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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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卿琬幾乎是不顧一切地飛奔上去,朝謝玦的身上撲去。
謝玦伸出雙臂,穩穩地接住了她,将她攬在懷中,動作像被演練過千百遍一樣熟練。
謝卿琬貼着謝玦,感受着他身上傳過來的溫度,積壓在心中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傾瀉而出。
在他來之前,她的情緒如弦一樣緊緊繃着,不想在謝少虞面前露怯,當謝玦來之後,她卻只想不管不顧地埋在他懷裏痛快地哭一場,抒發自前世以來所有的幽怨,不為人所知曉理解的惶恐害怕。
但到底還是有謝少虞和城陽公主在側,謝卿琬在僅剩的理智中克制住了自己,最終只是用兩手勾着謝玦的脖子,将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哽咽道:“皇兄,我想回去。”
謝玦伸手安撫般地拍了拍她的後背,放輕了聲音:“皇兄這就帶你回去。”
與此同時,他将滿是涼意的t目光轉向謝少虞,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謝少虞原本支着腿,靠着欄檻,神色莫名地看着他們這邊兄友妹恭的畫面。
此刻見謝玦如鋒刃一樣的視線向他投來,輕笑一聲,慢慢站直身體:“臣弟前幾日接了父皇聖谕,追查潛伏在京中的前朝殘餘叛黨,今日聽聞附近有藏寶圖線索,于是追查至此,太子皇兄應是不會見怪吧?”
謝少虞嘴裏在和謝玦說話,但目光卻狀若不經意地掃過謝卿琬,其中蘊藏的某種凝視,讓人十分不舒服。
謝卿琬此時有了依仗,也不再怕他,冷淡地與他對視,分毫不讓。
謝玦眉間微微一動,淡冷道:“父皇應沒讓你在京中橫行喧嘩,擾亂百姓罷?三弟既然追查此事,想必已有了一些結果,明日早朝,孤洗耳以待。”
謝少虞面上的神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他抿唇不語,眸光在謝玦和謝卿琬身上來回轉了幾遍,輕嗤一聲,不再說什麽,轉身走了。
城陽公主朝謝少虞和謝琬卿兩邊各看了一眼,看到謝琬卿身後那位一看就不好惹的大佛,她哎呀一聲,朝謝琬卿擠了擠眉眼,追着謝少虞而去了。
謝琬卿還伏在謝玦懷裏,直到頭上傳來一聲清冽的:“走了。”她才猛然回神,從謝玦懷中掙脫,站直了身體。
謝玦摸了摸她的髻鬟,少女的發絲又細又軟,以華貴的珠玉相飾,挽出精致的發髻,撫摸上去,有如絲綢一般。
謝玦心裏有些發癢,眸底的神色溫和了許多:“我以為,你是想讓皇兄抱你回去。”
謝卿琬挽着他的胳膊,走在他的身側,趕緊搖頭:“那可不行,我都多大了,怎麽好意思叫皇兄抱我?”
她朝他努了努嘴:“我又不是沒有長腿。”
謝玦眉目舒展,順着謝琬卿的速度放慢了步伐,唇角微微翹起:“也不是不行。”
“再長十歲,你也還是我的妹妹。”
“是是是。”謝卿琬也笑了起來,将方才的不愉一抛而盡,“待我滿臉皺紋,白發蒼蒼,也還纏着你叫你哥哥,到時候,該煩的就是你啦。”
“不會的。”謝玦突然停下腳步,側身過來,惹得謝卿琬差點撞上了他的胸膛,“琬琬,我只擔憂你長大後,有了如意郎君,或為花花世界迷了眼睛,就徹底忘了兄長。”
此時夕陽西下,暮霭沉沉,橘色的霞光映在謝玦的眼瞳上,泛着奇異而又瑰麗的光澤,顯出一些看不透的氣息,讓原本素淨清雅的他,徒生了幾分魅惑與神秘。
“不可能。”謝卿琬不假思索否認道,她微仰着小臉,看着他:“有皇兄珠玉在前,這天下男子我怕是難有看上的。”
這話說的不假,縱使是前世,她遠嫁許州,也不是因為有了心上人,從前到現在,她仰慕的男子只有皇兄。
謝玦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輕輕緩緩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好聽,有如風林中懸玉輕碰,清質爾雅,他伸出手,拇指停留在謝卿琬面頰前,頓了片刻,才輕輕按上去:“這可是你說的。”
皇兄的指腹微涼,玉扳指卻帶着淡淡暖意,一同觸碰着她的肌膚,謝卿琬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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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陽公主跑得氣喘籲籲,才追上謝少虞的步伐,見他邁着長腿,往前大步走着,一點也沒有等她的意思,氣不打一處來:“謝少虞,你看看人家的哥哥,再看看你,哪有做哥哥的樣子?”
謝少虞步伐不減,淡淡道:“哦,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妹妹,那為何整日和謝卿琬待在一起?”
城陽公主一愣,立刻辯駁道:“我和她待在一處礙着了你什麽嗎?她性子好,相處舒服,我自然願意和她一塊玩,哪像你,身邊涼飕飕的,還成天陰陽怪氣。”
她像是找到了論據,聲音一下子擡高了些:“你倒是先質問上我了,我還沒問你呢,今日卿琬又沒招你惹你,你平白無故吓人家幹嘛?是吃錯藥了?”
城陽公主說起話來,可不管你是誰,絲毫不客氣,謝少虞被她一番嘲諷,忍不住冷笑道:“看來是母後太慣着你了。”
“你可知我如今同太子勢同水火,謝卿琬将來無疑是會站在她的好哥哥那邊的,你屆時也要繼續和她如此親近下去?”
“你,我,母後三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将來我若落敗,你以為你的結果會好到哪裏去,她會替你去向謝玦求情?就算真的求情,謝玦會聽?”謝少虞聲音冷然,一番疾風驟雨。
他回過頭去,本以為這個妹妹至少會聽進去一點,卻見她一臉糾結道:“應該會吧,你以為二哥是你?反正我求情你肯定不會聽。”城陽公主肯定地說。
謝少虞幾乎要被她氣笑了,加快了腳步,懶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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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卿琬同謝玦一起登上了東宮的馬車,車上的陳設皆按照謝卿琬的喜好布置,兩側梨花木櫃的格子裏放滿了各種好吃的零嘴,但謝卿琬現在卻沒心情吃,只因她又想起了方才發生的事情。
待回到馬車上,四下寂靜下來,謝卿琬才注意到了謝少虞離開前話中的一個詞——藏寶圖。
前世,她被他困鎖于深院的時候,也曾聽過這個詞,因此印象深刻。
謝少虞在她面前的時候,偶爾會有下屬上來禀報事務,他似乎篤定了她逃不出去,也不避着她,有幾次,謝卿琬就聽到了他們提及藏寶圖。
雖不太清楚謝少虞彼時具體的計劃,但她知道,這個藏寶圖,對于他來說,很重要。
重要到,他不止一次地問她,是否知道藏寶圖的下落,有次醉了酒,還跑到她的面前,搖着她的肩膀,要她交出藏寶圖。
可謝卿琬哪裏知道有什麽藏寶圖,就算知道,她也不會告訴謝少虞。
那次他的情緒很激動,眼球上都布滿了血絲,她也被吓壞了,直到看見她淌下的淚水,謝少虞才清醒過來,放開了她。
事後,她病了一場,他不住地向她道歉,可她卻并不吃這一套。
她只想回去,回到皇兄的身邊,而不是日日看着謝少虞的臉。
謝卿琬憶起往事,忽然想到,或許她應該提醒皇兄注意謝少虞這個人,前世時,她就聽見他和謀士策劃過不少針對皇兄的計劃和謀算,也不知道當時的皇兄有沒有無虞避過。
但如果她和皇兄貿然提起謝少虞,會不會引起他的懷疑?
糾結之下,謝卿琬還是決定委婉地提醒一下,皇兄那麽聰明,應該能領會到她的意思。
她擡眼觀察了一下皇兄,見他右手持卷,面色平靜地看着書卷,馬車窗外的光照在他好看的眉眼上,流潋出萬千光華,忽然就不知道從哪處開口。
反倒是他若有所感,放下書卷,偏頭來看她。
謝卿琬心頭一慌:“皇兄……”
謝玦垂眸看着她,笑了笑:“你說。”
她鼓起勇氣,在皇兄的凝視下卻還是難免有些期期艾艾:“皇兄,楚王不是好人……”
謝卿琬本以為皇兄至少會追問她為什麽,卻見他掩上書頁,從車窗處接過外面侍衛遞進來的一個小藥瓶。
對她道:“伸手。”
謝卿琬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手,謝玦蹙眉看她的手腕一眼,有些無奈地拉過她另一只手:“是這只。”
“哪只手腕疼,你都感覺不到嗎?”
謝卿琬看着手腕上明顯的一道紅痕,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皇兄是要為她塗藥。
看樣子,從風月樓出來之前,皇兄就已經讓人去取藥膏了,外面的侍衛似乎是一路快馬疾馳,将将趕着送到的。
謝卿琬小聲道:“其實也還好,沒那麽疼……”
謝玦卻不理會她的嘴硬,用指腹沾上些藥膏,在她的手腕間輕輕塗抹了起來。
清涼的觸感在手腕上散開,謝卿琬閑着無事,盯着謝玦看了半晌。
皇兄的眼睛漆黑如墨,表面卻蒙着一層剔透的光,好像深濃的黑曜石上,又覆了一層清薄的玉質,而此時,他正垂着這雙眸子,專注地看着她,細致而又耐心地為她塗抹藥膏。
仿佛,她就是他眼中的全世界,而她的手,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謝卿琬被自己突生的妄念吓了一跳,她在想什麽呢,皇兄疼愛她不假,可皇兄有自己的基業,自己的抱負,将來……還會有自己的妻子,家庭,到那時,就算他再寵着她,也是要往後退一步的。
她分明是沉湎于皇兄的溫柔,和他待她的好中,昏了頭了。
雖是這般理智地想着,但心裏還是不免生出一股淡淡的失落,什麽時候,她也能永久地成為某個人心中的第一位呢。
這個願望似乎太過于遙不可及,距離她t如今的生活還很遠很遠。
正沉浸在輕微郁愁中,耳邊卻傳來皇兄清越沉穩的聲音:“我知道。”
謝卿琬眨了眨眼,這才意識道,皇兄是在回複她先前的話語。
謝玦輕輕挑眉,手掌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的指尖在她的肌膚上停頓了一會兒:“能如此對待琬琬的,能是什麽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