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正室
正室
借着這次楊氏入葬的事情, 越襄将後宮裏各處侍奉的侍女與內監名冊都理在了手裏一份。
雖說如今的她還動不得各處的人,尤其是各個太妃太嫔們宮裏跟前伺候的人,但明面上都有誰, 越襄總是要做到心中有數的。
正是瞧名冊的時候,倒是看t見神官監的掌印太監一缺給補上了。
“沈三?”
越襄翻了翻名冊,前後都看了,神官監沒什麽變動, 就是添上的這個引起了她的興趣,“是沈家的人?沈闫的親戚?”
折桂搖了搖頭:“沈家在京城哪還有什麽人呢?”
鵲枝跟着道:“莫說是京城, 便是在沈掌印的老家,沈家也沒什麽人了。”
知道自家主子如今‘失憶’了不記事, 折桂鵲枝兩個就你一言我一語的, 把沈闫家裏的事情說給越襄聽。
沈闫是南邊出來的。家鄉遭了水災,他跟家裏的人失散了,一個人流落到京城無法生計,就只能入宮做了太監,這樣才有了一點活路。
在宮裏默默無聞的時候, 他家裏是一點消息都沒有的。
後來跟着他師父長大了, 身上有了更重的差事, 慢慢的嶄露頭角,又因為一張漂亮的臉蛋和不近人情幾乎冷酷狠辣的作風而出名。
沈家的人竟在南邊找到了。
折桂道:“聽說沈家還剩沈掌印的寡母,還有他的兩個哥哥。哥哥都已經成家了。前些年來過京城一回,只見了一面,後續就沒有什麽來往了。也沒再見過。”
“有人想走沈家的門路, 結果被沈家的人給趕走了, 說和沈掌印沒有一點關系,是認錯了人, 不是一家人。至今沒有什麽來往,衆人瞧着沈掌印從不照拂家裏,也就漸漸淡了這個心思。”
這都是明面上的信息,是大家都知道的。其餘的就沒有什麽了。
沈闫這些年獨來獨往的,沒有什麽親近的夥伴,唯一有些關系的就是他那個已經被先帝賜死的師父。
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眼,哪還有什麽家裏人呢?
所以這個沈三,說不準只是和沈闫同姓,并非親戚。
“又或者,是沈掌印收的幹兒子和徒弟呢?”鵲枝猜測。
折桂也覺得有些可能:“內監自古流行這個。沈掌印這個年紀收個幹兒子或者徒弟再正常不過了。只是這幾年倒是不少人毛遂自薦,從沒有入的沈掌印的眼裏去。這個沈三不知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能叫沈掌印瞧中呢?”
越襄将名冊合上,一手放在案幾上,一手輕輕用指尖揉揉額角,她倒不是這樣想的。
越襄道:“那日玩笑,皇上稱他亞父,他口中說着不敢當的話,面上神情倒是很受用的。連皇上一聲亞父都受了,還稀罕這些內監做幹兒子?他怕是沒有這個心思的。”
越襄總覺得,要麽就沒有,要麽,沈闫就想要一個他自己親生的孩子。
兩個丫頭旋即想到沈闫對自家主子的那種心思。真要是收了什麽幹兒子或者徒弟,難不成還要就此攀上太後娘娘的關系?那豈不就是下一個沈闫了?
這個沈三誰也沒見過。折桂和鵲枝問下去,神官監底下的內監也都不曾見過沈三的真容,但據說确實有這麽個人在。
越襄不是很在意,沈闫選出來的人,她還是信得過的。
折桂和鵲枝想着這個沈三遲早要到越襄跟前來的,也不執着将人找出來。沈闫對自家主子雖然心思不純,但要說害主子,以他的心思,當也是不能的。
是以收了名冊,專心一意的預備越襄出宮去覺空寺的行程了。
本是悄悄叫小皇帝出宮一趟的,結果倒是弄得大張旗鼓的人人都知道了的行程。
越襄充分利用太後的特權,面上的意思,便是說既有了楊氏這個事情,就體念小皇帝思親之意,不能親送,就往皇家寺院佛前上一炷清香,也好告慰生母魂魄。
覺空寺供奉了先帝先太後的畫像,正好小皇帝也該去拜祭,将此事與先帝先太後說明。
如此一來,太後自然是要跟着出宮的。
太後都動了,那先帝的那些有品級的嫔妃們便沒有不動的道理了。
可貴太妃頭一個來回話,說是自先帝去後,身體一直不好,前些時日時氣所感病了,就不去了。
德太妃賢太妃也不去。這三位不去,後頭的自然也都不冒頭去了。
群臣倒是有些想跟着去侍奉太後和皇上的,但是都讓越襄出言攔住了。
折桂與越襄說:“幾位太妃要麽身體不适,要麽說不便打擾娘娘與皇上相處,個個都不去了。這也是太妃們體諒娘娘的心意。”
越襄輕笑道:“面上當然是這樣說的。可我也比不得她們與先帝相伴數年十數年的。她們對先帝還是有些感情的。我這樣做,怕是打破了她們的盤算,叫皇上比跟她們更親近我些。”
“在她們眼裏,還違背了先帝的意願。她們托詞不去,不就是聲援閣老稱病不來值房麽?這是做給有心人看的,告訴外頭,她們實則不贊同我這個太後的做法,是被逼無奈,是不得不從。”
折桂跟着道:“可這宮裏,還是娘娘做主的。領了先帝旨意的,唯有娘娘一個人。”
越襄瞧着自己新做上的指甲,點頭道:“這話很是。”
小太後在家裏的時候,并沒有将指甲續的那麽長。
她時常要讀書習字,指甲太長總是不大方便的。
宮裏的嫔妃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伺候皇上一個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過慣了,最講究的就是身上哪裏都要很漂亮,才能吸引君王的注意力。
她們的指甲就續的很長,會特意且定期做的很漂亮。
小太後進宮後不用伺候人,還要看奏章抄本,日日拿着毛筆書寫,這指甲甚至還修的比在府裏的時候短了一些。
還是後來越襄來了,病中不怎麽動筆,才慢慢的留下來一些。
這會兒要去覺空寺住上幾日,又是難得出來,身邊的奏章抄本也不是很多,既是放松心情閑逸身體,越襄幹脆叫身邊的侍女做了個漂亮的美甲才出來的。
新長出來的指甲有些嬌嫩,越襄在現代也是個愛美的,休假的時候去美甲店做了美甲就出去旅游,工作的時候就得卸下來了。
這指甲不小心碰翻的經歷還真是有。刻骨銘心的有,哪怕這會兒換了個身體,那種疼痛也是一想起來就令人戰栗。
她給帶了兩個水色的護甲,用來保護長出來的漂亮指甲。
太後出宮,皇帝随行,覺空寺自然是不接待外客的。
宮裏其實都做好了避暑的措施,也并不是很熱。
但覺空寺的後山林森幾可蔽日,越襄住的地方便就在荷花池邊上,禪房幽靜,倒是更顯得一片涼爽了。
越襄不和小皇帝一起活動,總是要給人家一點私人空間的。
且小皇帝最近待她着實是有些過于熱情了,越襄有些不适應,也在不着痕跡的拉開距離。
小皇帝性子不定,親近是好事,但還是要注意分寸的。畢竟這半大兒子年紀也不小了,再過些時日就十歲了,又不是親生的,避忌些還是好的。
沈闫大概是很忙的,從出宮到她住下來,這人就沒在跟前出現過,越襄當然也不想他,難得閑下來,自己悠悠看了會兒奏章,就打算在荷花池這邊轉一轉散散心。
這一片都是太後所住,無人會來打擾。
小皇帝住在前院,哪怕是到了覺空寺,這功課也是不能停的,這會兒要上課,整個寺中都是十分清淨的時候。
他們沒有說錯,覺空寺的荷花果然絕美,風景秀麗,大片的新綠和嫩粉相得映彰,越襄看的心曠神怡。
又有哪個女子會不喜歡這樣風景宜人又不暴曬的景點呢?
這時候就有點懷念手機了。要是能拍一張瞧瞧,該是很好,這樣的景色與妝造,天然無污染的一切,都會是很出片的。
折桂鵲枝陪着,越襄一行走着,一行漫無目的自由廣闊的随意思想,本該是自在的,結果卻在那高大的香樟樹下看見了一個人。
是個穿着廣袖青衫的少年郎。
瞧着年歲應當與小太後的年紀相仿。長得也是挺俊秀的,看起來挺有學問的,應當是高門世家裏精心教養出來的很有才學和書卷氣的小公子。
越襄也沒少看見人穿青色的衣衫,可也不知怎麽的,這少年穿青衫像是一叢挺拔的修竹。
她卻想起那次見沈闫在朝堂上穿的青色官服。
本該是內斂矜貴的顏色,卻讓他穿的那樣張揚。
還從沒有人能将紅綠穿的如同沈闫那般張揚耀眼。實在是他的眉眼生得太過濃烈了。
這裏應該不能有人進來的,他是怎麽進來的?
越襄看向身側的折桂與鵲枝,卻見兩個丫頭都愣在那裏,明顯是認識這個少年的。
眼見着人慢慢走到她的t跟前,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後跪下與她行禮,越襄忽然心念電轉:“梁卓成?”
梁卓成,柳州梁家的小公子,也是名滿京城的才學出衆的世家公子。
哪怕是離開京城數月,這京中再提起梁家的小公子,也沒有人會不認識。
這個時候,這樣來見越襄的,只能是這位梁十五郎了。
越襄想起安靜月餘的越府,想起越蘅先前說過的那些話來,心裏倒是一笑,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她擡手讓梁卓成起身,便是不刻意,也自然流露出太後上位者的姿态。
她本來也不是那位小太後,沒想和這位小公子糾纏不清,目光清明,與眼含傾訴的少年郎有本質的區別。
她淡聲道:“是予父親送你進來的?”
若這會兒有人能有這個手段把人悄無聲息的送到她眼皮子底下來,也就只能是越蘅了。
宮裏不好做手腳,還是出來後,住到這覺空寺裏,才有這樣的空隙。
越襄也在想,她身邊的折桂與鵲枝還是很有能力的,沈闫似乎将她身邊也盯的很緊,越蘅還能把人送進來,這是哪裏有的漏洞呢?
她不猜測這個,留給兩個丫頭頭疼去吧。
梁卓成的目光克制有隐忍,但少年情熱,總是難以克制情感的。
越蘅能看出來,小太後的這位青梅竹馬,對小太後還是很有感情的,不單單是幼年一起長大的感情,還有男女之情。
梁卓成的心情很複雜,滋味難辨。
他從在家裏接到越世伯的書信,一顆心就猶如泡在了冷水之中。
他怎麽還是要和旁人成親?家裏已經同意了。或者說,有了越世伯的這封書信,他的婚事就已經定下了,容不得他的意思。
他從來就只會和越氏女子成婚。梁氏和越氏早已在一處榮辱與共,不可分割了。
他很不習慣太後這樣的目光,可他又必須習慣。因為眼前的人不是他青梅竹馬的小姑娘,而是大周最尊貴的太後娘娘。
梁卓成說:“世伯說,應當讓娘娘與草民見一面。過後,草民便要與娘娘的堂妹定下婚期了。”
她接旨進宮做太後的時候,柳家送他回柳州是為避嫌,也是為避過這一段時日。沒想到再回來,是這樣的光景。
梁卓成才學出衆,但尚無功名在身,他在太後跟前,只能如此卑微自稱。這在梁卓成是苦澀,但越襄這裏,就是規矩。
盡管越襄不是很看重這個規矩,但是她可以相信,如果沒有這個規矩壓着,只怕這位十五郎就要壓制不住心內的情感沖上來抱住他了。
那雙包含苦澀和感情的眼睛,完完全全就是陷入了愛情的模樣。
越襄輕嘆,這可真是個大麻煩。小太後給她留了個大麻煩啊。
越襄道:“你這個年歲,是該成親。祝你們百年好合。如果有必要的話,予也會給你們賀禮祝福你們的。”
梁卓成仿佛是不可置信般,終于忍不住往前走了小半步,低聲道:“你還要祝我們……你,那你答應我的事,還算不算數了?”
看,失憶就是很不好的。越襄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欠債了。
她對着折桂鵲枝使了個眼色,折桂站遠了些,防着再有人來好通報。
鵲枝将旁邊的美人靠擦淨了,請越襄坐下,總這麽站着說話不是個道理。
梁卓成不肯坐,越襄想他守着規矩也好。
便等坐下後伴着不時的清脆鳥鳴道:“不瞞梁公子。予進宮後生了些病,身體不是很好,一度昏昏沉沉的好些日子。等再好起來的時候,就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你和我的約定,我也忘了。”
“既然你将要成親,自然另有一番天地。有些事情,很可以不必再提起的。”
梁卓成很是遭受打擊,可這番話越襄非說不可。不這麽說,斷不了根,也就随了越蘅的心願了。
快刀該斬亂麻,越襄現在便是沒有記憶,也琢磨出來了。
小太後性子清高孤傲,可到底是個小姑娘,自幼相伴在側的少年郎處處合心,出身家世都是極好的,必定也是前途無量,在沒有出現變故的時候,郎情妾意兩情相悅是很自然的事情。
他們尚未有婚約,但應該是真的有了私定的意思。
梁卓成果然受不得這話,這四下不會有人再來,是世伯為他争取的難得見面的時候,話至此處,他傷心,說什麽不必再提,他就是不甘心還想要再問上一問。
少年郎的話中都帶着痛意:“進宮前,你應我,許我耐心在柳州等你,少則兩三年,多則五六年,我都是願意的。只要還能在一起。”
“你說世伯與你都是有辦法的。數年後,太後可以不再有,但是你一定會和我有約,與我成親,做我名正言順的妻子。讓世人都知道,十五郎也娶到了自己心愛的女子,哪怕從此你隐姓埋名也無所懼。”
“你怎麽能說忘就忘了?”
他神情卑微,卻帶着質問的心痛。
越襄卻越聽越是心驚。漸漸在心裏拼湊出了事情的內情。
小太後與梁卓成有約定,所以越蘅給了她送天青,是為了平穩過渡這幾年,換來以後的生路。
送天青用過幾年後,必得吃解藥休養。小太後這麽拼命,就是為了快些完成越蘅的心願,好讓越蘅将來助她離開。
堂堂大周太後,還能怎麽離開呢?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假死脫身。
越蘅當初說的很是在理,把梁卓成握在手裏,就等于把小太後握在了手心裏,不愁她不聽話。
難怪他信心百倍的把梁卓成召回來,還用婚事威脅她,指望她改口。
以小太後的性情,必定會妥協。可她,不是那個傻乎乎的小姑娘了。
啪啪啪——一陣突兀的掌聲在空寂的後山響起。
幾人循聲望去。
在這樣新綠與嫩粉交織的色彩之中,偏生那一抹朱紅紗衣是那麽的引人注目。
眼含譏诮的沈闫走到近前來。
他站在廊下,微微仰着頭輕輕挑着眉峰看都沒看梁卓成,只直直盯着越襄。
他也問她:“是啊,娘娘怎麽能說忘就忘了呢?”
越襄頓覺一陣頭疼。一男未走一男又來。
這厮可比少年郎難纏多了。
瞧他那樣子,像個碰見老爺偏寵姨娘于是莽上來興師問罪的正室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