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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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閣是離琨華殿不遠的一處閣樓,冬暖夏涼,貯藏着自先代幾朝以來的藏書古籍,謝玦閑暇時,會來此處看書,中途倦了,便會在璇玑閣中小憩。
故而閣樓中常年有人掃灑,也有一并的寝房,洗漱配套,幾乎不需要額外準備什麽,便足以讓謝卿琬入住。
周揚親自到了璇玑閣照應接待,向她介紹了一下此內的布局還有某些器具的用處。
待離開時,他微微躬身:“公主殿下早些安寝,若有什麽事,随時可以派人去叫奴才來服侍。”
謝卿琬點了點頭:“謝過周公公了。”
待其餘人退下後,她環視四周,這裏布置得清雅內斂,很像某人的氣質,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在窗邊借着月光,斂眉垂眸靜靜看書的他的側影。
如玉髓般,藏鋒于內,清透瑩潤。
謝卿琬攏好寝衣,在榻上慢慢躺下,一股熟悉的,令她感到安谧的氣息,立刻從四面八方向她包圍而來。
不知是不是皇兄也曾在此處睡過,衾被上的淡淡香氣,正如他身上的香味——一種淡薄的青蓮香。
她下意識地将被褥往上拉了拉,蓋住了她的鼻尖,好聞的香氣立馬充沛地湧入鼻中,謝卿琬有了一種醉酒般的暈醺感。
在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以後,她的臉又刷地一下t紅了起來,還好此處沒有旁人,看見她的羞惱模樣。
她在想什麽呢……
但是,當想到自己在睡皇兄的床,這個事實還是令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無法自控。
謝卿琬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她想,她一定是病了。
……
身處陌生的寝間,卻嗅着熟悉的香味,謝卿琬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這一夜,并沒有噩夢侵擾,反睡得很是香甜。
只是睡到一半的時候,忽聽到耳邊傳來輕微的呼喚:“公主,公主……”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眼前之人是顧應昭身邊的醫女。
先前她為了方便與顧應昭及時聯系,專門囑咐了身邊的侍女內侍,若有顧大人的人來尋,切不可阻攔,無論何時都要立即通知她。
謝卿琬一下子就清醒了一半,她睜開眼,看着面前的女子,問道:“是顧太醫有急事尋我?”若不是急事,也不會在大半夜把她叫醒。
醫女點了點頭:“顧大人讓民女找到您後,将您立刻帶到他的身邊,顧大人說此事萬分緊急,耽擱不得。”
為了保證消息不洩露出去,也為了将來事發不連累其他人,為謝玦治病之事,只有謝卿琬和顧應昭兩人知道,就連顧應昭身邊的醫女,也對此事不甚清楚。
聽她這般一說,謝卿琬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顧太醫向來沉着冷靜,否則也不會被謝玦委以大任,這夜裏火急火燎地尋她,恐怕是真的出現了他無法解決的問題。
一想到皇兄如今的情況未蔔,謝卿琬也心急如焚起來,她快速地套好外裳,中衣都來不及穿,就跟着醫女走了出去。
似乎是顧應昭早有安排,兩人一路順着小路行走,亦未遇到過任何巡查的衛兵,從琨華殿的一處偏門潛了進去。
進門之前,倒看見有幾個東宮率衛從殿中出來,手裏好像拖着什麽東西,謝卿琬為了避免被發現,先拉着醫女躲在了一旁的樹林裏。
透着縫隙,她看到他們手中抓着的是一個人的腳,謝卿琬睜大了眼睛,才發現在地面上被拖行的乃是一身着宮女服飾的女子,她面上胡亂覆着頭發,嘴角旁挂着一片血跡——這是死了?
在她被拖行過的地面上,亦留下長長的血痕。
謝卿琬不由心驚肉跳,待幾人走過,她才小心過去。
……
一進入殿中,謝卿琬就看到了正站在裏面的顧應昭,她疾步走上去,站定在他面前,穩了穩神色,問:“顧大人,可是皇兄……”
話語未盡,但其中的意思兩人都明了。
每次顧應昭為謝玦解毒的時候,以診治不宜被閑雜人等打擾的理由,殿內的所有人都會被驅散出去,是以此時這裏只有他們二人,說話便也少了很多顧忌。
顧應昭嘆了口氣,揉了揉疲憊的眉頭:“太子殿下身上的毒,又發作了。本應在竹清堂解毒,但此次情勢迅猛,來不及在那邊準備,便臨時安置在了琨華殿。”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是聽到這個回答的時候,謝卿琬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驚,失聲了片刻,才幹澀開口:“怎麽會……不是才過三日麽……”
頭兩次解毒,中間至少隔了兩個月,謝卿琬沒有想到,第三次來的這麽快。
顧應昭擡頭看她,眸中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臣替太子殿下診脈過,或許是因為情緒的波動,導致了毒性的提前發作。”
“又因為是提前發作,所以這次毒性來得格外猛烈些,我已為殿下施針用藥,但情況還是不容樂觀……”顧應昭的眼神定在了她身上。
謝卿琬一下子便想起了,今日皇兄與沈皇後争執的情景來,她觀皇兄面色自如,還以為他并沒有太動氣,卻未想到竟是因情緒波動而導致了熱毒發作。
她攥緊了手,心中染上一層淡淡的歉疚。
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她給皇兄帶來麻煩,除了幫助皇兄解毒,她還能為他做些什麽呢?
于是她望着顧應昭,眸中染上了幾分堅定的神色:“那我還能幫到皇兄麽?若是能,事不宜遲,顧大人,我們應當即刻開始。”
顧應昭的話語間似有猶疑:“自然能,只不過……”
謝卿琬打斷他的躊躇:“顧大人有什麽疑慮,直說便可。”說話的時候,她一邊望着不遠處的寝房房門,心中越發焦急,顧大人顧慮重重,莫非是有什麽大問題。
只願皇兄無事才好。
顧應昭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着她:“太子殿下此次熱毒發作猛烈,而解毒一旦開始,便不能停下,微臣是擔心公主承受不住。”
他天生的瞳色很淡,此刻正一臉嚴肅地看着謝卿琬,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前兩次公主也是知道的,尤其是第一次,若不是微臣在太子殿下的藥方中加入了安眠的藥材,恐怕到了天亮時分公主也未必能抽身回去,何況後來公主回去後還病了好幾天。”
謝卿琬一下子就想起那次過後她嗓子啞得三天說不出來話的情景,薄紅順着耳後慢慢爬向頰邊。
她絞着裙角,讷讷道:“不是還有第二次麽,至少那次沒有什麽大礙。”
顧應昭适時潑來冷水:“那是因為那次殿下熱毒發作得淺。”
謝卿琬不說話了,她捏着衣料垂下頭,顧應昭繼續補充道:“依臣來看,殿下這次,恐是比第一次發作得還要厲害。”
第一次……第一次他掐着她的細腰,如大海波濤般地翻滾,起伏,她就已近乎到了溺亡的邊沿。
這次,難道要比第一次還要駭人?
謝卿琬心中難免生起了懼意,但是很快,這股懼意就被另一股情感所替代。
她緩緩擡起頭時,心中已落定了心思,她看着顧應昭,一字一句地說道:“顧太醫,讓我去罷,只要能救皇兄,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再多的懼怕,都比不上可能失去皇兄帶給她的痛苦,何況,今日皇兄是為她出氣,才平白引動了熱毒。
這本就是她應該做的。
皇兄護她那麽多年,如今也該換她來護他了。
顧應昭見謝卿琬堅持,也沒有執意阻攔,他私心裏還是希望謝玦身子能好,但幾次的相處下來,他亦對生性善良單純的長樂公主,産生了幾分憐惜,故以今日才多說了幾句。
他嘆了一口長氣:“那便有勞公主了。若是中途有什麽不對,公主可随時搖響床邊的金鈴喚我進去。”他說這話,是為了以防萬一,假如謝玦當真不受控了,也不能放任不顧,讓謝琬卿受傷。
謝卿琬用最小的聲音,從喉嚨底部發聲:“嗯。”
……
最後的時候,謝卿琬想起了來時在殿前所見的情景,就問了一下顧應昭。
顧應昭倒是神色淡定,仿佛對這樣的事司空見慣:“哦,你是說那個細作啊,今日殿下毒發,或許是受了她主子的命令,欲來探一探虛實,還未做什麽,便被發現了。”
謝玦中了熱毒的事,在許多人那裏都不是秘密,他在暗中的敵人,亦知道他的熱毒只有純陰之體的女子可解。
但謝玦卻從未往宮中召過純陰之體的女子,亦未寵幸過東宮宮女,或納妾收房,好像一點都不在意身上的毒解不解一般。
久而久之,許多人也不免産生了懷疑,謝玦中毒之事,究竟是真是假,毒發之後,真的會情難自抑麽?他們都想拿捏到謝玦的弱點,便時不時地派細作過來試探。
這次的細作,便是潛伏在東宮三年的宮女,平時都在外庭掃灑,基本見不到謝玦,今日不知是怎麽得來了消息,便不知死活地欲刺探情報。
謝卿琬一聽是細作,先前對那宮女生起的三分同情也消失了。她永遠不會喜歡任何意圖傷害皇兄的人。
顧應昭沒有告訴謝卿琬的是,類似事情先前亦出現過幾回,但每次,那些女子還沒來得及接近謝玦,便死了。
為君者,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謝玦天生警惕,在他睡覺時,身邊有任何人接近都會立即醒過來,在他毒發後,由于不受控的神智,這種天生的敏銳,更是演變成一種殺機。
除了像顧應昭這般久得他信任之人,在他毒發之時,企圖靠近他的人,都會變成孤魂一片。
但謝卿琬是個例外,無論她怎麽接近謝玦,他的呼吸都是一貫的平穩,不會産生任何不悅的神色。
更不會如面對其他人那般,夢中暴起拔劍。
這也是顧應昭寧可冒着拉謝玦最疼愛的妹妹——謝卿琬入水的風險,也沒有嘗試偷偷尋找過其他純陰之體女子的原因之一。
縱使找到了,她們可能也根本到不了殿下三尺之內。
而顧應昭為保護謝玦心智不受損,也不會真将他弄得暈死過去。
只能說,還好有長樂公主,否則,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
在踏入寝殿之前,謝卿琬主動找顧應昭要來了顧氏祖傳的藥膏,提前躲入淨房內,将t全身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抹了個遍。
她也不替他心疼藥膏,一用便是大半,塗完後,心裏莫名有了些底氣。
這藥膏不知是用什麽做的,有股清新好聞的梨香,就像她日常的熏香那般,是她最喜歡聞的味道,潤澤柔和地挂在她的身上,使謝卿琬本就細膩白皙的皮膚更加柔滑白嫩。
她推開寝門,站在門口,輕輕朝內喚了一聲:“皇兄?”
見無人應答,謝卿琬這才放心下來,輕手輕腳地朝裏走去。
她點起了案邊的小燈,抽出發髻,烏發如瀑布般垂墜而下,鋪滿了整個後背。
她有些緊張地回過頭來望床上那個朦胧的人影,一邊顫着手解着胸前的暗扣。
落地鏡上,隐約映出少女側面青澀卻飽滿的身姿。
謝卿琬解下外裙的最後一顆扣子,煙羅做的裙裾啪地一下順着她的雙腿落在了地上。
她今日來得很急,未穿中衣,因此解了外裳,便是小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