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章
第 79 章
婚禮之後某天, 夫妻倆抽時間跟陸政母親那邊的親戚吃了頓飯,飯畢,下午回到瑞和就開始收拾行李。
要去度蜜月了。
雲南。盛夏。
大好河山。
心情輕快地鋪開行李箱、打開衣櫃, 翻看着适合度假穿的漂亮衣裝,程若綿眼前已經浮現出了山谷裏日光下閃閃發亮的河流, 那樣嶄新而明澈,像她和他的婚後生活。
手機這時候響了起來。
雖已經交接了工作,但職業性質使然, 一時半會不可能完全撒手, 大概是下屬有什麽事。程若綿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的下屬先道了聲歉, 說不好意思打擾她的婚假,然後說起正事, 是關于某個客戶的資料, 有些細節不是很清楚,只好來請教。
上下級關系融洽,說說笑笑交談的氣口, 程若綿分神尋了眼陸政。
越過攤開在地毯上的行李箱,他正在研究新買的相機。
白襯衫黑西褲,襯衫袖筒随性挽在肘處, 站在窗前的姿态是松弛随意的, 表情卻認真,凝眉低眸細看着。
他買相機的時候查了許多資料, 關于相機攝影的書都買了好幾本。
這些事,他其實完全可以交給尚策去做,他只要提要求, 讓尚策研究好了給他買來就行了,可他執意要親自來。
程若綿問他, 突然對攝影感興趣了麽?
他當時在沙發上抽煙,彈了下煙灰笑看她一眼,說,“主要是想拍你。”
是她小時候的照片帶給他的靈感,那麽多舊的過往已經堙滅在時間長河中不可見,他想多記錄一些,尤其是在蜜月期間。
察覺到她的視線,陸政偏過頭來,兩人目光對上,他微微牽唇笑起來。
許是他眼眸深而專注的緣故,唇角帶着輕柔笑意望向人時,總讓人無端覺得暧昧羞赧。
程若綿低垂眼,抿住唇收回了視線。
講電話時,她不知不覺踱步到了另一扇窗前,嘴上應答着,手指無意識地撥弄着窗簾。這時候隐約聽到快門聲,她回過頭,接着又是一聲快門音。
她忍不住小聲說了句,“偷拍我?”
陸政從臉前拿開相機,笑一息沒說話。
十多分鐘,講完電話之後,程若綿立刻小跑過去拿起被陸政放到一邊的相機,道,“我要看看你技術如何。”
抱着很低的心理預期打開,沒想到成片卻很不錯。夕陽斜斜,透過窗玻璃染上窗簾和她的側臉,她的長裙也被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無限的輕柔缱绻都被溫柔地攏進了她半垂的眼眸裏。
她低低哇了一聲,陸政就笑起來,走到她旁邊低頭跟她一起看。
兩顆腦袋挨得很近。
程若綿說,“拍得很有氛圍感。”
下一張是她回眸的那一瞬。
“這張也好看。”
她稱贊道。
陸政說,“這張歸我了。”
程若綿沒想到這就要論起照片的歸屬了,擡頭看他,“……歸你?”
她那眼睛微微瞪大的樣子太生動可愛,陸政忍俊不禁,曲食指輕叩了下她腦門兒,笑說,“不行嗎。”
那當然是行的,一張照片而已嘛。
可這會兒程若綿起了點玩鬧的心思,一歪頭,“我說不行呢?”清冷的眉眼,一向內斂而恬淡,此刻那眸底卻隐含着幾分靈動的小狡黠。
這模樣惹得陸政心裏發笑,他嘴上沒有馬上接話,慢悠悠手插兜去沙發上坐下,定定看她幾秒,才說,“那你說,怎麽樣才行?”
程若綿順着他的話陷入思考。
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來。
程若綿心裏暗自思忖,她好像對他沒有任何額外的要求。
篤篤篤敲門聲傳來。
陸政起身過去打開門,不大會兒,他回到更衣室跟她說,“老爺子來了。”
保安收到消息,說是老爺子的車即将抵達瑞和公府。
程若綿有些意外。
陸政的爸爸怎會突然來訪?
兩人手牽手一起下樓。
陸老爺子已經站在一樓會客廳裏,背身站在窗前望着前院。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來。
程若綿微微笑着喊了聲,“爸。”
老爺子點點頭,在沙發上坐下來。
老爺子突然造訪,瑞和一衆安保如臨大敵,已經下了班的家政阿姨也被安保臨時叫起來端茶奉水。
這時候正巧沏好了茶水端過來。
程若綿和陸政在對面沙發上坐下。
陸政疊着腿,單臂懶懶往沙發背上一架,虛虛圈住身側的程若綿。
老爺子省略了寒暄,徑直問,“明天去雲南?”
話音落,空氣有兩秒的靜默。
陸政沒有回答的意思。
總不能讓長輩的話掉地上,程若綿就接過了話茬,“嗯,明天上午出發。”
“我跟那邊負責人打過招呼了,到時候你們好好玩。”
不知是不是錯覺,老爺子口氣好似比以往要和緩些,甚至有幾分慈祥。
陸政不動聲色地,瞧了老爺子一眼。
兩輪對話下來,陸政都不為所動,老爺子也不再指望他回答了,直接看向程若綿,問道,“工作都安頓好了?”
程若綿點點頭。
兩人就着工作的話題聊了幾句,而後她偏頭看向陸政,那意思在說:爸問話呢,你怎麽一直不吭聲呢?
接收到她的眼神,陸政這才嗯了聲,挺平淡地對老爺子說,“都安頓妥當了,您甭操心了。”
老爺子把夫妻倆這點眼神互動看在眼裏,“……那就好。”
話題在這兒告一段落。
夜間的瑞和公府客廳裏,三人相對而坐,有片刻的默然。
老爺子喝茶的間隙瞟了眼陸政,過不到五秒,陸政也擡眸看了眼他,眼神深沉銳利。
程若綿察覺到,這父子倆好似各懷着心思,望向彼此的眼神總是錯開的。他們日常相處也是這樣嗎?心底暗自揣測對方每一句話的用意,說話時字斟句酌滴水不漏?
見老爺子放下茶盞,她适時打破沉默,笑問,“爸,茶水還合口味嗎?”
“還成。”老爺子道,“小程愛喝茶嗎?”
程若綿愣了兩秒,才意識到“小程”是在叫自己。
從沒有人這麽叫過她。
陸政在一旁壓了壓唇角。
兩人就着茶葉的話題越聊越遠,眼瞧着,老爺子那面對晚輩時一向不茍言笑的臉上都漸漸浮現了溫和的神色。
“你們今兒去見沈家舅舅們了?”
老爺子突然話鋒一轉。
話題轉的突然,程若綿反應了一下,“……對,婚禮上只見過兩個舅舅,今天一起吃飯,一大家人都見到了。”
沈家是陸政母親那邊的家族。
外公外婆早已不在,婚禮上,因為客數要求,只見到了兩個舅舅,今兒午間,陸政陸英姿帶她去見沈家人,見到了兩個舅媽和幾個同輩表親。陸政的表哥表姐都已經結婚生子,席間三代同堂,氣氛很是輕松熱鬧。
跟在陸家吃飯完全不同。
“感覺如何?對你可還好?”
老爺子問。
“都很好。”
程若綿由衷地說。
到這兒,陸政才終于認認真真地盯着自己的爸瞧了幾秒鐘。
合着老爺子這是知道他們去見了沈家人,特意來了解情況的。
雖在陸政的母親之後又娶了兩任妻子,但老爺子跟沈家人的關系一直維系得不錯,這當然是出于面子和利益。
與他不同,陸英姿陸政姐弟倆跟沈家畢竟也是血親,是有感情的。
“那就好,”老爺子頓了頓,道,“……時候不早了,你們休息吧。”
說着站起身。
陸政程若綿送他到門廊下。
邁下臺階前,老爺子身形停住,回身看夫妻倆一眼,道,“家裏請了個新廚子,特意讓他學了幾道淮揚菜,度完蜜月回老宅嘗嘗吧,看合不合口味。”
程若綿答好,陸政沒說話。
車子停在外院,從主屋過去,得先經過屋側再穿過一條窄巷,夕陽西斜,照在陸老爺子背影上。
那背影挺拔而軒昂,步态也穩健持重,只是鬓發斑白,在夏日的傍晚,顯出一絲落寞。
程若綿收回視線看向身側的陸政。陸政也正望着那背影,怔怔地出神。
她碰了碰他的手,輕聲說,“去吧。”
陸政反手握住她的手,包在掌心捏了捏。他邁動了步伐。
秘書打開車門,上車前,老爺子回身想跟秘書囑咐兩句,眼神掠過,瞧見窄巷那頭白衣黑褲的高大男人正在向這邊走來。
他不動聲色,權當做沒看見,上了車。
秘書自然有眼力見兒,看到陸政過來,就把後車門敞開着沒關,待他走近,微微俯身颔首,陸政道,“我跟老爺子說幾句。”
秘書走遠了些。
車邊,陸政手扶着車門彎身跟車裏的老爺子說話,父子倆具體說了什麽,無人得知,只有夏日傍晚的幾縷微風自耳際拂過。
時間沉默着自交談的話語間隙裏流逝,無知無覺。
鼻尖掠過一陣似有若無的青草香,秘書腦海裏不期然浮現了幼時與父親一起走過夏日夕陽下鄉間田埂的場景,他也記得,那時的他與父親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與陸先生一樣。
可是,可是,長大之後,他總是在不期然的時刻回想起寡言的父親。
父母與子女之間,很少有純粹的恨吧,若有恨,也只因想要得到愛的緣故。
但凡有一方先付出了愛,那麽,那冰封的關系總能逐漸消融的吧。
聊完之後,陸政穿過窄巷,迎着夕陽回到內院。
程若綿還站在臺階上等着他。
輕柔的風拂起她的發梢,她歪頭沖他淺淺一笑。
她總是淺淺淡淡,像夏日傍晚掠過耳際的一縷帶着花香的微風,沁人心脾,讓人神清氣爽。
回到主屋,繼續收拾行李。
窸窸窣窣中,程若綿冷不丁開了口,道,“其實你還挺棒的。”
“嗯?”
陸政正在為她挑選要帶去的首飾,聽到話就扭過頭來。
程若綿抱膝坐在地毯上仰頭看着他,眼眸沉靜而認真,語氣輕輕,“其實我能感覺到,婚禮前你帶我回老宅那次,你和你爸是不是吵架了?這之後一直在冷戰?”
她停頓了一下,總結道,“……今天爸主動過來緩和關系,你最後也給了他回饋,所以你挺棒的。”
說完,她盯着他的表情,試圖從中獲取蛛絲馬跡,可陸政只是淺淺笑了一息,未置可否。
那笑意慢慢斂回唇角,他眼睫半掩下來。
他的注意力好似又回到了他手裏的首飾上,程若綿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知道,他其實并沒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樣冷漠,相反,他在感情中是個很濃烈的人,一貫是大開大合不拘小節。可他不太用言語表達,向來是行動在前,性格做派又比較霸道強勢,甚至,他自己都不願意深思自己在情感方面的洶湧波濤。
由此及彼,他在親情中,想必也是一樣。
婚禮前他帶她回老宅,以及今天老爺子特意過來緩和關系,從這兩次事件中,程若綿可以很清晰地看出他們父子倆的相處模式——很多時候不像是父子,更像是頻頻交手過招的熟悉的敵人。
所以,方才她是特意提起這茬并且表揚他的——她想讓他開口,開口傾訴他和他父親之間的龃龉與恩怨。
但陸政不接話茬也完全在她預料之內。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大約是懶得思考那些,更懶得提起那些。
收拾完行李吃了晚飯,程若綿說想先洗澡。
她洗澡的時候,陸政就在起居室沙發上看書。翻動書頁的間隙偶爾擡腕看看表。時間差不多了,他放下書起身過去。
洗手間是個寬大雅致的套間,淡淡的青草香氛在空氣中氤氲,偏暖色調的漫射光線或濃或淡充盈着整個空間,整體氛圍恬淡而溫馨。
程若綿在護膚。
陸政洗完澡換了衣服出來,她正好進行完所有的護膚步驟,拿了本書來到二樓客廳,在黑膠架上選了韋瓦第的四季,放到黑膠唱機上播放。
陸政從卧室來到客廳,在酒櫃前開了瓶酒。
眼神無意識落在臺面上,緬甸柚木紋理溫潤細密,密密匝匝溫柔地暈開,讓人的神思也随着變得飄忽,他不期然想起了幾年前那個冬天,她被他抱起放在酒櫃上,手抓着毛毯戰戰兢兢地問他這段關系要維持多久。
時急時緩的樂曲絲滑流淌而過。
一重驟,一重弛,如此,輕舟已過萬重山。
陸政擡眼望去,沙發角落裏,程若綿穿着睡衣裹着毛毯窩在那看書,漂亮無瑕、清透沉靜。她單單只是存在在他的視線範圍,就像現在這樣,便讓他心安。
他走過去坐下來,遞給她一杯酒。
大約是不合胃口,程若綿只稍稍抿了一點,便擰着眉一言不發把酒杯放回了茶幾上。
“不好喝?”
“太苦了。”
“咽得太快了。”
酒液的醇香沒能充分地在口腔裏蔓延擴張。
“太苦了,所以就想趕緊咽下去。”
她自有她的道理。
到底是小姑娘心性。
陸政随手在茶幾上拿了本書翻看,聞言不由地笑了一息。
低眼看書時,有隐隐約約的香味撲在鼻尖,她沐浴後的味道,青草香。不大會兒,她換了個姿勢,把小腿和腳收到了沙發墊上來,于是,嫩白的一截在他的視線餘光裏一晃而過,被覆在薄毯之下。這些細微的細節擾得他心波起伏——他偏頭看了眼程若綿。
她倒是看得認真。
喉結不自覺地咽動,陸政往下扯了扯領口,伸出手,掌心朝上搭在她身旁的抱枕上,道,“過來。”
程若綿沒有馬上配合,只是偏頭望向他,不動也不作聲。
她一雙眼眸極澄澈,略彎的眉弓顯出一絲暗含着倔強的沉靜,沉靜的水面浮現些許感興趣的審視,好似發現了有趣的什麽新大陸。
“嗯?”
他的一個字,是詢問,也是溫和的催促。
“……我突然意識到,陸政,你是不是有點黏人?”
陸政二話不說直接把她整個端着抱到自己腿上來,安頓好了,才說,“你這麽覺得?”
她點頭。
陸政就笑,“那不挺好。”
這樣一個如此有侵略感的冷感男人,結了婚竟然是如此黏人的做派……她本是想等他否認調侃他兩句的,他卻從善如流地接受了她這樣的“蓋章”,還覺得挺好。
她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陸政覺得好笑,“怎麽?是等着我否認?”
程若綿道,“如果是見你第一面,我絕不會相信你在感情裏是個黏人的男人。”
豈止是她,他自己恐怕都沒想到過。
“是嗎?”他一本正經,“還有什麽是第一眼見我想不到的?”
程若綿能看出他眸底隐約有一點逗弄的意味,她稍定了定心神和呼吸,湊上去親了親他額頭,真正一本正經地,“……你是個很重感情的人。”
她現在是有足夠多的拿捏他的花招了。
軟軟的唇碰觸到他的皮膚讓他渾身驟然如過電一般,陸政盯着她,腦海裏如是想。
他眸底那點逗弄暈開消失,像滴進了一滴墨,蔓延着變得深沉。
“包括對家人。”
她補了一句。
陸政默然不語。他知道,她提起這茬無非是想聽他講一講父親。
早在更衣間裏她突然誇贊他他就知道。
程若綿沒有執着地等待他的回答,探手拿過被他扔到一邊的他剛才在看的書,《寫給星期五早上不聽海的人》,聶魯達詩選,裝幀不錯但這個譯本比較一般,怪不得他看不進去。
她随手翻開一頁——
“夜晚繁星密布,群星,湛藍,在遠處顫抖。”
“……小時候,我很不喜歡別人說我和老爺子長得像。”
陸政這時候開了口。
程若綿停下翻書的動作,看了他一眼。
眉眼确實有些相似,但陸政更英俊,身材也像,都是挺拔的高個子,有沉穩威嚴的風度,只是,他比他爸的氣場更冷峻銳利些。
“所以那一陣挺逆反的。但後來漸漸長大,也就不再較這個勁了。”
他那時總覺得父親對母親不夠好,有時他被帶去飯局,總能見到老爺子旁邊坐着另一個女人,姿态上雖不親熱,但那女人望向老爺子的眼裏有明顯的愛慕和崇拜。
這些點點滴滴讓恨意在他心中深種,在母親去世父親續弦之時這恨意達到了頂峰。
後來,好像是郁景明拉着他去看了部電影,那部電影的名字已經忘了,他只記得,男女主久別重逢的那個時刻,他突然領悟到:母親從沒有用那種充滿愛意的眼神望過父親。
也許,母親也從未愛過父親。
他們在家相敬如賓,在外體面恩愛。這已經是聯姻的最好結局。
他釋然了。
現在回頭想想,他釋然之時,大約與在冬夜胡同裏偶遇小小的程若綿是同一時期。
那樣天真的、試探地問“哥哥,可以抱抱嗎?”的小女孩,也許曾治愈了他。
聽到這兒,程若綿笑起來,說,“你不提我都忘了,昨天晚上我還做夢夢到你了。”
在夢裏,她與他差不多年歲,冬日的夜晚,兩人一起下學。昏暗的胡同裏,他走在前面,路燈拖出長長的影子,她走在後面,偶爾踩一腳他影子的頭。她隐約知道他心情不佳,猶豫着要不要緊步上前去搭話,這時候她察覺他腳步停下了。擡頭看過去,他往後伸出了一只手,另一手還懶洋洋地插在褲兜裏。
心裏吐槽了一句他裝酷,腳下卻快了幾步,小跑着上前,然後手被他握住,攥進掌心。
那掌心的幹燥溫熱愈來愈清晰,她從睡夢中醒過來,發覺陸政從背後擁着她,手也牽着,他均勻的呼吸就在她耳後。
安靜地注視着她聽她講完,陸政心覺,不管他們年齡相差幾何,不管是何時相遇,他總會愛上她。
她不止是微風,更是火種。是她将他激活,讓他的感情噴薄湧出;也是她給予的愛,讓他擁有了主動與父親和解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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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程若綿陸政乘飛機飛往雲南。
正式開啓為期兩周的蜜月假期。
度假別墅在海拔三千米的山中,方圓數公裏內只有一處村落。
越野車駛上盤山公路,滿目蓊郁的翠綠讓人震撼。
清新怡人,一望無際,随風搖曳。
越野車在院子一側的車道停穩,陸政下車,從後備箱卸下行李。畢竟是蜜月,是而沒帶任何随行人員,大小事都要他親力親為。
程若綿下車,舉目眺望。
草原在眼前腳下鋪陳開來,近處山谷林木繁盛,遠處連綿高山巍峨聳立,高闊的藍天白雲向着無限延伸。
目之所及,每一寸呼吸之間,都是無垠的靜谧和林木的清新。
翠綠草地中央的白色兩層小樓便是他們的住所,周圍零星有幾頭牛在吃草,看樣子極悠閑,間或擡頭哞一聲,甩甩尾巴。
在二樓卧室放好行李,陸政下樓來尋程若綿。
一樓四面都設置了巨大的落地窗,南北兩面更是幾乎占了滿牆,此時,南面落地窗推拉門被打開,程若綿坐在臺階上,歪頭靠住邊框望着外面的自然風光。
午後曠野的光線從四面八方湧入客廳,經過漫射,變得明亮又朦胧,簡直像霧。
她的身影如此安寧平和,像霧中的宿命。
隐晦而震撼。
陸政一下子被擊中了。
在來的路上,程若綿一路沉浸在車窗外美景中,但事實上,他其實沒太被那景色觸動,說實在話,他早已見過太多了,自然景觀也好,城市人文也好,平整規範的生活也好,随性散漫的生活也好,金銀珠寶大富大貴和粗茶布衣田園風光于他而言,都無太多區別。
三十多年,他站在最高處,俯瞰過人間的每一條溝壑。
可此時,他忽而領會到了生活細微瑣碎之處的美妙,像暗夜草叢中的點點螢火,一下一下撲閃着,又像是漫天煙花綻放時,微弱的點點火花,如此幽微細瑣,卻擁有搖撼人心的巨大力量。
他返回樓上拿了相機下來,拍了張照片,随後在她身邊坐下來,與她一起,望向她望着的風景。
-
接下來那兩周,他們幾乎與外界完全隔絕。
每天只要吃飯睡覺,看書散步。
以上這些事都不拘地點。
有一天傍晚,他們甚至在樓前草地上搭了個帳篷。
帳篷旁支了天幕,其下擺着露營桌椅。
野餐。
太陽落山之後,擡頭尋月亮。
藍紫色的天空,一彎弦月從雲縫中探出一點輪廓,星星幾不可見。
雲層正在逐漸堆積。
程若綿仰頭一眨不眨地盯着。
“會不會要下雨哦?”
山裏的天氣風雲變幻,說不準。
果不其然,還沒到午夜,雨滴就淅淅瀝瀝落了下來。
那時,程若綿正趴在帳篷外露營墊上看書,一旁的露營煤氣燈發出昏黃的光圈。注意力太過集中,發絲被打濕都沒察覺。
是陸政把她抱進了帳篷裏。
她趴在床上往外看。
起先,雨絲綿密無聲。
像溫柔的輕撫。
在這細雨中,陸政返回身收拾草地上散着的零碎物件兒,歸置i到天幕下的露營餐桌上。
待他也進到帳篷裏,雨陡然密了起來。
隔着透明窗口,只見雨變得急躁難耐,大顆大顆密而硬地往下砸,眼前被雨簾淹沒,耳朵裏也被雨滴兇猛砸在帳篷上的啪嗒啪嗒聲灌滿。
密密匝匝,鋪天蓋地。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程若綿看得出神,沒察覺時衣服下擺已經被撩開。
不大會兒,她呼吸就不穩了。
“你……”
話音被急促的呼吸聲吞沒。
“喜歡嗎。”
低啞的嗓就在耳邊,說話時潮熱的氣息拂在耳廓,癢意直抵心底。
急驟的暴雨掩蓋了一切黏膩的窸窣。
潮氣自不知名處氤氲進帳篷,濕潤的雨水氣息攜着草木被淋濕的香味,在鼻尖與鼻尖厮磨的方寸間沖撞,模糊了他和她的鼻息。
他吻着她耳垂頸側,一遍又一遍含吮碾磨那小巧的可憐的柔嫩耳垂。
“叫我。”
她喚了他的名字。
慢半拍的細微的一聲,心跳劇烈之故,聲線也顫顫悠悠。
陸政晦暗的眸凝着她的眼睛,低低笑了一息。
他沒明說,但程若綿明了了他的意思。
“……老公……”
命中正确答案。
驟雨不知何時消減了,原野沉浸在雨後的屏息中,不聞任何聲響。
帳篷像隔絕在全世界之外,只餘他和她勾纏的眼神和時緩時急的呼吸。
一切隐秘的聲音都被放大,太有沖擊性,程若綿臉上發燙,想要別開眼,卻舍不得。
于是這樣對望着,感覺着。
世界在此急劇膨脹又急劇收縮,腦海裏只徒留不成形霧和雲。
陸政的呼吸和心跳像被月球牽引住的海面,在她的注視中,一起一伏,泛起溫柔的潮汐。他聲線暗啞問一句,“我在做什麽。”
起先,程若綿根本沒反應過來,她所有的感官和注意力都被占滿了,根本沒有餘裕。
陸政又問了一遍,“告訴我。”
過好一會兒,程若綿終于反應過來,臉蛋兒随即漲紅,猛搖頭。
“不知道,還是不願意說?”
他倒循循善誘起來了。
他又低低說了句什麽,惹得程若綿手忙腳亂去堵他的嘴。
陸政還是笑,低啞的嗓在喉間滾過一遭,改換了策略,不講那些她聽不得的,只誇贊。
簡單的命令加上低啞的誇獎,程若綿卻完全承受不住,心髒都要随着淩亂灼熱的呼吸從唇間蹦出來。
夜深了。
草原曠野中,萬籁俱寂。
漆黑夜色裏,帳篷拉鏈被打開,裏面伸出一只骨節修長的男人的手,将門撩開半扇。
一瞬,雨後潮濕清新的氣味撲面而來,盈滿肺腑。
舉目望去。
帳篷外,是自然原野的昏暗。一切都被洗過,籠罩在雨後的潮氣裏。
山谷中霧氣升騰,晶瑩水珠挂在草葉上、樹梢上,啪嗒啪嗒自草尖、天幕四角墜落。
天幕下垂着的一盞吊燈,灑下小小的昏黃光圈。
襯着周圍的夜,愈發暗了。
世界在此,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