐血,我都怕你活不到明早上!”

少年聞言擡手擦幹嘴邊血跡,僵硬了一瞬,擡眸給了她一記冷眼,若是眼神能殺人,這會兒也許就死了吧。

可惜!

冷冰冰卻又病怏怏的,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她垂眸看着蒼白合着眼,仿佛一碰就碎的少年,默默嘆息。

都因為傷勢昏迷過去了,還要露出那麽兇的神情幹嘛,企圖吓走她嗎?

*

洞穴外是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山林寂靜,卻也時不時傳出一些野獸的低聲嚎叫,寒風凜冽的呼呼吹進洞內。

胧月放下懷中拾取來的木柴,将它們堆在一起,取出火折子點燃,霎時間,眼前升騰起一道紅色火焰,整個洞穴被照亮。

胧月用拳頭捶着酸脹的胳膊,方才将他拖回這處隐蔽的山洞,可是廢了好一番功夫。

視線開闊之下,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醒了,他盯着篝火旁的少女,上下打量她,

為了修複封印,耗損了體內全部靈氣,在這兩天內都和凡人一般毫無自保能力。

雖然這少女身上并沒有靈氣,顯然是個凡人,沒有威脅,但他無法輕易放下心中戒備,特別是當下修為盡失,需要更加謹慎。

隔着升騰的火焰,火光在少年的面容上搖曳,見胧月站起身走過來,他伸手指了指靠近洞口的一塊巨石處道:姑娘,你在那處歇息,我困了便先睡下了。

胧月:“……”

笑容凝固在唇邊,方才見到他醒過來,還想問問他現在好點沒有呢!

得了,她知趣閉上嘴,不情願挪到巨石旁坐下。

一個人小聲的自言自語起來:“沒想到這少年醒來一句謝言都沒有,好歹也是我将他一路攙扶到這裏的,行吧行吧,都是我自願的,只要他現在沒死就成。”

夜色漸深,胧月抱着雙臂靠在身後的石壁上,背脊有些發涼,她睡的不安穩,不一會兒就被低吟聲吵醒了,扶着石壁,她睡眼惺忪,朝着聲響處走過去。

篝火旁還在燃燒,随着入夜,氣溫越來越低。

少年深陷夢魇中,他躺在地上蜷縮成一團,蒼白的面容比起白天見到時多了幾分脆弱,長睫微動、緊抿的嘴唇溢出一縷血痕。

他夢見了什麽呢?

是什麽可怕的噩夢才能讓這個拒人于千裏之外,待人冷漠無比的少年,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胧月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從精致的眉眼,到高挺的鼻梁,再到柔軟的薄唇,她嘆息一口氣,若是他醒來後也是這麽安靜柔和的狀态該多好,不管是俯仰的角度,還是平視,這張臉都找不出一絲不完美的地方。

怎麽會有長的這麽好看的人。

應該沒有人會忍心抛棄他、傷害他吧,到底是為了誰在難過、傷心?

胧月思緒萬千,無意間瞥見了他手臂下的血跡,心中一緊,探手衣袖往上掀開,手掌處約莫一寸長的口子清晰的展露在空氣中,殷紅的血液緩緩流出來,這是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中所致。

聯想到少年當時似清醒又似迷惘時的狀态,不難想象,他是為了保持清醒,所以手掌上才全是血。

感覺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對自己也太狠了吧,據說這類人可能對別人更狠,想到這她就有些害怕,跑路的念頭又往前提了提。

不過,現在還是幫幫他吧。

胧月從懷中掏出女兒家用的手帕,撚起兩角疊了疊,俯下身為他将手掌的傷口包紮好。

忙活一陣後,終于大功告成,胧月擡眸舒了一口氣,用手搓了搓自己冰涼的手指取暖,見到少年蒼白的面容,她下意識探出手摸了一下。

好冰!硬邦邦的像石頭一樣!

他一定也很冷,兩人身上穿的衣服都很單薄,即便他有傷,胧月也沒有外衣能脫下來給他禦寒。

胧月猶豫了一會兒,又困又冷,她躺下來和他抵足而眠,抱着取暖,不管了!總比凍死在這裏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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