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蠟丸

蠟丸

喝了好些日子的苦藥湯,頭疼的毛病倒是好了些,除非是實在太用功看多了奏本,一般情形底下,越襄就沒有那種頭疼欲裂的感覺了。

只是還是會有些昏昏沉沉的。這是不定時出現的毛病。越襄沒有諱疾忌醫的陰影,她把身體狀況誠實的同太醫說了,可太醫把脈之後,也沒有查出任何的異樣,只能請太後多多休養。

據折桂所說,越襄自進宮起就有這個毛病,但是一直都不曾聲張,就連折桂知道也是自己觀察出來的。

“娘娘說不是什麽大事,不許奴婢聲張的。”

折桂一直都認為自家主子太過于勞累了,進宮前在家裏是嬌生慣養的越氏嫡女,何曾有過這樣大的壓力呢?

進宮後不分晝夜的為先帝守靈,而後還要處理宮務和朝務,每日忙的都沒有什麽歇息的時間,偏偏年紀又這樣小,怎麽可能不生病呢?

只是小太後不說出來,也不許身邊的人往外說,小太後也并不是十分聽勸的性子,折桂鵲枝是怎麽說都沒用的,這會兒見自家主子重視了些,這心裏就莫名的委屈,她們當然希望主子能夠好好照顧自己身子的。

越襄點點頭,替原主安撫身邊的小侍女:“我知道了。以後會好好休息的。”

就是這小太t後還是太年輕了,年紀小還在長身體,又睡不夠,每天還有這麽繁重的任務要做,擱誰誰能不生病呢?

這麽大的一個國家機器,哪怕不必由小太後一個人扛着,但她也必須做到熟悉國家機器的運轉,還要熟悉朝務人事的一切,拼了命的學習,就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了。

還怪這每每叫人暈乎乎的天氣。

春日晴好,偏偏黏黏糊糊的溫暖令人的身體舒适的不得了,這樣的天氣就是最容易犯困的。

先前小太後的作息對于還在成長的年紀來說,肯定是過于嚴苛的了。

越襄稍微調整了一下,晚上早睡一個點,早上晚起一個點,然後晌午用了午飯後再午休一下,這種暈暈沉沉的感覺就好了一些。

越襄和身邊侍奉的人都以為,再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大好的。

太後身子骨不舒坦,這消息傳出去,進獻補品來長樂宮的人絡繹不絕。

若不是越襄事先有話,不會随意接見,讓各處本分守己,不必來往長樂宮問安,否則來長樂宮想要觐見太後的怕是都要排隊了。

宮裏宮外送東西的人不少,從宮外送進來的禮單,甚至還有數年進補大用的人參,這分明是給重病的人吊命所用的,結果卻送到她手裏來了。

越襄瞧着心裏好笑,卻也心知肚明,這是怕她病得厲害耽誤了大朝會的舉行。畢竟這是新帝頭一回參加大朝會,哪怕不能夠親政,朝臣們還是想見新帝的。

太後的話不亞于金科玉律,能攔得住大部分的人,卻攔不住自己的親人長輩。

太後的親生母親清臺郡主知道太後病了,特請入宮探視。

越襄攔不住的,甚至還不能攔,還得好好的把人迎進來,否則把人拒絕了,外頭一定會有人生疑的。

小太後與清臺郡主的母子關系極好。

越蘅與清臺郡主生有兩子兩女,這最小的女兒便是小太後了。

越襄這些時日埋首故紙堆中,把小太後身上的關系厘清了些。

這位清臺郡主出身宗室,是當年啓宗一位寵妃所生公主的後人。

啓宗無子,後來從宗室中過繼了個兒子,這人便是先帝的祖父,也即是說先帝并不是先宗皇室的血脈,這會兒他成了正統,自然是要維護他自己的血脈的。

到了清臺郡主這一輩,家裏已經是邊緣化的皇室宗親了。但因嫁與世家子越蘅為妻,倒也是一樁好姻緣。

先帝有他自己的考量,接越氏嫡女入宮為太後,立時就冊封其母為清臺郡主,便是這樣,才将這一脈又親近了皇室些。

哪怕知道這位清臺郡主慣以溫柔之名傳遍京城,面對她的時候,越襄心裏還是有些緊張的,生怕叫小太後的生身母親瞧出什麽不對勁來。

“那天夜裏沈闫來長樂宮,娘娘為何不順勢将人留下?”

清臺郡主與越襄說了一會兒話,噓寒問暖的話都是在一殿靜立的侍女和內監中完成的,但過了一會兒,清臺郡主便讓人都退下了。

越襄以為這是清臺郡主想和她說些母女之間的體己話,結果等人都走了,清臺郡主卻說了這樣的一句問話。

清臺郡主從前不過是被邊緣化的皇室後裔,嫁給越蘅後,成為越家宗婦,又成了越閣老的夫人,自然地位非同一般,便又得到了家中的重視。

從來溫婉大方的越夫人在被冊封為郡主後,竟将皇家的貴氣端莊也給展現了個淋漓盡致。

越襄瞧着保養得宜的清臺郡主:“母親說的是誰?”

清臺郡主分明提到了沈闫的名字,越襄卻故作不知,她心中有些驚疑不定,清臺郡主這話分明不是要說什麽母女之間的體己話,這是有事,有大事。

清臺郡主卻以為自己所言惹怒了越襄,對于自己這個小女兒的脾氣,清臺郡主了若指掌,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才道:“娘娘既已承旨入宮,此事再無轉圜餘地,娘娘又何必再惦記宮外的人?”

“當初娘娘進宮的那一日,你父親不是已經與你說好了?你好好的做這個垂簾聽政的太後,你自小聰穎,又是你父親一手教養長大的,這些政務只要上手,你就不會出錯。為先帝保住皇上的地位,是你的第一要務。将來等恢複了你父親的地位,你自然可安享後宮尊貴,做個享福的太後。”

這麽說,小太後還是越蘅手裏的牽線木偶,是個結結實實的傀儡。

越襄想起先前小皇帝來她這裏說的那些話,越蘅想要徹底利用小女兒的心昭然若揭。

越襄盯着清臺郡主試探道:“母親說把人留下,可人又豈是那麽好留下的?”

“沈闫來去自如,我身邊的人還是太少了。”

清臺郡主說這些話時似乎觸動情腸,又似乎是被越襄驟然冷下來的神情與語氣刺痛了,她眼中有淚,有憐惜與痛愛,卻唯獨沒有那種母親一力保護孩子的決心。

清臺郡主不疑有他,含淚道:“若給你更多的人,叫沈闫設防,他還如何親近你?”

“你父說過,沈闫此人野心甚大,醉心權勢,可心性又極堅韌,普通的法子對付不了他。若是你能親近他,或是叫他親近你,捏住了他的把柄,找到了他的弱點,握住了他的身心,他的生死就在你手裏。你若是能替你父完成此事,就不必再受苦了。”

清臺郡主說着,從袖中拿出一顆指甲蓋那樣大小的蠟丸,悄悄送到越襄的手中。

“這是這半個月的藥。你不是還暈沉沉的?吃了,可保你半個月的清醒。你父要你想法子,不是說數月就要了沈闫的命,至少要看見沈闫犯錯,你要讓你父滿意,不然我又怎能給你來送藥呢?”

衆人都不在跟前,清臺郡主慢慢絕了娘娘的稱呼,倒是直接将眼前的小太後當成了自己的小女兒般教導。

她的手輕輕碰了碰越襄的臉,聲音猶如自己低語般:“娘娘的這張臉生得如此好,哪怕不是男人也會動心的。娘娘若肯拿出幾分溫存來,沈闫怎會不心動?”

她自己生的女兒自己是最清楚的。

四個孩子裏頭,小女兒的容貌是最好的。從小又是被嬌寵着長大的,膚白軟糯,身嬌矜貴,是一朵惹人喜愛的小嬌花。

若非是前頭姐姐們已經婚配了,也不至于這個嬌寵的小女兒入宮。京城裏想要小女兒做宗婦的人家比比皆是,有太多比入宮做新寡的太後強的選擇。

可又能如何呢?聖旨下了,必得遵從。清臺郡主心裏再可惜,也只能把女兒送出去,按照夫君的吩咐行事。越家這樣的大家族,既有了這樣能夠更進一步的榮耀,便是親生女兒的幸福,那也是要忍痛犧牲的。

龌龊啊。真是龌龊。

越襄幾乎是指甲掐進了掌心裏,才忍住了心底憤怒的想要當場怒罵清臺郡主的心。

敢情小太後入宮,跟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似的每天埋首工作,甚至不顧自己的身體,嚴苛到近乎摧殘自己的健康,都是被這對父母給逼的。

聽清臺郡主的話音,似乎小太後宮外還有個放不下的人,可都入宮了,惦記也是沒用的。

叫親生女兒聽話,為了控制親生女兒,給親生女兒下.藥,還要她去勾個太監,就是為了殺了礙事的人,好滿足他們一手攬權的目的。

簡直是畜生。

偏偏還擺出這樣一副愛子之心來,實在令人作嘔。

越襄攥着手裏的蠟丸,上頭汗津津的,分不清是清臺郡主的還是她自己的。

有那麽一瞬間,越襄想把這等龌龊的事情放到光天化日底下去,可想起小太後的隐忍,怕是連她身邊的折桂鵲枝都不知道這件事,越襄很快就想到了。

小太後之所以願意就範,只怕是那位宮外故人的性命,叫小太後投鼠忌器心存顧忌了。若是她不聽話,以這對父母的手段,大概會死很多的人。

若失了越家支持,小太後在宮中和朝中,可能越發舉步維艱。

越襄輕揚唇角,直接将蠟丸給撥開,将裏頭褐色的藥丸丢進嘴裏,拿起桌案上溫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倒是不苦,甜甜的香氣一路順着喉間下去,就像吃了一顆糖。

她問都不問幹淨利索的吞咽态度驚到了清臺郡主,清臺郡主眸中閃過一些愧疚,這孩子總還是知大義明事理的。卻見小女兒微微一笑。

“母親說得對。為了将來能享福,能過的自在些,我會努力的。”

“母親就靜等我的好消息吧。”

看見清臺郡主含淚愧疚又欣慰的點頭,越襄心中豁然開朗,折桂口中的那個在等她好消息的人,便說的是這對父母了。

而這個藥,應該是真的。

她昏昏沉沉數日,便在方才,那種昏沉的感覺一掃而空,靈臺清明,就像是一瞬間被充滿了電量。

身體健康被控制在別人手裏,這可真是個棘手的事情。

越襄的小本本上亟待解決的事項,又多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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