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青

天青

沈闫在宮外也是有宅子的。

有些不方便在宮裏做的差事,若是有了結果,又需要他親自去過問的時候,沈闫就會出宮,到他親自置辦的宅子裏去。

這宅子的地方在文武百官那裏倒也不是秘密。

他出身內宮,又是有品級的內監,作為一個前途無量的皇帝身邊侍奉的人,他當然不會到什麽犄角旮旯裏去置辦宅子。

他師父生前就愛置辦宅子,選的全是勳貴重臣們選的地方街區。可他師父不愛公布這些,不喜歡叫人知道他有許多的宅子。

因此他師父的那些宅子都是藏着的,不叫人知道歸屬于宮中的內監。也确實是因為那會兒內監容易受人攻讦,因此哪怕是附近的人家,也都不知道這些空着的精致宅院是誰的。

可惜人死了是什麽都帶不走的。

他師父沒做到他如今這樣的煊赫權勢滔天,但身為一個掌印大太監,能讓伺候的皇上一刻也離不開,甚至臨死還要下旨令其陪侍皇陵之中,大概也是一個太監的巅峰了。

前任掌印大太監大概萬沒想到自己會落得這樣的結局。

沈闫猶記得當初先帝病重還未下旨的時候,他師父叫他到跟前伺候。

一邊叫着他徒弟,一邊與他暢想未來。

——待皇上去後,我還是掌印,就由着我伺候新皇了。可我也年紀到了,伺候不了幾日了,不用太久,這位置就能輪到你身上。到時候啊,你得好好的孝敬師父,等師父死了,這些宅子和産業就歸你了。

想的是真好,結果先帝的一道旨意下來,一切都成了夢幻泡影。

有了他師父的前車之鑒,沈闫還怎麽相信新帝将來能容得下他?更不要說他還得了先帝的旨意,是除太後之外的托孤重臣,這般嚴苛着小皇帝的課業起居,等小皇帝長大親政後,能容得下他?

沈闫将他師父留下來的那些宅子全賣了,産業也都變賣了一部分,他師父臨去時心灰意冷,倒是看得開了,孤身一人都要死了要錢財也是無用,身後事跟着先帝去也不會吃虧。

幹脆将東西都留給了沈闫,他一輩子積攢下來的一應東西都只管叫沈闫處置了。

沈闫用他的錢私底下給他做了法事祭祀,是盡了他做徒弟的心。

當然是瞞着外頭的,要是叫人知道了跟着陪葬的大太監有人私下祭奠,那也是要出事的。

其餘的都存起來了。沈闫不動他師父的東西。

就是師父埋進皇陵的時候,還是陪侍先帝的貼身太監,自然是跟在主室裏頭的。要伺候人的,死了都脫不了太監這個身份。

沈闫瞞着所有人,将他師父自己保存了一輩子的當初進宮切下來的東西給送到他師父身邊一起埋着了。

死了還做太監,太可憐。東西送去了,也是此身圓滿了,何況本來就是他們自己的東西。

既然赫赫揚揚的做了掌印大太監,低調又有什麽用?

他還要處理國政,手裏掌着批紅之權,比他師父當年還要顯赫勢大。他住的地方必然不能是偷偷摸摸的,得叫人知道,否則朝中宮裏若有急事,又往何處去尋他呢?

宮裏的事自然在跟前的內監來彙報。

宮外的事,是他麾下的廠衛來回禀的。

這是直屬于皇上的勢力,如今新皇年幼,廠衛就全掌握在他的手裏。

靠着一手宮中一手廠衛,沈闫得以爪牙布滿京城內外,便是大周泰半地方,也都在沈闫的掌握之中。

廠衛是在外行走的人,要刺探情報各處辦差,按規矩宮裏的內監可是不能出京城的,這些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真正男人。

一部分是先帝的人,一部分是師父留給他的人,一部分是極其缺乏安全感的沈闫這些年苦心孤詣自己暗中培養的人。

這回交代的差事是私事,非國事就動用不到別人的人,是他自己身邊的人。

沈闫着便服站在回廊跟前,看着前頭波光粼粼的池水。

正院有一池很清澈的活水,裏頭都是大紅的錦鯉。

沈闫很喜歡那一身掌印大太監才能穿的朱紅紗衣,只是出宮私事穿不得,因此他的便服多半也都是這樣的朱紅衣袍。

若有人此時從院前遠遠望過來,就能這雅致清幽的園子裏,景致不是最吸引人的,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豐神俊秀的一點都不像個太監的貴公子。

“沈大人。”

風塵仆仆的黑衣廠衛近前來行禮,并不是很靠近沈闫,但他說的話,沈闫能聽的一清二楚。

“卑職查到了。”

沈闫眉峰都未曾動一下,只是微微垂了垂眼眸:“說。”

那替沈闫辦事的廠衛便道:“大人給的東西,卑職暗中在京城尋了很多人,都不認得是什麽。那裏面的藥材能夠分辨出來的,俱都是為了緩解疲累疼痛所用的。但有另五種成分不明。”

沈闫的眼眸垂下了:“京城裏查不出,外頭呢?”

那人道:“卑職查到,那些東西在本地都是沒有的。只有可能出自南疆。卑職去了一趟南疆。五種成分都查明了。那些東西是藥材也能制成害人的毒藥。是南疆林中民人特有的,尋常人也不知道。”

廠衛說,這東西叫送天青。是一種可以讓人成瘾的藥。

“這藥先做出來的一部分給人吃了,是種進去的藥根,之後每隔半個月就要再吃一次,才能擺脫昏昏沉沉的狀态,重新變得清醒起來。因此叫送天青。只是配方時有變動,只有下藥的人才知道藥根是哪幾樣。”

“這個一直都是南疆林中民人的不傳之秘。這數十年來,都是南人重金買來控制朝中送去管轄的官吏的,很少流入民間。等離任的時候,會将解藥奉t上。但哪怕只是任期兩年,這毒也深入骨髓,便是解藥了,也要休養個兩三年才能好上一些。”

這手段過于毒辣了,但南疆那樣的地方,地方官員這數十年來都是不占上風的,歷來如此,竟也無人想過改變什麽。

南疆還屬于大周,不生事那就是最好的。

只是這等禍事,尋常官吏是不會去的。約定俗成的規矩,只有朝中貶谪又得罪了重臣的官員,會被送過去。

沈闫當然不可能直接将從長樂宮帶出來的玉蘭花給底下的人去查。

那好歹是長樂宮的東西,花盆上都是宮裏的印記,又是貼身放在她身邊的,沈闫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人。

他将那花拔了,自己想法子将枯了的花制成标本收在他的書房裏,花盆也洗淨了放在書房的架子上。

那些浸滿了藥的泥土叫沈闫搗碎了,從裏頭擰出水汁子來,才将那東西給了身邊的人送出去查其中的成分。

宮裏花房用來養花的土都和外頭的不一樣。只要送出去,總會有有心的人察覺的。沈闫不想招惹哪怕一絲一毫的麻煩。

他既然要查,那肯定是不會把痕跡再留給任何一個人的。

除了他,誰也不會知道這些水汁子是出自長樂宮。

把東西送出去的時候沈闫就想了,誰能不叫太後活呢?誰敢不叫她活?

如今倒是知道了,不是不叫她活。是要将她控制在手心裏活着。

“這些年,送去南疆為官的,有幾個回京城了?”

廠衛慶幸自己調查的齊全,在沈掌印麾下做事,就得跟得上沈掌印的節奏。

他答道:“回大人,有五個人。有一個身體養好了,本來可以進中樞的,但他自己不肯,說身子不中用,自請去翰林院編書了。”

沈闫遠遠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貶谪出京的,基本上是無緣官場。不死還能回來的,證明是轉了性子能讨好官場裏的人。京裏的這些官兒,有一個算一個的,願意把自己手底下的人送去翰林院編書嗎?”

這個人還能回來,自然也将身上的送天青給帶回來了。

廠衛道:“京中不是人人都知道送天青的。”

基本上都死在那邊了。不死的也早已對官場心灰意冷。誰願意又或者說誰敢把這些事往京中說呢?

南疆那邊的人也饒不了他的。

沈闫的目光沉了沉:“但現在,有人開始用送天青了。”

這說明什麽?說明京中的這些重臣裏頭,有人和南疆暗中勾結。

廠衛自然不知道這送天青是給誰用的。但看沈大人的模樣,只怕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的。

他靜候在此,等着大人的下一步指示。他想,這京城朝中,怕是要起風雲了。

可候了半晌,沈闫也不曾說什麽。

好一會兒,他才看見沈大人揚了揚下巴。這意思他倒是明白,是叫他退下。

院中徹底的靜下來,似乎還能聽見靜水流深的細密湧動,沈闫只站了片刻,就拔腳回了屋中。

他更衣,進宮去了。

太後手裏就一個人都沒有?不能替她查清楚這藥的來歷?

還得這樣迂回反複,在他跟前昏昏沉沉的說那樣的話。

他腦海中浮現那個嬌小的身影,她還知道些什麽?還在承擔着什麽他不知道的?

沈闫都顧不得現在是午憩的時候,進宮就直奔長樂宮。提前叫人将宮道清出來,将行蹤封鎖,誰也不知道沈掌印此時就在宮中去長樂宮的路上。

既牽扯這等事情,為了不叫人盯上,自是應當謹慎。

送天青霸道無比,半月不食就會有症狀,照着小太後的模樣看,她怕是有月餘不曾吃過了。

長樂宮中一片安靜,外頭瞧着一切如常,寝宮裏卻帷帳低垂,壓根看不清床榻裏頭的人。

“沈掌印,娘娘她,她不方便的——”

折桂與鵲枝事先得了越襄的吩咐,哪怕是沈闫再闖宮,也不許攔着。

可太後娘娘正是昏迷不醒的時候,這檔口折桂和鵲枝也怕出事啊。

心裏盼着沈掌印來主持大局,救一救她們主子。可這會兒人真的來了,她們卻又緊張擔心起來,害怕會出現更大的無法掌控的禍事。

總歸是這位沈大人還不能叫她們放心啊。

怎麽太後主子就這麽放心呢?

一臉凝重的沈闫已經撩起了帷帳,看見了躺在裏頭的人。

哪裏是從前那等冷傲清高拿足了派頭姿态的世家嫡女呢?那幾乎不能算是一個王朝最尊貴的太後。

就像是一個生着病的嬌弱柔軟的小姑娘。

她的臉燒的通紅,眼睛緊緊閉着,細眉蹙起,濃密的睫毛輕輕的顫抖,甚至裏衣都因為主人的不舒服的扭動而滑下去了一點點,露出了一些精致細膩的鎖骨。

沈闫扼制着想要一手重重撚上去的沖動,從沒有人見過她這樣吧?

只有他見過了。

明月落在井水裏,晃晃悠悠的勾的人伸手去碰,滑膩柔軟的細水讨好似的附着上來,只想讓人不顧一切的将這柔軟的月擁入懷中,私自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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