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江荞一夜無眠, 睡得特別好。
她一睜眼,就看見裘雪雁頂着一張睡眠不足的喪氣臉,坐在一旁幽幽地看着她。
江荞:“……怎麽了?”
她摸摸自己的臉:“怎麽這麽看着我?”
裘雪雁問:“睡得好嗎?”
江荞想了想, 點頭:“挺好的。”
她似乎還在夢中聞到了一陣花香, 味道很淡, 但卻格外催眠。
“你知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一件大事?”
江荞眨眨眼,有些驚訝:“發生了什麽?有人死了?”
心魔境裏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不過江荞來了這麽久, 還沒瞧見誰真的因此喪命。
裘雪雁點點頭, 欲言又止:“差不多, 不過不止死了一個人。”
江荞:?
裘雪雁臉色微沉:“死了很多人。”
她頓了頓, 一字一句道:“這是一場, 單方面的屠殺。”
情況之慘烈, 比起裘雪雁上次在客棧裏遇到別人的心魔, 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還要慘烈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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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荞想起蘇玺說過的話, 心頭一跳,連忙問:“屠殺?誰幹的?姐姐呢?姐姐在哪裏?她沒事吧?”
裘雪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昨天确實死了很多人沒錯,但江師姐是誰,憑她的修為,誰能輕易傷得了她?”
江荞頓了頓, 謹慎開口:“你的意思是, 昨天的事情,和姐姐沒關系?”
裘雪雁卻誤解了她的意思, 搖搖頭道:“應該不是江師姐引來的。”
她微微蹙眉道:“那心魔如此厲害, 我倒是覺得,像是……蘇玺的心魔。”
見江荞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裘雪雁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連忙道:“這只是我的猜測罷了,未必就是蘇玺的心魔,畢竟像蘇玺那樣的人……”
她遲疑了一瞬:“看起來也不像有心魔的人。”
江荞問她:“你昨夜下樓了嗎?”
裘雪雁道:“那當然。”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她怎麽可能安心待在房間裏。
不過她也沒離開多久,看到樓下的戰況後,擔心江荞一個人留在房間裏會不安全,只待了片刻就回來了。
江荞問她:“是心魔殺人?”
裘雪雁遲疑道:“是看不見的影刃在殺人。”
“那影刃不僅殺人,還會影響人的心智,讓所有人互相殘殺。”
她頓了頓,道:“這裏是心魔境,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異狀,若有異狀,定是誰的心魔在搞鬼。”
江荞也認同裘雪雁的話,但聽到這話後,她反而更加不放心起來。
若真是如此,夜裏的心魔,會不會真是姐姐招來的?
江荞有些坐立不安,她下了床t。
裘雪雁見狀,問她:“你去哪兒?”
江荞說:“我去外面看看。”
裘雪雁連忙攔住她:“昨夜發生了這麽大的事,現在所有人都覺得,還是分散開更安全,他們都各自回房了,你也別往人多的地方跑了。”
江荞一邊穿衣服一邊問她:“蘇玺不是也在嗎?清心曲無用?”
裘雪雁欲言又止,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前半夜她未曾聽到清心曲的聲音,直到死了人,局面已經開始變得不可控,清心曲的聲音才傳來,故而她才會猜測心魔或許和蘇玺有關。
但這一切都僅僅是她的猜測,眼見江荞推門而出,裘雪雁急忙跟了上去:“诶诶诶,你小心點,雖然心魔傷不了你我,但外面這麽多心懷鬼胎的修士,你一個凡人橫沖直撞的——”
話音未落,江荞已經幾步走出房門,扶着欄杆向下俯瞰。
這一看,便看見了極為慘烈的一幕。
江荞定定看了幾秒,轉身吐了出來。
她差點連隔夜飯都吐光了。
實在是太惡心了。
大堂裏,腸子內髒流了一地,血液混雜着不知名的液體,灑得到處都是,牆壁上、桌上、椅子上,就連通往二樓的扶手上,處處都是腦漿混合物,令人作嘔的味道傳來,直逼江荞的大腦和胃部,江荞幾乎來不及反應,一扭身直接吐了出來。
裘雪雁沒想到江荞的反應這麽大,一把将她拽了回來,罵罵咧咧道:“都叫你別跑這麽急,你非不聽,被惡心到了吧?”
房間裏有隔絕氣味和聲音的結界。
江荞稍稍覺得舒服了些,艱難開口:“就沒人收拾嗎?”
裘雪雁無語:“誰來收拾?”
活着的人都自顧不暇,誰還有心情管死了的人?
他們在心魔境裏,體質被壓制得厲害,往日一個術法就能将這裏恢複如初,如今卻要費不少力氣才能做到,沒人願意在險象環生的心魔境裏浪費自己的靈力。
說到底,人終歸是自私的。
正在這時,清脆悅耳的琴聲忽然響起。
江荞的目光越過欄杆看過去,只見對面的長廊上,蘇玺盤膝坐在地上,專注地撫着琴。
琴聲空靈悅耳,如高山流水,又如竹林清雨,仿若要洗淨這世間一切污濁與不堪。
琴聲很快傳遍整個客棧,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或探頭或駐足而望。
江荞若有所感,垂眸看去,只見原本的血腥和污穢不知何時消失了,死去的修士也在所有人眼前變成了一縷青煙,緩緩離去。
蘇玺在超度死者。
這一幕莊潔而隆重,就連江荞,神色間也忍不住露出了幾分肅穆。
一曲罷了,紀芷蔓沉着聲音道:“有蘇道友為他們超度神魂,想來下輩子,他們能投個好胎。”
她看向蘇玺,微微躬身:“蘇道友功德無量。”
蘇玺微微颔首,默然不語。
江荞順着聲音看過去,發現葉淮骁和紀芷蔓不知何時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衆修士瞧見二人後,表情微微變了。
昨夜就是葉淮骁和紀芷蔓二人,和蘇玺聯手力挽狂瀾鎮壓作亂的心魔,實力非凡,令人生敬。
也正是由于他們出手,衆人才能獲得喘息之機,否則此刻死的人,就不止這些了。
因此見到他們二人,所有人紛紛主動打招呼,語氣裏隐隐夾着幾分讨好:“葉道友,紀道友。”
葉淮骁和紀芷蔓客氣地回以一禮。
這二人如此有天賦,卻沒有天之驕子的傲慢,在這六州當中,如此做派的人,已是鳳毛麟角,十分難得。
衆人看二人的目光瞬間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好感。
如此一來,主動上前說話讨好的人更多了起來,葉淮骁和紀芷蔓一時間衆星捧月,出盡了風頭。
不遠處,裘雪雁微微捏緊江荞的手臂,不滿地哼了一聲:“若不是我擔心你的安危,又怎會給他們大出風頭的機會?”
江荞猛地吃痛,她青筋直跳,忍着脾氣,情真意切地提議道:“下次你可以不用顧慮我的安危。”
“那怎麽能行?”裘雪雁微微提高了聲音,“你一個凡人,要是出事了怎麽辦?”
江荞:“……”
江荞沒有深究裘雪雁到底是真心實意地擔心她的安危,還是想借此掩蓋自己比不上葉淮骁和紀芷蔓這個事實。
因為在裘雪雁開口後不久,一窩蜂圍着葉淮骁和紀芷蔓的修士們,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江荞若有所感,扭頭看去,只見紀承衍迎着晨光,從門外踱步走了進來。
紀承衍手裏提着一盒點心,腳步不疾不徐,注意到江荞的目光,他停住腳步,微微将點心往上提,目光也一瞬間柔和下來,他溫聲道:“醒了?十萬年前的西銘點心味道不錯,要不要嘗嘗?”
衆人聽到這話,表情不約而同地變得微妙起來。
夜裏才死了近半數人,所有人都在惶惶不安,這人竟然還有興致大清早跑去買點心?
一青衣修士哼了一聲:“真是不知所謂。”
可這一次,沒有人附和他。
青衣修士注意到周圍修士的表情有些怪異,不明所以:“都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他不滿道:“我說錯了嗎?心魔境裏危機重重,昨夜還死了這麽多人,不想着怎麽順利度過心魔境便罷了,竟然還去買什麽點心?”
他冷哼了一聲道:“也不怕有命買,沒命吃!”
此話一出,氣氛變得愈發微妙。
衆修士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紀承衍,誰也不敢出聲。
這個長相貌美的女子可不是他們以為的繡花枕頭,昨夜紀承衍展示出來的實力,足夠讓所有人産生深深的忌憚。
紀承衍不同于蘇玺,用一首清心曲壓制作亂的心魔,也不像葉淮骁和紀芷蔓,以毫不掩飾地淩厲攻勢護住所有人。
他什麽都沒做,就這麽漫不經心地站在二樓欄杆前,游離于所有人之外,高高在上的俯瞰着所有人,他嘴角勾着笑,目光卻極為冷漠,哪怕有人死在他面前,他的眼皮也不會多掀一下。
沒人知道紀承衍為什麽要站在樓梯口,直到有受了心魔影響的修士紅着眼舉着劍沖上二樓,被他一腳踢了下來。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
紀承衍在護着二樓的人。
也因此,這一夜即使混亂到了極致,也絲毫沒有影響到樓上熟睡的人。
衆修士想到那些意圖沖上二樓卻被紀承衍一腳踹斷肋骨的修士,心中都有些不寒而栗。
踹斷肋骨不可怕,可怕的是紀承衍對所有人平等的漠視,雖然他嘴角始終勾着笑,可他的眼神是冷的,仿若眼前站着的不管是人是妖還是魔,在他眼裏,都是死物。
這種漠視,比起蘇玺悲天憫人的天生清冷,遠遠可怕一萬倍。
終于,在衆修士複雜的思緒下,紀承衍開口了,他漫不經心地看向青衣修士,嘴角噙着笑:“我有沒有命吃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若再多說一句,很快就會沒命了。”
那青衣修士是個妖修,聞言還想說話,被同伴飛快捂住了嘴。
紀承衍冷漠地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了江荞,嘴角依舊帶着笑意:“怎麽不說話?不喜歡嗎?”
江荞看了眼不遠處的人群,回了神,飛快答道:“喜歡,當然喜歡,姐姐特意給我買的點心,我最是喜歡不過了。”
紀承衍輕描淡寫地掃過在場之人,目光路過蘇玺之際,微微停頓了一瞬,旋即漫不經心地移開。
他微笑道:“那就好,收拾收拾,吃了點心我們就出發。”
江荞愣了一瞬,問道:“去哪兒?”
紀承衍嘴角依舊挂着笑意,語氣卻輕淡了許多:“妖皇廣發請帖,今日設宴邀西銘城內所有修士進妖皇宮一聚,你一向愛湊熱鬧,機會難得,你莫非不想去看看?”
江荞:“……”
什麽機會難得,若按鶴容所說,他們進來就是為了陪妖皇的,那麽今日的宴席,或許就是離開這裏的關鍵。
但這一點,江荞自然不會說出來。
還沒等江荞答應下來,其餘人已經炸開了鍋,紀承衍的話無異于一記重磅砸進了人群,衆人表情激動,七嘴八舌地開了口。
“什麽,妖皇殿下要設宴?”
“此事當真?”
“我們真能見到妖皇殿下了?”
“那可是妖皇殿下t,手中定然有許多好寶貝!”
“……”
紀承衍看向江荞,長睫輕擡,聲音很輕,語氣缱绻溫柔:“荞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