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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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樹的香味濃郁,祁酌出宮時酉時已過許久,零零散散只剩下兩三位臣子從各個衙門裏出來,他在臣工處畫完酉,才慢慢走出宮門。
遠山已經在宮門口候了有小半個時辰,見他來,匆忙迎上去,“大人,您怎麽現在才出來?”
祁酌搖搖頭,“有些事情耽誤了。”
他不多說,遠山也不好問,只當在上書閣給幾位皇子授課太難,免不了要多費些時間與心力。
“大人,将軍來信了。”
祁酌應了一聲,“何時來的?”
“才來沒多久,小的已經将信放到您的書房了。”
一回到府裏,祁酌便先去了書房,看到那封戳着熟悉章子的信,他的心裏湧起暖意,雖說天還亮着,他也挑了燈,在燈下拆開信封閱讀。
其實舅甥兩人的書信往來并不多,溪衛在巡邊,行蹤不定,祁酌這半年來都沒有收到舅舅的信了。
展開信紙,看見舅舅說些在各個關口的趣事時,祁酌的唇邊抿開一抹笑來,等看到第二張信紙,他的笑意才漸漸淡下來。
第二頁沒有說什麽特別的事情,前半頁是感謝皇上的恩典,願意将公主下嫁,剩下大半頁就是囑咐外甥要好好疼愛公主,只到了最後一句,才試探性般問公主脾性如何。
祁酌緩緩籲出一口氣來,等定了定神,開始提筆回信。
他明白舅舅想問什麽t,只說公主天真爛漫,是天之驕女,旁的倒不多提,再多就是讓舅舅好好養護身體,巡邊之際小心謹慎為上。
待寫好信,他将信紙鋪在桌上晾幹,雕花窗外的天已經暗下大半,暗藍的天光濃墨似的湧開。
溪衛在嘉峪關多待了幾日,便是為了等外甥的回信。
雖已春暖,但嘉峪關仍舊風沙漫天,見不得一點兒新綠,從海到山再到一望無際的黃沙,再有兩個月,他便巡完邊了。
信是快馬加鞭送來的,到手上時仿佛還帶着呼嘯而過的風聲。
溪衛心裏不知作何想,在聽說皇上将最疼愛的元安公主嫁給外甥時,他首先想到的是外甥風采過人才受到青睐,但這個念頭僅僅也沒維持多久,皇上真正看中的,是他手上練出來的兵。
有外族血統的将軍眉目很是深邃,鷹般的眸子銳利非常。
溪衛将信讀完,輕笑了一聲,他那個外甥最是謹慎,或許心裏就算讨厭死了這個公主也不會向他說一句話,不過……他想起來自己早年進宮面聖時曾見過的先孝賢皇後模樣,這麽一位端莊溫婉的皇後,想必女兒也應該是不會差到哪裏去的吧。
身旁的副将見他走神,笑道:“将軍,您這會子怎麽還憂愁起來了,屬下記得當時聖上的旨意傳來時,您可是高興地繞着校場跑了兩圈啊。”
溪衛将信折好塞到胸前,悶了一口酒道:“我沒孩子,只有我姐的這個兒子和我親,說是我兒子也差不多,皇上賜婚也是我的榮耀,是對我和恂真的認可,只是不知恂真和公主殿下內心裏怎麽想。”
“兒孫自有兒孫福,”副将年紀不大,但正經說起話來總帶着一股子老氣橫秋,“您莫要多操心,恂真和殿下若是有情,自然日後能和和美美的。”
溪衛笑笑,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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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祁酌看信的這當口,鎮威将軍府上鬧得人仰馬翻。
才回京修養沒多久的緒老将軍揮着長木倉在院裏追小兒子,一邊讓二兒子守好門,“我今日非要打死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緒江一臉無奈地看着東躲西藏的三弟,勸道:“三弟,你就讓爹打一頓算了,爹他老人家都挨了聖上的訓,你不過挨一頓打而已,只要叫咱爹舒心,你就忍忍吧!”
緒風一個側身躲過自家老頭子的襲擊,一邊還嘴道:“打的不是你,你自然不知道疼!就你會裝好人!”
說話分神間,他的臀上挨了一下,立刻趴在地上呼痛起來,“老頭子你真的要打死我!我要告訴我娘!”
緒老将軍氣的吹胡子瞪眼的,“你老子我才回來沒多久就挨了罵,你真是把我的臉都給丢盡了!”
他原本覺得小兒子不成器也不打緊,好歹能留在京陪陪他娘,省的自己和老大老二常年在外面,家裏冷清清的,可沒想到這混小子竟然敢當街對未來驸馬爺動粗!
要是未來驸馬爺是個草包子他應付一下皇上就算了,可那祁太傅卻是出了名的哪哪兒都好,還是皇子之師,也教過他這個狗屁不通的兒子幾年。
種種算下來,緒老将軍都覺得皇上只輕飄飄說讓自己管教一下兒子還是太仁慈了一些。
這事兒不禁想,一想起來他只恨當時沖動,要是沒生這個死孩子就好了。
緒風在地上艱難地挪動了兩下,挪不動,最後幹脆不躲了,反正他爹也打不死他,只要打不死,他就還是一條好漢,下次見到祁酌了一定要約個地方好好和他打一場,看看究竟誰輸誰贏。
見他這賊心不死的樣子,緒老将軍又被氣到了,丢下一句讓他在家好好反省一個月,便大步跨出了院子,省得自己被氣死了。
緒江湊過來,問緒風道:“你和祁太傅動手,是不是為了元安公主?”
緒風轉了個頭,不想搭理他。
緒江眼睛轉了轉,“其實我覺得你沒必要和祁太傅比了,畢竟你也比不過,還不如沉下心來歷練兩年,掙些功名,指不定以後還有機會。”
緒風呸他,“那時候她都嫁了,我還有個屁的機會!”
所以有時候緒江真的覺得這個弟弟太年輕,他幽幽撇下一個眼神,便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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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谷雨前的兩日,子桑蘊總愛吃香椿,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是這個節氣出生的緣故,天邊落下春雨時,她總會有些不一樣的情緒。
今日午飯時桌上便有一道香椿炒春筍,擺在離子桑蘊最近的一個位置,旁邊是一道兒花菇鴨掌,一道兒紅燒裏脊。
不過她不大有胃口,草草吃了兩口後就停了筷子,令人擺了張窄榻在廊下,又抱了養的一只白貓兒雪沫來,放在懷裏揉着。
雪沫是去年她出宮建府時大表哥徐朝定送的,與尋常看到的貓兒不一樣,雪沫通體潔白,只尾巴是銀灰色,越養大顏色越深,還有一雙藍眼睛,比琉璃還要通透。
這只貓兒極其乖巧,窩在主子懷裏動也不動,偶爾伸個懶腰,或是吐吐舌頭讨點吃的,很适合沒趣兒的時候抱來哄玩一下。
子桑蘊拿了只流蘇簪子在雪沫面前晃,貓兒便伸出兩只爪子敷衍似的跟着動兩下,最給面子的時候不過四只腳跟着換個方向,是一只名副其實的懶貓。
子桑蘊見它對流蘇簪子不敢興趣,伸手點了點它的粉鼻子,笑道:“小懶貓,越大越挑剔起來,是不是忘了小時候怎麽巴巴往我跟前湊的了?”
不過貓兒聽不懂話,喵喵叫了兩聲,便拱到主子的胳膊肘裏面,開始打起呼嚕來。
雨絲柔柔飄着,漸漸又大了起來,落在檐上有小小唰唰的聲音。
約莫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白雨撐着傘來傳話,“殿下,二公主殿下來了,說有事找您。”
子桑蘊揉了揉有些發暈的腦袋,先讓人進來了。
皇家這一代輩雖說有八位子女,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女孩兒卻只有二七兩位公主,故而哪怕不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也能說上幾句話。
二公主封號是寧嘉,自從幾年前出降後大多時間都跟随夫家住在雍州,哪怕回京只有兩日的路程也是懶得回京來一趟的。
遠遠地,見着二姐那清瘦的身影,子桑蘊別過臉去,不大想看她,也不明白這次非年非節的,這人怎麽突然想到回來了。
寧嘉見着妹妹,心裏卻是十分高興,坐到她的榻邊上來,笑道:“怎麽了?不過幾個月不見,竟然不認得我了麽?”
“我不過是好奇你怎麽得空回來?驸馬爺沒陪你?”
她的話裏有些陰陽怪氣的,寧嘉聽懂了,有些尴尬道:“自然是陪我回來了,只不過他有朋友要見,我正巧也有事尋你,便來你這兒了。”
其實只要是一家人,不管是百姓還是皇家,都有那麽些事情,比如子桑蘊,她就極其讨厭自己二姐的驸馬,當然,二驸馬也不待見她,只不過礙于她是公主,不敢表露出來。
寧嘉不想和她多讨論自己的驸馬,在她開口前便道:“我聽說父皇為你定下了婚事,我好像還沒見過那位祁太傅,不如你領我過去看看?”
子桑蘊将她搭在自己臂上的手揮開,本打算拒絕,想起來前兩日的聽聞,又坐起身來,“正好我也許久沒見過太傅了,我陪你去看看。”
寧嘉驚訝,看來自己這個妹妹很是滿意這樁婚事啊。
說是陪着去看看,實際上是姐妹兩人躲在東華門後邊,等祁酌出宮時在不遠處看一眼,子桑蘊本打算大大方方過去,但寧嘉卻是個矜持的,說什麽也不願意,無法,只得如此,偷偷摸摸一般。
兩人一人帶着一個丫環撐傘,寧嘉看着遠遠上書閣輝煌的樓頂,嘆道:“我的确許久沒有回宮了,這次回來,竟然感覺有些陌生。”
要是前兩年,她發出這種嘆息時子桑蘊高低得勸兩句,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她早就明白了自己這個姐姐什麽德行,勸了只會讓自己更心煩,還是不勸比較好。
朦朦間,一個人影漸漸走近,通過來人身上的官服顏色,幾人都知曉了來的人是太傅。
祁酌今日帶着一名侍書童子在身後,他撐着傘來,如雨中之仙,雖周身并無金玉襯托,但十分清正嘉潤,恍恍如月照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