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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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垂落的, 是子桑蘊的烏發,她的身子就像是棉花一樣,軟軟的沒有重量, 祁酌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避無可避,還是不願避,總之她慢慢滑落到了他的懷裏。
祁酌的臂托住她,一只手将她的發絲從臉上拂開, 動作輕柔, 怕驚醒她。
睡着時候的子桑蘊格外乖巧, 呼吸輕輕起伏着。
或許在祁酌的懷裏睡得很舒服, 子桑蘊伸出胳膊将他的腰摟住, 臉頰埋在他的腰旁,還輕輕蹭了蹭。
祁酌的掌心放在她垂下的發上,盡量用自己的身體讓她睡得安穩。
一直到馬車進了城,在客棧停下時,祁酌才将她松開, 自己走出了馬車。
子桑蘊被硌醒,她見到自己孤零零睡在馬車裏,心中暗罵祁酌冷漠,用帕子擦了擦臉, 才彎腰下馬車。
馬車是往南走的,這個城鎮的夜裏比京城要熱一些, 白雨指揮着幾個丫環搬被褥進客棧,一邊揩汗,“熱死人了。”
晼晚還在公主府內收拾要寄過來的衣物, 随行的大丫環只有白雨一人。
祁酌要了兩間上房,好巧不巧, 這件客棧只剩下兩間,還是隔壁。
祁酌将房牌交給公主府的人,然後率先上樓去了,子桑蘊一直等丫環将屋子收拾好了才進去,她出行講究,被褥等物都要用自帶的,否則絕不睡下,寧可站一晚,都不在客棧将就。
夜裏,祁酌已經準備睡下,隔壁還在叮叮當當響個不停,他隐隐約約可以聽見門外白雨讓客棧小厮打水來的聲音。
又過了半個時辰,才終于安靜下來,祁酌翻了個身,他這次回鄉的目的并不單純,甚至有些可怖,他……不會讓殿下發現的。
因為有很多人前後伺候,子桑蘊這一覺睡得還算不錯,第二日難得起了個早,雞鳴時,她便醒了。
這算是她第一次走這麽遠,來到一個全新的城鎮,她挑了一件嶄新的荠青色織銀薄群,佩戴成套的藍寶石首飾,在吃早飯的時辰大搖大擺走了出來。
公主出行的地方,自然是格外與衆不同,正在吃早飯的人都愣愣看着這位不知是從哪來的富貴小娘子,暗自交換眼神,有些好奇。
祁酌坐在一樓的角落正在喝粥,見她來,默默将旁邊位置上t的東西撿開,好讓她坐過來。
子桑蘊來了,她先看了眼祁酌的白粥,又看他面前擺着的一碟小青瓜,接過白雨遞來的玉筷子夾了一塊進嘴裏,評價道:“還不錯。”
祁酌則冷冷看了眼不斷往這邊瞟的幾個男人,等他們低下頭,才重新吃粥。
子桑蘊的早飯是一碗肉絲面,她吃了兩口,不愛吃,也要了一碗白粥來喝。
兩人沒說什麽話,今早的氣氛格外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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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紀敏這胎懷的有些艱難,胃口不好,吃什麽都吐,一段時間下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子桑昭政務繁忙,一得空就去陪着妻子,今早在去宣政殿的路上聽說妹妹又跟着祁酌回鄉了,又火急火燎着人去追,等到了宣政殿的時候,已經晚了一些。
穆文帝看兒子,見他嘴角長了個火泡,笑道:“怎麽還上火了?”
子桑昭苦笑,“父皇,您又打趣兒臣。”
穆文帝笑笑,“好了,朕知道你是為太子妃這胎着急,太醫院的太醫已經在調配方子了,你且安心。”
父子倆人偶爾還是有些溫情在,子桑昭問道:“父皇,元安出京了,您可知曉?”
穆文帝點點頭,“嗯,朕知道。”
子桑昭不解,“您為何允她出宮?”
穆文帝看他,“你怎麽比朕管的還寬?”
子桑昭一噎,沒再說話。
穆文帝道:“元安已經是大姑娘了,這幾年在京裏她也過得不大自在,就叫她出去見見世面,看看不同地方的風土人情也是好的,再說了,那麽多侍衛都在,你就少操心了。”
子桑昭的确喜歡操心,心裏雖說還是擔憂,卻也被穆文帝的話寬慰了一些,不再多想,打算再過幾日給妹妹寄信過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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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路上走了有七日了,祁酌原本以為子桑蘊會受不了這麽長時間的舟車勞頓,卻沒想到她每日都格外有精神,在經過城鎮的時候都要下去看看。
這日,車一行人在一個叫白水鎮的地方停下,子桑蘊吃完飯後便拉着白雨去逛街,回來的時候大包小包,買了不少東西。
祁酌已經習慣了,見她一會兒從一個油紙包裏拆出來本地特産糕點,一會兒拆出來本地特産的小玩意。
白水鎮這塊地方還有種果子,叫蓮霧,子桑蘊從沒在京城見過,這種水果難保存,故而很少有商販運往京城販賣。
而且越往南邊走,山地越少,多的是湖泊與河流,四處風景秀美,當地的建築也各有特色。
子桑蘊一邊吃着蓮霧,一邊想着晚上還要去哪裏玩一玩,她雖是公主,卻也從小活在四四方方的宮牆之內,等到稍微大了些,才搬到了宮外居住。
再走三日陸路,三日水路,便能到達通州了。
祁酌在晚飯時點了幾道當地的特色菜,他這幾日已經熟悉了子桑蘊的口味,知曉點什麽菜她會愛吃。
晚上,白水鎮放起了煙花,子桑蘊支着腮在窗邊看,眼睛轉了轉,來到祁酌的房門前,“太傅,你睡了嗎?”
祁酌自然是沒睡的,他在門後回答她的話,“臣還沒睡。”
子桑蘊估摸了一下時辰,邀約道:“太傅,可否出來與我一起看煙花?”
這麽晚了,在太傅就寝前喊他看煙花,太傅一定會覺得她唐突的吧!
其實早在屋外開始放煙花的時候祁酌便披上了外袍,等子桑蘊話落,他便推門走了出來,“好。”
子桑蘊一愣,左右看了下,指了指連接兩邊客棧的天橋,“太傅,我們去那裏吧!”
天橋上已經站了一些人,大都是夫妻,或者是小孩,子桑蘊與祁酌站在一起,幾乎所有人都會覺得他們就是很登對的一對小夫妻。
有一陣北風吹來,子桑蘊的裙擺與祁酌的袍角糾纏在一處,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麽,眼裏滿是璀璨的煙花,又仿佛有一個人的側影。
祁酌則是微微側首,眼裏裝滿了子桑蘊的身影。
在這場喧嚣與燦爛裏,他沒有再掩飾任何,只想看着身側的人。
說來也怪,好像有些莫名,但最後所有的情緒還是都落進了心裏。
煙花放了半刻鐘,天橋上的人陸陸續續散了,子桑蘊靠在欄杆上,忽然問道:“太傅,你這次回鄉是因為什麽急事?”
她其實心裏有過猜想,但是沒有往不好的方向想。
祁酌默了一下,騙她道:“臣的父親病了,身體不好,臣或許要去見他最後一面。”
子桑蘊一驚,若是太傅的父親病故,那他們的婚事就要延到三年以後,父皇絕不會讓她空等三年。
她一邊希望祁酌的父親好好的,一邊又……
這種想法太矛盾了,子桑蘊決定最近對他好一點,畢竟他馬上就要失去父親了。
其實祁酌的話半真半假,他的父親沒有重病,不過,這次的确是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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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子桑蘊吃了很多沒吃過的水果,這次出門讓她見識了許多,一路上眼睛和嘴都沒停過。
車進通州時,她正拿着一把紅紅的小果子在吃,這好像是當地特産的一種果子,有點酸,說不清叫什麽名字,但是非常漂亮,一半紅一半綠。
進通州後,再有一個時辰便能到臨安鎮。
祁酌看着車窗外漸漸熟悉的一切,越發沉默起來。
因為決定對他好一點,子桑蘊沒再和他擠在一輛馬車,而是舒舒服服待在自己的大馬車了,和白雨一起躺着吃果子。
白雨被那小果子酸到,想起什麽,問道:“殿下,您說太傅的家人到底知不知道您是公主啊?”
子桑蘊想了想,“應該知道吧,這麽大的事情,他總該知會家裏人一聲。”
她也沒感覺有什麽不好的,她生來就是公主,生來就被人捧着,無論到了哪裏,都習慣高高在上,并不會因為誰的伏低做小而感覺不自在。
其實他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地方會成長出像祁酌一樣的人,她将窗子打開一半,看外邊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城鎮,沒什麽稀奇的,心裏竟然有些覺得欽佩起祁酌來。
這世上有那麽多的讀書人參加科考,考中的人才能參加殿試,都是萬裏挑一的存在,雖說狀元郎于她而言每三年出一個并沒有什麽稀奇,但是在這些讀書人中,卻是數萬人數十萬人才能有一人出類拔萃。
其實祁酌很優秀,這點子桑蘊不得不承認。
馬車慢慢走着,她慢慢看着城鎮越來越破,一直到了一個叫‘臨安縣’的地方才停下。
子桑蘊皺眉,這就是太傅的家鄉?
進了縣後,馬車走了半刻鐘便在一條巷子前停下,子桑蘊稍微打量了一眼,便走到祁酌的跟前,“這是到了?”
祁酌點頭,看向她,“臣先帶公主去客棧安置吧。”
子桑蘊果斷拒絕,“不要,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祁酌道:“臣家中簡陋,怕會委屈殿下。”
子桑蘊還是搖頭,“只要和你在一起,怎麽都不算委屈。”
當然,這不是她的真心話,只是有時候裝的太久,她就下意識地說了出來。
祁酌妥協,看了眼她幹淨漂亮的裙子,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帶她來,這麽一個漂亮純真的公主不該來這種肮髒的地方。
“那走吧,”祁酌道:“屆時殿下便自稱姓桑,莫要暴露身份。”
子桑蘊只當他是不想吓到家裏人,也大方颔首,“知曉了。”
祁酌家是巷子裏第三家,是最為氣派的一家,只有他家門上的漆是嶄新的,銅環也不曾發綠。
在門前停下時,子桑蘊忽然意識到什麽,疑惑道:“你家裏人不知道你回來嗎?”
祁酌搖頭,“他們不知道。”
因為知曉他父親即将不久于人世,子桑蘊沒有多問什麽,以為他是不願意讓家裏人操勞。
小厮沉圓敲響了門,過了一會兒,裏面出來一個五十歲上下,瘦的幹巴的老頭。
老頭看了一眼祁酌,眼睛立刻亮了,“大少爺!”
祁酌上前兩步扶住老頭,“胡伯。”
叫胡伯的老頭應該是太激動了,不停地用袖子擦着淚,子桑蘊看的也有些感動。
胡伯顫巍巍擡起頭,又看了好幾眼祁酌,好像是在确定真的是他回來了,這才含着淚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祁酌已經六年沒有回來過了。
祁酌t啓了啓唇,胡伯好像知道他要問什麽,道:“大人還沒有回來,府裏只有夫人在,您……”
祁酌道:“勞煩您去通報一聲吧。”
胡伯看了眼子桑蘊,才道:“是。”
子桑蘊好奇,走到祁酌身側來,“這不是你家嗎?你回家為什麽還要通報?這難道是你家的規矩?”
她很是不解,祁酌輕聲道:“夫人不是我的母親,她是我父親的續弦。”
子桑蘊明白了,她嘆氣,“難怪。”
她的話張嘴便出,“沒事,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
對太傅說一些輕浮的話好像已經成為了她的習慣,祁酌看她,笑了笑。
過了小半刻鐘,繼母栗氏才帶着兩個丫環匆匆趕來。
子桑蘊見過很多女人,她一眼就能看出,祁酌的這個繼母是一個厲害角色。
她不動聲色朝着祁酌站近了一些,好像要給他撐腰一般,祁酌察覺到了,眼裏泛起一些柔聲。
栗氏沒想到祁酌會一聲招呼不打就回來,但是她也高興祁酌回來,畢竟只要有祁林在,父子倆再好好聊聊,祁酌一定能幫她的兒子謀一個好差事。
太傅啊……一品大元,皇子們的老師,多麽厲害的角色。
栗氏就像是對親兒子一般,上上下下看祁酌,“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啊,你在外面這麽多年,我和你父親沒有一日是睡得安穩的。”
說着,她竟然哭出來,演足了母子情深的戲碼。
祁酌淡聲道:“先進去吧。”
栗氏不着痕跡看了眼站在淡紫色綢面小傘下,被四五個人圍着伺候的子桑蘊,然後歡歡喜喜跟在祁酌身側進去了。
子桑蘊還是頭一次來這麽小的住宅,沒什麽好看的,但不知是不是知曉這裏是太傅從小長大的地方,她倒也耐着性子打量着。
她只留了白雨與兩個二等丫環在身邊,并兩個侍衛保護,她走時,環佩叮當,頭上的流蘇都令人眼花。
栗氏盡管好奇,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多問什麽,一邊讓人去給祁酌收拾屋子,一邊訴說着這些年家裏的事情。
子桑蘊也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走到祁酌以前住的院子,子桑蘊也順便叫那兩個二等丫環去收拾收拾,就打算住在祁酌的屋子旁邊。
這下,栗氏終于問道:“這位是……”
白雨回話,“回夫人,我們姑娘是信國公府上的表小姐,姓桑。”
的确是表小姐,京城裏但凡明白點的人都知道信國公府的表小姐只有一位,便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女兒,元安公主。
但是臨安天高皇帝遠,最大的官就是縣令,誰也不清楚。
栗氏只聽見了‘國公’兩個字,笑的越發高興了,“不知桑小姐可需要添置什麽物件?我這就着人去辦。”
子桑蘊搖頭,“不必了,多謝夫人。”
子桑蘊一行人衣着華貴,氣度不凡,饒是不編造一個身份,栗氏也不會怠慢。
聞言,栗氏笑笑,不說什麽了。
祁酌兒時住的院子還沒公主府裏的一間屋子大,子桑蘊見裏面的陳設擺件都很普通,甚至有些老舊,暗暗皺眉。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外面響起來男人說話的聲音。
一個高瘦的身影走進來,面容與祁酌有三分像。
這人應該就是祁酌病重的父親了,子桑蘊想。
見到多年未見的兒子,按理來說正常人都會激動,祁林激動是激動,但卻與衆不同,他一進來就罵道:“逆子,你也有臉回來?”
子桑蘊挑眉,見他要打人,微微揮手,侍衛便護在了祁酌跟前,祁林一愣,看見子桑蘊,臉色更難看了。
祁酌慢慢道:“為何不能回來?”
老子對上兒子,祁林自然是不怕的,就算有侍衛攔住,他也毫不避諱,“你一走就是六年,從不寫信回來,若不是我聽說你當上了太傅,你是不是還要瞞我一輩子?你發達了,就想自立門戶,是不是!你就應該死在外面!”
祁酌不答話,子桑蘊的拳頭卻硬了。
這時候,栗氏出來打圓場,話裏有話,“好了好了,恂真難得回來一趟,你這個做爹怎麽還罵了起來?你前幾日不還和我說不知道恂真在外面過的怎麽樣嗎?孩子一回來你又控制不住脾氣了,你說說你,什麽時候能改改。”
祁林這下子面容才緩和了些,看了眼大兒子,只覺得心煩,厲聲道:“過來!”
祁酌則是看子桑蘊,“等我出來,知道嗎?”
這是他第一次自稱為‘我’,子桑蘊眨眨眼,示意他放心。
祁酌父子倆去了書房,栗氏立刻親熱過來拉着子桑蘊,想同她打好關系,順便打探一下她的具體家世。
子桑蘊倒也配合,同她一起坐在桌旁,慢慢聊起來。
白雨用子桑蘊的茶具沏茶,是上好的汝窯瓷杯。
栗氏看她的衣裳料子,是上好的綢緞,就連身上戴的首飾,都各個非凡品。
的确是高門大戶該有的牌面。
忽然間,一聲清脆的響聲從隔壁傳來,然後是祁林氣急敗壞的聲音。
父子倆好像聊的并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