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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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衣是緋紅色的,很襯謝卿琬這般嬌嫩的年紀,此刻正巍巍地裹着胸前雪團,雖知道謝玦看不到,她還是難為情地背過身子,解起最後的系帶。

平日裏的系帶一扯,很輕松就滑落了,但今日她的手好像打了結,似過了千年萬載。

……

顧應昭坐在寝房附近,身形挺直地看着醫書,目光雖在醫書的字上,但心思卻始終浮動在房門那邊。

雖答應了讓謝卿琬進去,但他心中還是不免有幾分忐忑,害怕萬一真出了什麽事,回頭不好交代。

于是他始終豎着耳朵,準備只要一聽到金鈴的動靜,就前去幹涉。

“叮鈴鈴,叮鈴鈴……”微弱的鈴铛聲忽從遠處飄來。

顧應昭一下子就繃緊了脊背,他的喉結滾了滾,撐着桌子站了起來,腦中已經開始思考待會應當怎麽做。

雖說他從未打斷過他人閨房之樂,但此時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誰知,他才剛提腳走了兩步,那鈴铛聲便又突然斷了,好似從未發出過一般,顧應昭頓住了腳步,正待思索還要不要繼續走,鈴聲就又在耳邊搖曳起來。

只是聽起來不像是求救的鈴聲,倒像是鈴铛在歡快地吟唱——他很奇怪自己生出的這種想法。

顧應昭走到門口,沒有馬上進去,而是用指節敲了敲門板,問道:“公主,您還好麽?”

半晌得不到回應,反而是那鈴铛經過短暫的停頓之後,再次叮叮鈴鈴地響了起來,顧應昭聽得直皺眉,正欲推門進入,鈴铛聲止住,随即傳來的是謝卿琬虛弱沙啞的聲音。

“我無事。”她似乎趁着這個間隙喘了一口氣,很快又強調道:“真的無事。”

“鈴铛不是我……”這話說到一半,便遽然消散在了空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顧應昭擱在門上的手放了下來,眉頭皺得越發緊了,既然無事,那公主為何要搖鈴?

他想不通這個問題,便回到自己守夜的地方,繼續看起了醫書,只是,那耳邊的鈴聲卻像是得了勁般,不歇息地一直響到了寅時結束。

以至于到了最後,耳朵被磨出繭的顧應昭一閉上眼,耳側就會重新響起那擾亂心緒的鈴音。

顧應昭面無表情地将醫書倒扣在桌上,他第一次覺得,作為下屬,要承受的居然有如此之多。

門扉被輕輕推開,顧應昭擡頭,看見臉色蒼白中染着潮紅的謝卿琬扶着門框從裏面出來,她的腳步緩慢,比前兩次要不利索得多,微蹙着眉,看上去像是在極力克制着什麽。

顧應昭目光投過去的時候,謝卿琬的外裳已經穿好,只有最上面的兩顆扣子還沒有扣好,襟口微微散開,露出鎖骨上暧昧的紅痕。

他迅速挪開目光,輕輕地咳了聲。

過了半晌,顧應昭重新轉過頭,看着謝卿琬仍舊一副勉強的樣子,撐着門框,一直沒有動,也忍不住皺眉:“臣給公主的藥膏您用了嗎?”

謝卿琬閉着眼睛,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為何還會如此?”顧應昭更加不解了,旁的不說,他對自己的醫術是極為自信,自認不會有什麽差錯。

謝卿琬卷翹的睫毛輕顫,片刻後,她緩緩睜眼,欲啓唇說些什麽,但在看到顧應昭的臉後,又重新合上了唇。

顧應昭此時想起了先前那令人煩躁的鈴聲,又問道:“公主,殿下榻前的金鈴是壞了麽,夜裏響了一宿,臣起初還以為是您搖的。”

謝卿琬支起身子,依舊沒有回答,只是扶着牆壁,有些一瘸一拐地往殿外走,快要出殿門的時候,她忽然回頭,望了他一眼。

“不是我。”她道。

顧應昭擡眸望去,發現謝卿琬正看着他,眸光是含睇般地投向他,卻帶着一絲羞惱,她的朱唇鮮妍,卻有很明顯的傷口。

不深,但可以看出來是牙齒咬的。

顧應昭低下頭去,突然不敢再看謝卿琬了。

……

謝卿琬裹着外裳從殿內出來,夜風一吹,因少穿了一件中衣,竟平白生起幾分冷意。

想起方才發生的事,她抿起唇瓣,卻很快因為唇上傳來的痛意而蹙起眉來。

她伸手輕輕撫上了自己的下唇,那裏是被她自己咬破的,不為別的,只為竭力不發出聲音。

往日都是在竹清堂,那裏偏僻少人,給人的感覺仿佛是在山林野外,而方才,大殿恢弘,四處是華貴的裝飾,還有處處充斥着謝玦氣息的寝房。

一想到那裏是謝玦從小生活的寝殿,謝卿琬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因此比先前生起了多餘的羞恥,為了減少這種羞恥,克制之下,她竟然将自己的唇瓣咬出了血。

自古以來,便是太子妃也沒有過留在太子寝房的先例,就算是皇兄将來納妃娶妻,也是去對方的寝宮行洞房之禮。

可她卻……

越想思緒越亂,謝卿琬用力掐着手心,試圖喚回神智的清醒。

……

謝卿琬支撐着自己,不知走了多久,總算是回到了璇玑閣。

從外面清冷的空氣中進來,她還沒來得及放松緊繃着的情緒,便因空氣中熟悉的氣息再次僵住了身子。

差點忘了,此處是皇兄的書閣,亦是他的小居之所。

她立在原地,沉頓了一會兒,才慢慢挪動着身子,去了淨房。

還有最後一件事未來得及做。

謝卿琬解開下裳,坐在了恭桶之上,半晌之後,她皺了皺眉,又重新起身,拿來兩個矮凳,放在恭桶兩側,改為蹲在上方。

顧應昭的藥只能治些淺顯外傷,對于腰肢酸乏這種症狀,卻是沒太大用處的。

可此事不得不做,她只好咬着牙,扶着腰,用手撐着前方的案面,維持着先前的姿勢。

直到淨房內的熏香燃了半根,有豆大般的汗珠從謝卿琬額頭上滾下,她才拿起手絹,擦了擦身子,重新穿好了下裳。

她從口中輕籲出一口氣,總算是幹淨了。

每次完事後,她都要像這般,在恭桶上坐上一會兒,只是這次要難淨些,便只好蹲了半晌。

頭一回時,謝卿琬便主動找顧應昭要避子湯藥,只不過他說她乃純陰之體,天性帶寒,本就難孕,再加上謝玦中了極深的熱毒,亦是有礙子嗣,犯不着再為了那微乎其微的概率去傷了身體。

畢竟是藥三分毒。

顧應昭是神醫,謝卿琬自然信他的話,而她确實一直以來每到月信之時,便疼痛難忍,想必就是寒症所致,她亦不想因服藥再加重症狀,就接受了顧應昭的建議。

只不過,心裏的那一關還是有些過不去,于是每次過後,她還是會來淨房費些時間,做這些無用之功,權當求個心理安慰。

思緒間,謝卿琬的視線瞥到了案角放着的剛換下來的皺巴巴的小衣,料子上原本用金線繡着邊的棠梨,如今亦沾上了污濁。

她輕嘆了一口氣,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叫人去做一批新的小衣了。

……

天色拂曉,幔帳中沉眠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謝玦蹙眉看着床幔內透進來的曦光,意識到,居然已經到了晨間。

昨夜突發熱毒,來勢兇猛,顧應昭緊急為他施了針,他就此沉沉睡去,再一醒來,便已是此刻。

而先前的熱毒好似消失殆盡了般,在他的體內找不到任何蹤跡,再次潛伏了回去。

他的精神似乎比昨夜更好了。

只是……似想到了什麽,謝玦的臉再次沉了下來,他以手抵額,坐在床上片刻,啓唇喚道:“顧應昭——”

謝玦用手撐着床榻,準備從床沿上下去,但随着他的動作,金絲楠木的床架卻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吱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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