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吃
生吃
越襄最終還是沒有扛過那個藥對身體的摧殘。
身上燒的熱起來的時候,她就已經不能再關照外頭的情形了,只知道自己很不舒服。
要不是還有一點點意識,意識到自己還活着,怕是就此要交代在這裏了。
就在越襄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玩完了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冰冷的海水之中,好像連口鼻都被凍住了,似乎連牙齒都要被凍掉了。
難道她被放到了冷水裏?還是她已經死了,所以身體漸漸涼了?
折桂和鵲枝看見沈闫拿出一個瓷瓶來,擰開瓶塞不知往越襄嘴裏喂了什麽東西,兩個人霎時驚慌起來。
“你給娘娘喂了什麽東西?”現在的主子,那是能亂吃東西的嗎?
沈闫面無表情,卻緊緊盯着越襄的反應:“毒蟲內膽。”
南疆特有毒蟲的內膽。
鵲枝一聽就要沖上來找沈闫理論,卻被折桂給攔住了,這關鍵的時刻,到底還是年紀大些的丫頭更為理智一些。
她早就意識到主子的病不大對勁了,私底下也和鵲枝議論過,但鵲枝比她更不知是什麽情況。
兩個丫頭只能看出來,主子似乎是故意如此的,原因為何她們不知道。而主子的吩咐也昭示着,主子是在等候沈掌印的到來。只是她們不知道,主子究竟等的是什麽。
難道等來的就是毒蟲的內膽嗎?
折桂低聲道:“沈掌印當知道,若是主子有什麽萬一,你也活不成的。”
沈闫沒有回答。
他一直都凝望着越襄的臉。此時此刻的小太後在他的眼裏,好似不是太後了,就像是那年他驚鴻一瞥的越家嫡女。
那個時候他心裏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那樣惡毒的不顧天下人心的話,将太監低賤到塵埃裏的惡毒言語,怎麽會是這麽精致漂亮柔軟的小姑娘說出來的呢?
她要是真死了,大概送天青的幕後黑手就真正隐去了。
在衆人看來,太後就是被他給毒死的。太後身邊的人看護不利,确實是都活不成了。至于他麽,大約也是該死的。
可他是托孤重臣,以他如今的手段和勢力,想要撇清自己很容易,他很可以不必去死。他這會兒來長樂宮的事,并沒有人知道。
但——沈闫的目光一點點的在小太後身上掃過。
掌心底下的小臉都在一點點的變得冰涼,沈闫想,她要是死了,他可能也真的是活着無甚趣味了。
那些激烈的洶湧的,埋藏在心底裏的情感,怎麽能夠甘心就此湮滅呢?
她要是死了,她就得埋到先帝身邊去,和那個早死了很多年的皇後一樣去陪着先帝,憑什麽呢?先帝又不愛她,先帝甚至都沒碰過她。
沈闫想着想着,眸光漸趨兇狠,他還不想死,她又怎麽能死?
越襄竟能模模糊糊看見些影子,嘴巴裏面苦的要命,身上就跟泡在冰水裏似的,可胸口一點熱氣的跳動好像在告訴她,她還沒有死,還能繼續把太後這個事業發揚光大。
就是臉蛋好疼,好像是被誰給捏住了。
實在疼得受不了了,越襄啪的一聲,把那個寬大的手掌給打掉了。
越襄以為自己的力氣動作都是很大的,可實際上她只是嘤.咛一聲,微微睜開一點眼睛,目光迷蒙的抓上沈闫的手,将他的手掌扯了兩下,是沈闫自己把手拿開的。
折桂與鵲枝一言難盡的看着主子白嫩臉蛋上的寬大掌印。得,這下好啊,手腕上的紅痕好不容易消除了,這臉上又有紅印子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主子被人給打了呢。
沈掌印也是,明知道主子身上臉上無處不嬌嫩,怎麽下手還這麽沒輕沒重的呢?
但是這些個抱怨現下都無足輕重了,不過在兩個丫頭心裏頭那麽一閃就過了。
現下最令人高興的,是陷入昏迷中的主子醒過來了。
身上的冰冷幾乎是瞬間退下去的,随之而去的是越襄身上的高熱,還有那昏昏沉沉t的感覺。
凍僵的感覺一褪去,越襄就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慢慢回升,不一會兒就差不多到了正常的體溫狀态了。
目能視物,越襄看見了床前的沈闫,她松了一口氣,神态放松下來,不再受藥的折磨之後,她自然連帶着身體都不再那麽緊繃了。
只是還沒有力氣,沒法坐起來,只能軟軟的靠在枕頭上與沈闫說話。
論誰大半個月沒好好吃東西的話,大概都是這樣嬌弱無力的狀态了。
“你給我吃的什麽?”越襄緩過來就想喝水。
說了一句話就忙着找水喝,還想吃點甜的,反正就是得吃點什麽東西把這股苦的要命的味道壓下去。
折桂鵲枝細心體貼,早一人取了溫水來,一人将之前預備好的甜果子拿過來,都送到越襄的跟前。
越襄取了新鮮的果子吃,又就着折桂的手喝了溫熱白水,過了片刻那鮮甜的味道過去,她忍不住蹙眉,還是苦啊。
沈闫瞧她這樣,不知怎的心上一松,覺得她這樣越發就是個小姑娘的情态。
很可愛。
醒了真是好。似方才那樣昏迷不醒的模樣,沈闫不想再看見了。
“南疆特有的毒蟲內膽。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能讓你清醒過來。”
沈闫在床榻邊沿坐下,十分自然的從折桂手裏接過幹淨的帕子,傾身過去,一點一點的替越襄将唇邊的水漬擦掉,“娘娘忍兩日,過兩日它自己消散了就不苦了。”
“還要苦兩日?!”越襄揚眉,十分震驚。
話說南疆毒蟲的內膽,那是不是也是毒啊?
越襄喃喃自語,她以為自己只是心裏想沒出聲,卻未曾料到自己已經說出來了。
折桂鵲枝兩個這回是真學聰明了,也看出來沈闫在這裏,就沒有她們發揮的餘地了,幹脆退後一步,只将需要的東西送過來,瞧着沈闫伺候主子,她們只在旁邊打下手,等着主子的吩咐。
“娘娘中的藥是送天青。唯有知道做藥的順序才能制出解藥來,這個還需要一點點的調制,稍有不慎,娘娘會有性命之憂。”
沈闫一點點的給越襄擦拭唇角。
太後吃甜果子,沾染的唇瓣紅紅的,還有一點點的甜香溢出,那果子清甜可口汁水四溢,沈闫的目光卻只落在太後的唇上挪不開了。
隔着帕子,都忍不住用指腹壓了壓她柔軟的唇。
才繼續道:“這毒蟲是送天青中藥材的克星,吃了它的內膽,娘娘會得到半月緩和,不會再被毒素控制。”
新鮮從南疆送來的,沈闫親手剖出來的,一路帶到宮裏來,就是為了救她的命。
越襄怔住,她咽了咽口水,艱難道:“生吃,嗎?”
沈闫緩緩點了點頭。
越襄霎時覺得自己命可真苦。還得靠生吃毒蟲的內膽來活命。
明明想要跳出火坑的,結果好像把自己送進了另一個火坑裏。
就這麽吃着喝着,倒是給她自己吃飽了。
她大半個月沒好好吃飯,又被送天青折磨,脾胃虛弱,這時候也不好多吃什麽,這會兒用了點溫熱白水和甜果子,正好也可以緩一緩。
況且嘴裏苦得很,吃什麽都是苦的澀的,越襄也吃不下去。
但思緒确實越來越清明了。
沈闫沒有瞞着,将查出來的事情盡數告知,越襄聽的波瀾不驚,仿佛心中早已有數,折桂和鵲枝卻是大驚失色的模樣,她們竟不知主子被人下了藥。
要這麽說,主子這些時日的反常舉動也就能夠解釋了。
可主子為何不告訴她們呢?
兩個丫頭也是不笨的。
兩個人對視一眼,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回清臺郡主入宮後,主子叫送去越府的精致點心,還叫她們爹娘盯着老爺夫人的話來。
兩個丫頭的面色一下子血色盡退,沈闫在這裏,這個人那樣敏銳,她們也不敢表現的太過異常被發現,只能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心裏卻都是翻江倒海的,久久不能平靜。
要真是這樣,那主子以後可怎麽辦呢?
心裏無數的疑問翻騰,兩個丫頭也顧不上多想,只管先豎起耳朵聽主子和沈掌印說話。
“你這給我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越襄沉吟,并未注意到沈闫的手慢慢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在替她輕輕的揉按着脖頸上酸痛的地方。
關于伺候人這方面的手藝,沈闫是真的沒撒謊,先帝那麽挑剔謹慎的人都将他們師徒放在跟前侍奉,小太後明顯看上去可比先帝好接近的多。
瞧着她柔軟的側臉,沈闫想,以前怎麽就那麽冷若冰霜呢?
現在卻柔軟的好似一團綿白糖。
“娘娘若要繼續吃那個藥,自可壓制體內種毒。兩三年的功夫自然沒什麽。可娘娘不是貶谪入南疆的官員,沒有離任的說法,此藥月餘不吃的後果娘娘已經體驗過了。不吃就是慢慢的熬死。繼續吃就是最後毒發身亡,除非得到解藥。”
沈闫波瀾不驚地道,“娘娘不願受制于人,毒蟲內膽可緩和許多時日。日後自可慢慢籌謀轉圜。臣會替娘娘拿到解藥的。”
越襄感覺到肩上酸痛緩解不少。
這個人現在離她好近,不知不覺的,他竟欺身上來,幾乎将她攬在懷中了。
小太後身量十分嬌小,沈闫是長成了的男人,身量挺拔高大,自然将小太後能攏在其中。
越襄微微凝着他側身虛虛攬着她的胳膊腰身。
她不會把太監當成什麽第三人種。
難道切了東西就不是男人了?證明自己是不是男人又不是只靠這個的。
多少人留着這個東西可做的事情爛臭無比,那才叫不是個男人呢。
沈闫不瑟縮,不猥瑣,不畏懼,他堂堂正正的活到現在,長成了和大部分內監都不一樣的樣子。他似乎證明了,只要膽大心細有能力,哪怕是沒有那個東西,他也能把自己活出個人樣來。
這是個叛逆的人,偏偏還能折腰侍人。不能小看這樣的男人。一個沒有在封建王朝被壓垮的太監,他心裏必定有大圖謀。
越襄微微垂眸,并不肯就此松懈下來,她不習慣就這樣依靠在一個男人的懷裏。
她也不敢。
“送天青是你查出來的。毒蟲內膽是你帶回來的。予不吃藥,就要吃你給的內膽。不受制于人,就是受制于你。”
“将來解毒,還要勞煩你,依靠你。”
越襄想,越蘅可真是夠狠毒的,給親生女兒下這樣的藥。
她想活命,想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可是,她又哪裏來的自己的力量呢?
以前命在越蘅手裏,現在命在沈闫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