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面首

面首

先帝願授小太後權柄,是為了如今勢弱的內閣中資歷最深出身顯赫清貴世家的越閣老。即越襄的父親越蘅。

內監勢大,內閣勢弱。先帝只能在臨終時将越閣老的小女兒接進宮中為太後,将新帝給越氏女做親兒子,以此得到越蘅越家甚至大部分清流世家的忠心。

世家忠君,也未必忠于幼帝。這皇帝換了個人做,世家照舊能夠忠誠,但坐上帝位的人就不見得是先帝的血脈了。

先帝要的,是他們絕對忠誠于他的兒子。

年輕的小太後就是為了給還未長成的幼帝保駕護航的。

越襄想起原主那工作狂的嚴苛架勢,要不是她來了,這小姑娘就真的打算燃燒自己的青春為先帝的囑托和新帝的将來奉獻自己了。

說什麽清流世家最得寵的嫡女。越襄在心裏冷笑,這分明是特權階級下被壓迫着無法反抗的女性形象。要推着一個小姑娘出來為一群男人的野心服務。

就連這九歲的小皇帝,也試圖洗腦和捆綁他柔順的‘母後’了。

越襄微微笑着,将自己的目光調頻到慈愛的模式。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至少現在,她還是手握權柄的太後。

她說:“皇上是先帝選定的繼承人,沈闫是先帝臨終授命的托孤重臣,他與予共同輔佐皇上,皇上卻一心想着他的不好,總将治罪挂在嘴邊,這是不滿意先帝的安排,置疑先帝的用心?”

“既是先帝遺命,自當各方勠力同心。予這裏的奏本都不曾說沈掌印的不好,怎麽皇上反而口口聲聲要處置輔政的大臣?這要是傳出去,豈非叫人認定是皇上藐視先帝遺命?”

淩烨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越襄會這樣說。

他與越襄相處數月,其實并不是那麽的熟悉。

被迫跟這個只比自己大了還不足十歲的女子以母子相處,淩烨覺得很別扭。

他不是作為繼承人被培養長大的,自小跟着身份低微的母親長t大,突然一朝成了皇帝,又被迫與母親分開,他實則是茫然無措的。

可幸而有人教他。有很多的人願意教他該如何去做。

那個在他心裏沒有一點印象,他也對他沒有一點感情的先帝拉着他的手囑托他,告訴他将來越氏女就是他的母後,他應該忘掉他的母親時,淩烨哭得眼睛都腫了,然後他就明白了。

若不依靠越氏女,他就活不下去。越太後和越家會是他的保護傘。

他小心翼翼的讨好年輕的母後。

但越氏女的性格太過孤高清傲,他很多時候很難接近她的內心,只知道她用很多的時間在看奏本熟悉朝務,唯一探得的一點,就是他在提到沈掌印的時候,年輕的小太後會有止不住的厭惡之感。

太後似乎很讨厭內監的存在。

今日說的這些話是有人教淩烨這麽試探的。可太後的反應卻出人意料得很。

這不像是太後該有的反應。

但淩烨畢竟只有九歲,心性尚淺,不足以分析更多,他更不能被太後的話給定死了,他本能的知道,應該順着太後的意思去說。

慌亂之下,淩烨也早把先前有人教的話給忘了,他漲紅了臉,忙與越襄說不是這樣的。

尚還記得皇帝的氣度,沒有手舞足蹈的否認,而是帶着些氣惱道:“是朕莽撞了,母後不要生氣。”

“沈掌印督兒臣讀書實在嚴苛,兒臣便是想見母後一面也不容易。兒臣心裏氣不過,所以才有了這般的偏見。往後,兒臣會擺正心思的。”

這話倒也不全是撒謊。沈闫在內宮中行走自如,仗着先帝遺命,直接就将皇帝的一應飲食起居都握在了手裏。

越襄目光和緩的看了淩烨一會兒,直到淩烨莫名心慌的時候,越襄才溫和笑道:“這個時辰,皇上該在文華殿讀書的。大朝會的事宜,予會讓人通知皇上的。”

淩烨此來沒什麽收獲,總覺得太後雖然親和了些,卻更不如之前好親近了,他便知趣的起身,乖乖的回文華殿讀書去了。

越襄盯着淩烨的身影消失在宮門,才淡淡說:“他應該多讀些書,少說些話。”

折桂忖度着主子的心情恐怕不是很好,方才主子與皇上針鋒相對問出那些話的時候,折桂的心都要跳出來了,生怕兩個人發生沖突。

折桂過來,借着替越襄整理衣擺的空當道:“沈掌印将文華殿看管的很嚴,也就長門宮中能夠動些手腳。先帝在皇上身邊安了人,宮裏一番動蕩,進來出去不少人,現在皇上居住的長門宮只怕是各方眼線混雜其中了。”

越襄不喜歡這樣正襟危坐,離了見人的地方,回了內室,又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案邊,案頭上的那些奏本還如前一樣放着,但有些看過的,已經被人取走送去內閣了。

她的目光落在精致的案幾上,悠悠問折桂:“現如今都有什麽人能見皇上?”

這話問的籠統,折桂揣度了一下,才斟酌道:“前朝的大臣們若要見皇上,都需沈掌印允準。若說後宮,也就是月前除服的時候,貴太妃與德太妃賢太妃都去見過皇上。”

那會兒年輕的小太後正是身體難受又埋首奏本的時候,折桂沒有提過這些事,此時越襄問出來,折桂也沒有起疑。

折桂沒有提到淩烨的生母和其他人。那麽便是其他的人見不到新帝了。

“她們一起去的?”越襄又問。

折桂輕輕搖了搖頭:“隔了好幾日各自去的。都只待了片刻就離開了。”

“娘娘若想知道幾位跟皇上說了什麽,奴婢這就去探問。”

“不必了。”越襄倒是能猜到一些,但這個如今還不是最要緊的。

越襄瞧着眼前侍立的侍女和內監,個個都瘦弱纖細得很,而且似乎年紀都很小,便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讓人都出去了。

折桂以為主子累了要休息,正準備去鋪床,卻叫越襄給止住了。

就瞧見她那面容嬌妍的主子目光微亮的問她:“宮裏還有沒有身強力壯的太監?”

“啊?”折桂失态,幾乎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管理。

這話問的古怪,她忙收斂,又小心翼翼地道:“娘娘的意思是——”

越襄道:“宮裏總有些做雜役做工的太監,不可能人人都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你能否尋些身強力壯膽子大又忠心的太監來,放在我的身邊?”

方才質問小皇帝的時候,帶出了一點她自己的影子。身邊的這個侍女心細如發,不可能沒有察覺出來。

可她照單全收,什麽也沒有說。越襄想,這從小跟着侍奉的情分還是很要緊的,別人不可信,折桂鵲枝這兩個倒是可信的。

長樂宮上下都靠她兩個節制管理,她要添人,也必得折桂去辦才成。畢竟太後不可能纡尊降貴的辦這件事。

折桂果然心思玲珑,短暫的驚愕之後立刻領悟了越襄的深意。

折桂道:“宮中內監各處分屬衆多,雜役之處,都選派的是力氣大的太監。娘娘的要求不難滿足。只是這些人長久的在底下幹活,受各處欺壓,若是沒有身份壓制,只怕難以服衆,也無人聽從。”

這又有什麽難的?越襄早就想好了。

她說:“我這宮中有你有鵲枝,內外有制,但你不能正面對抗旁人,作為我的眼耳喉舌,你們的舉動尤其要緊。可我身邊的大太監自是不同了。誰規定太後身邊不能有個權勢滔天一心一意護着主子的狗腿子呢?”

“你只要将人選出來。禦用監和神官監中都有出缺。這兩處的掌印太監自是不如司禮監的。但放在我身邊,地位又是不同,總是能在夜裏攔下個把人的。”

折桂聽了暗暗點頭。這倒是,雖說沈掌印一手遮天,但太後身邊的掌印太監也不是那麽好得罪的,有太後撐腰,又師出有名,日後在夜裏攔阻強闖的沈掌印也不必折桂拼着沖突上了。

只是這個人選,還真不是那麽好選的。

要身強力壯,要力氣大,還要忠心不二,更要對太後的提拔心存感激,還得伶牙俐齒會說話,不然若是笨嘴拙舌的,能攔得住誰呢?

折桂的腦海中閃過沈闫的面容。

沈掌印看人跟看狗似的眼神令折桂心中燃起了鬥志。

還得選個容貌好的,至少這樣貌不能被沈闫給比下去了。否則還怎麽震懾沈掌印呢?

折桂回屋找鵲枝合計的時候,着重強調了這一點。

鵲枝笑她:“知道的,是找能保護主子的人。這要是不知道的聽了,還以為你要給主子找個面首呢。”

“這宮裏做粗活雜役的,還能有比沈掌印生得好的?要真是這麽顯眼,咱們至于現在還不知道麽?”

在這宮裏,內監若是長得好,都不會泯然衆人,要麽是被人排擠活不下去的,要麽就是能站在主子跟前的。

折桂也知道,卻道:“還是先找找吧。這宮裏這樣大,說不定犄角旮旯裏真的藏着這麽一個人呢?”

折桂和鵲枝合計這事,自然是要避人耳目的,絕不能讓外人探知。

要說折桂心裏還真是憋着一股氣的,她想起自家主子年紀輕輕就入宮成了新寡的太後,這一生就這麽冷清的過,為了先帝的囑托耗費整個的自己。每每伏案咳嗽的模樣想起來就讓折桂心疼的不行。

折桂想,她一定要找個比沈闫模樣更好的。若是主子看上了,就是做了面首又何妨?主子為旁人殚精竭慮,唯獨忘了她自己,難道做奴婢的,不該為了主子的安樂奉獻自己的一切麽。

能被太後看上侍奉左右,那就是天大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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