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跪在賢王府的花園裏,旁邊跟着小厮春花,他是位男子,兩年前因受了重傷而失憶,被我撿回來專心侍奉我,他待我不錯,只是春花對他的名字頗有怨怼。
惹人憐愛的春天嬌花!我起的!聽聽!多麽動聽!
“春花?”我狡黠地說,“你睡着了嗎?”
春花聽到自己“絕美”的名字,站直了身子道:“主子,你叫我春春、花花我都無所謂,請你不要叫我春花了。”
我跪了三個時辰,從午膳到現在脖頸子都未轉過一次,聽他說這話,立馬轉過腦袋,一聲聲地喊:“春花!春花!”
春花抖了抖,彎下腰小聲道:“主子,不要驚着了王爺,不然咱們晚上就得餓肚子了。”
我笑了笑,大聲道:“餓肚子可以啊,餓了肚子我便沒力氣叫韓歧摁在床上幹了!幹一條死魚多無趣啊!”
春花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我沒有遮攔的嘴,我支支吾吾還想再說千八百句來一吐為快。
韓歧便是大名鼎鼎的賢王,今上唯一健在的血脈至親,他是最恨我的人,一想到他為什麽恨我,我便有些難過,不需春花再捂我嘴,我自己端正跪好安靜下來。
花園的鵝卵石路走起來腳底會很舒服,跪起來也是別有一番滋味,我這膝骨再跪上半個時辰以後在床上痛極了也無法蹬腿和他過兩招。
雖說我武功盡廢打不過他,但雙腿尚好總歸能有點反抗能力。
哎……
恨吧,恨吧,他該是恨我的。
我嘆了口氣,頂上暖洋洋的陽光被遮住,我不悅地蹙眉,擡起頭想教訓春花,卻看見了穿戴整齊的韓歧,他不知什麽時候從卧房裏出來了,大約是聽到了我剛才的葷話。
韓歧冰冷道:“林遷南,你知不知道錯?”
韓歧時時刻刻在揪着我的錯。
Advertisement
調戲了府裏水靈靈的小厮、偷折了他養的花送人、偶爾不知死活的話……能被懲罰的錯誤太多,以至于我連今日犯了什麽錯都想不起來了。
總之,先認錯,态度要不知羞恥黏黏糊糊,然後等韓歧狠狠地踹開我,或者叫厮役來揍我,我就可以去休息了。
幸好春花被韓歧譴走了,不然又得唠叨我許久。
我用全身的力氣抱住韓歧的小腿,舒舒服服地靠住他,等他一腳把我踹開。等了一會兒,韓歧還是沒有動靜,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深邃地眸中倒映出了狼狽不堪、懦弱無能的我,仿佛在無聲地控告。
韓歧總是問我:“賤不賤?”
我的回答一定是:“你喜歡我怎樣,我便是怎樣的。”
瞧瞧,我的骨氣連根頭發絲也不如。
韓歧盯着我看了老半天,我都快睡着了,他總算開口道:“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江南的貴子到了京城寄人籬下,過得也不錯。”
他話裏的意思是“我為什麽能茍活,還能活得不錯?”我松開他的腿,垂下頭。
韓歧蹲下來和我平視道:“你知不知道錯在何處?”
我搖搖頭。
韓歧用了十成的力道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擡起頭看着此時面目陰鸷的他。
“錯在何處?!”
我咧嘴一笑,說了最不要臉的四個字:“我喜歡你。”錯在我喜歡你,孰真孰假,我這個當局人清楚的很。
韓歧自是不信的,一腳踹向我的肚子,我趔趄地跌坐在地,屁墩子摔得生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韓歧。
“你很惡心。”
我惡心?那你為何不一刀殺了我,非得囚我兩年折磨我。
我不敢問出口。
待他走了,我憋了好久的笑終于能放肆的從不安分的嘴裏吐出,我笑聲很大,招來了不遠處的春花,他趁府內其他閑人未聚攏,趕忙将我拖回卧房。
我回到卧房便笑不出來了,嗓子眼疼得厲害,灌進兩口隔夜的茶水,躺在床上等春花拿了藥膏回來。
我聲音沙啞地說:“春花,我餓了。”
春花為我血肉模糊的膝蓋上了藥,我沒覺得多疼,身體本能告訴我,我該吃點什麽。
“主子,我為你煮了面,現在要吃嗎?”
“又是面啊,吃吧……”
春花一個大男人,事無巨細的伺候我吃喝拉撒睡,我時常腹诽自己像個殘廢,誰知老天爺聽到了我的話,真讓我成了個殘廢。
王府內我的存在感不低,下人們知曉我是韓歧的禁脔,連他們也不如,表面上恭恭敬敬,私底下他們總将我當個異類。若不是春花足夠圓滑,我只怕得餓死、病死、冷死在偌大的王府裏。
翌日,我又“錯”了,跪在書房前認錯。
我的雙腿麻木,萬幸地上是冰涼的石板而不是凹凸不平的鵝卵石,這次我跪了半個時辰,血從衣裳裏滲透到地上,染紅了一片石板。
我不争氣地暈倒了,心想着我暈在你韓歧的門前,再晚點怕是要死在這裏了,你總該把我抱回房裏吧?
抱着期待醒過來時,我挑開一只眼皮,眼前仍是緊閉的房門,唯一有所改變的是日頭由白晝變成了黑夜。雙腿毫無知覺,原來我的命這般的硬,怎麽熬也熬不死。
秋天的夜很冷,我打了個噴嚏,大聲道:“王爺,你還在忙嗎?”
屋內無人回應,我看見明晃晃的燈芯,明了他沒睡下,又道:“王爺,我快冷死了,你可不可以把你的狐裘借我禦寒?”
沒有內力加失血過多,我冷到牙關打顫,韓歧大約是聽我聲音虛弱,拿了狐裘打開房門。
我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再次暈了過去。
我做了個不願回想的夢,在夢裏我的手是鮮紅的,沾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耳畔回蕩着韓歧絕情的聲音,沒來得及聽清他說了什麽,我痛醒了。恢複知覺的雙腿,全是刺痛感,如被千萬只蝼蟻啃噬,我在自己的卧房內,雙腿綁了厚厚的繃條。
我看了眼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看來韓歧為我找了郎中醫治。
我心頭像抹了蜜,分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關心,一座愛的橋梁眼看要搭起,結果被春花三兩句話敲碎。
“主子你別妄想了,王爺恨不得你去死,怎會為你請郎中?是我把你背回來的,然後找忠德賒賬為你買的藥。”
春花素來不與我講主仆之禮,話難聽又中用。我張了張嘴想反駁,又因春花說的在理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只得問道:“你和忠德關系好嗎?”
忠德是韓歧的貼身侍衛,只對韓歧忠誠,平時冷冰冰的一張臉怎麽看也不像是會幫我的樣子。
春花點頭道:“還算不錯。”
“我家春花人緣好,我算是沾了你的福氣。”我接過濃稠的藥,皺起眉頭灌下去。
“近些日子你不要再去跪了,不然以後得瘸腿走路了。”春花找了軟枕墊在我的背後。
“我這腿和瘸腿走路有何分別?”我不在意道。
春花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算了算,自己連着跪了半個月,好像罰的時間比往日都長。于是仔細回想自己究竟犯了什麽事,思來想去終是挖開了生鏽的記憶——我半月前撕碎了丞相府送來的拜帖。
韓歧素來與丞相府交好,小小拜帖有沒有也無所謂,但這份拜帖是丞相家的千金趙顏歡送來的,趙姑娘面皮薄,明明與韓歧郎有情妾有意又故意欲迎還拒。
趙顏歡是韓歧喜歡的女人,清淡素雅漂亮極了。我那可憐的妒忌心作祟,寧願韓歧恨我也不願他在我面前為了別人而笑。我嘴裏泛苦,味道如那日吞進去的拜帖墨汁一般令我難受。
春花嗫嚅道:“主子,你究竟圖什麽呢?”
我看了眼自己不能提物的雙手,認真思考起他的問題,道:“圖個答案。”
“他不愛你。”連春花都懂答案是什麽,“主子,你是個男人,王爺也是個男人,你們本就不可能加上……”春花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
我倚着軟枕道:“哎呀,我們聊什麽呢?我睡了多久?”我知道自己昏迷的時間不可能只有一夜。
春花轉悠了下眼睛,确認後道:“三日,明日是中秋佳節。”
“中秋節……”我露出個不走心的笑,想起以往中秋節,同爹娘在江南水鄉裏賞月吟詩好不惬意,如今只剩自己一個人,中秋節還需好好過,且過足三人份的,“春花,你替我備些東西吧,奁盒裏的玉笛替我拿去當了換壺好酒。”
春花一聽,将腦袋晃成了撥浪鼓:“我有錢,主子的玉笛當不得,那是主子的傳家寶。”
春花運氣好,偶爾會在府中與其他人小賭,積蓄怕是不少。我樂壞了,沒再說什麽。
春花替我買東西去了,我撐起身子拿出玉笛細細撫摸每一個笛孔,正準備小奏一曲,窗外隐約傳來下人們的交談聲,我耳力不錯,一字不漏的聽的清楚。
“聽說皇上把中秋宴設在咱們府裏,為何突然這樣?”
“我聽說趙小姐和王爺的婚事要定下來啦!所以皇上才有此舉動,給足了咱們王府面子呢。”
“明日我們也有稀罕月餅吃啦!”
我頓時沒了吹奏的心情,捏着玉笛的赤紅流蘇,半晌緩不過神。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婚事遲早要來,我并不在意他和誰成親,只是在想他成親後我算什麽……
莫不是真要坐實禁脔之稱?雖說到目前為止我也算不得什麽,卻不會難堪至斯,不論旁人怎麽說,我好歹能自稱為韓歧的枕邊人。若王府裏有了正妻,縱然我臉皮厚如城牆也難辭其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微虐,不傻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