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江荞懵了懵, 好半晌才聽見自己發出聲音:“不太妙……是什麽意思?”
師青禹皺緊眉頭,似乎也說不上來,片刻後, 他寬慰道:“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 離子時還有些時間, 兩位師妹切莫太過擔心。”
想到方才看到的典籍,江荞強行定了定神。
沒事的, 姐姐繼承了妖皇之力, 連裘雪雁她都能送出來, 沒道理自己會被妖皇塔困住。
江荞來回踱步了好幾圈, 直到紀芷蔓和葉淮骁雙雙平安回來, 然後門口出現第六個人、第七個人……
這些人中始終沒有紀承衍。
“魔鬼, 魔鬼……”有修士喃喃出聲, 狀若失魂, “她是魔鬼,是魔鬼!”
“瘋了, 江顏瘋了!我差點死在她手上,她一定是瘋了!”
“都瘋了,江顏瘋了,所有人都瘋了!”
……
随着離開的人越來越多,江荞得到的信息也越來越全面, 可越是如此, 她的心情t就越沉重。
這些修士帶出來的消息,沒有一個對紀承衍有利。
妖皇塔進去了三千人, 出來的, 只有不到原來的三分之一。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一眨眼, 距離子時只有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所有人都知道,子時一到,第三日便來了,屆時無論進入妖皇塔的人是否還活着,都勢必要永遠留在妖皇塔同十萬年前的數萬亡魂陪葬。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不會再有人出來時,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門口,腳步虛浮不穩。
所有人不約而同看過去,江荞也跟着翹首以望。
只見蘇玺跌跌撞撞從門口走了出來。
他臉色蒼白,渾身是血,看上去受傷頗重,奄奄一息,幾近瀕死。
驚鴻門的弟子見狀,大吃一驚,紛紛湧上前去,神色着急地替蘇玺診脈療傷。
江荞卻失望地收回目光。
不是姐姐。
“你在等姐姐,是嗎?”紀芷蔓忽然來到江荞身邊,輕聲道。
江荞扭頭看去,正對上紀芷蔓顯得略有些複雜的目光。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裘雪雁見狀,冷嘲熱諷道:“何必多此一問,你們紀家不把江師姐當女兒,自有人将江師姐當寶!”
裘雪雁頓了頓,陰陽怪氣道:“再說了,姐姐?你也配叫?沒看見江師姐都不想承認嗎?”
紀芷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她重新看向江荞:“荞荞,我有些話想單獨和你說,可以嗎?”
裘雪雁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做什麽?”
紀芷蔓沒說話,執着地看着江荞。
江荞朝裘雪雁微微搖頭:“無礙,我去去就來。”
她說:“她不會對我做什麽的。”
裘雪雁眉心依舊緊鎖,看向紀芷蔓的目光充滿了不悅和警惕。
江荞拍了拍她的手,意有所指道:“你只要注意葉淮骁就行了。”
紀芷蔓聽到這話,微微抿平了嘴角,似乎想說些什麽,但終究還是止住了話頭。
裘雪雁看了紀芷蔓一眼,哼笑道:“行,聽你的。”她一字一句道,“我一定會,盯好葉淮骁的。”
果然,話音一落,紀芷蔓的臉色便微微變了。
“他不會——”
“不會什麽?”裘雪雁打斷她的話,慢條斯理道,“你說說看,不會什麽?”
紀芷蔓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江荞,仿佛方才的口角不曾發生:“這裏人多眼雜,我們去那邊說吧。”
江荞點點頭,跟着紀芷蔓朝遠處走了幾步,紀芷蔓還想再往前走,江荞拒絕道:“就在這裏,離太遠了,姐姐出來,我會看不見。”
紀芷蔓神色複雜地看向她:“你們感情真的很好。”
江荞沒有接這話,目光頻頻看向妖皇塔門口,有些心不在焉:“你想說什麽便說吧。”
紀芷蔓頓了頓,拿出一枚屏蔽聲音的法器,有了它,哪怕周圍都是人,也沒人能聽得見她們的聲音。
做完這一切,紀芷蔓緩緩開口:“荞荞,自從離開臨城後再見面,你我之間反倒生分了。”
江荞扭頭看向紀芷蔓,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紀芷蔓苦笑一聲道:“我原本還不知道為什麽,可進了妖皇塔一趟,我便什麽都明白了。”
她輕聲道:“我在妖皇塔裏看到了一切。”
江荞沉默下來。
“原來如此,原來都是因為……”紀芷蔓頓了頓,苦笑道,“姐姐因為我受了這麽多委屈,你們感情這樣好,你讨厭我,也是應該的。”
江荞:“……”
江荞不禁在心底微嘆一聲,說到底,當初的事情不過是陰差陽錯罷了,兩家交換孩子,也只是長輩們權衡利弊下的無奈之舉,最後卻苦了被交換的孩子們。
二十年前,兩個孩子一前一後降生,彼此年歲只相差了不到一月,紀夫人很快知道了紀芷蔓的存在,但她心性豁達,對此并不怨憎,但也并非毫無脾氣之人,知道此事後,她便不打算繼續留在紀家了,她本是打算,待紀承衍過了滿月,便帶着孩子離開。
可偏偏,這世上并非事事都能順心順遂,就在紀承衍滿月那天,紀夫人忽然發現自己剛出生的孩子體質特殊,恐不能久活,更巧的是,這世上,只有江夫人手中的傳家寶能夠救得了紀承衍。
紀夫人想要江夫人手上的傳家寶,江夫人同樣觊觎紀家傳承妖靈,是以,江夫人同紀族長夫婦做下交易,兩家偷偷交換孩子,江夫人保住紀承衍的命,紀家夫婦承諾會将傳承妖靈交給紀芷蔓。
于是這一交換,便是許多年。
這場不為人知的交易,本來也說不上誰受委屈,可偏偏,江夫人對紀夫人當初搶了她婚事一事懷恨在心,自兩家交換了孩子後,便勒令紀家夫婦不得踏入蒲城一步,不得偷偷探望孩子,否則便任由紀承衍去死,她甚至還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紀承衍,讓紀承衍日日想念親生父母而不得見,通過折磨紀承衍以洩當年被搶婚事之憤。
當江荞知道這一切,豁然開朗的同時也不由得生出幾分酸澀。
她終于能理解姐姐的怨,也終于理解,當姐姐長大,可以自行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即将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之際,卻陡然聽聞他們死訊時的心情。
同時江荞也忍不住對紀芷蔓産生了怨,江夫人将最好的一切都給了紀芷蔓,連真相都不舍得告訴她,甚至紀夫人也因生性善良,不忍将大人間的恩怨加諸在無辜幼兒身上,這才讓紀芷蔓能夠無憂無慮地長大。
可姐姐呢?就因為紀芷蔓的親生母親作惡,姐姐甚至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未曾見過一面,何其不公平。
“抱歉……”紀芷蔓神色複雜地看向江荞,慢慢道,“我從來不知道,我生母做了這麽多錯事。”
江荞看了她好一會兒,嘆了口氣:“罷了,紀夫人都不與你計較,我又有什麽立場責怪你。”
誰知紀芷蔓聽到這話,眼眶陡然紅了。
“若娘親還活着,她定是會怨我的。”
紀芷蔓忽然變得有些泣不成聲:“若不是我母親,兄長本不用受那些苦,若不是我母親,兄長如今也不會只剩幾年好活,兄長之所以生來體弱,半魔之身,全都是因為我母親,是我母親嫉妒,利用魔物傷了尚在孕期的紀夫人,才讓兄長變成如今這副不人不魔的模樣。”
“抱歉,都是我母親的錯,抱歉……”紀芷蔓捂着臉,垂下頭,泣不成聲。
江荞在原地站在很久,久到腦中一陣眩暈,才強撐着開口道:“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說,姐姐活不了幾年了?”
“不,不對——”江荞搖搖頭,再次擡頭看向紀芷蔓,“你剛才說……兄長?”
“是。”紀芷蔓抹了抹淚,慢慢道,“我若沒記錯,我只有一個兄長。”
“當年我與兄長出生時,族人們便第一時間知道了我與兄長的性別,想要換親,自然要将這一點也一直瞞下去。”
江荞:“……”
所以現在,不僅反派女配的身份是假的,就連性別也是假的?
更重要的是,這個本應該活到大結局的反派女配,竟然已經沒幾年好活了?這怎麽可能?
這不該是姐姐的命運。
江荞有些站立不穩,她心神不寧地喃喃出聲:“不,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在原著中,姐姐明明活到了最後,活得比葉淮骁還長,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對了,那株龍冰草!
江荞豁然開朗,是了,原著裏女配也進了妖皇之煉,雖然原著沒有對女配進行着墨,但是女配一定拿到了龍冰草,才能順利活下來。
可如今她這個變數也跟着進了妖皇之煉,陰差陽錯之下,居然搶走了姐姐的龍冰草。
她,搶走了姐姐唯一的生機。
她居然搶走了姐姐唯一的生機!
江荞頭暈目眩,忍不住輕輕按了按眉心。
“時辰不早了。”紀芷蔓忽然低低出聲,“兄長也該出來了……”
對,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江荞猛然轉頭朝妖皇塔看去。
“別等了,不會再有人出來了。”邵幽注意到她的動作,譏嘲着開口道,“都已經這個時候了,沒有出來的人,此刻恐怕都已經淪為了妖皇的陪葬。”
邵幽一開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紀芷蔓也适時收回屏蔽聲音的法器。
江荞冷靜反駁:“姐姐會出來。”
邵幽冷靜道:“他不會。”
衆人複雜的目光在邵幽和江荞二人來回打量,經過今日之事,他們自然知道江荞口中的“姐姐”指的是誰。
想到那人鬼魅的手段,衆人便感到一陣後怕t和心悸。
有人皺着眉出聲:“江顏此人,手段詭谲,不似常人,蘇道友亦斷言,她會大開殺戒,既如此,此人不如幹脆留在妖皇塔裏,莫要出來了。”
那人頓了頓,又道:“哪怕她出來了,我也一定會殺了她就是!”
“閉嘴!”裘雪雁轉頭看向那人,冷聲道,“你再多說一句,我現在就殺了你!”
其他人心中也是這麽想的,可看見裘雪雁一臉狠意,師青禹也是眉心微蹙,隐含不悅的模樣,終究還是不敢将心裏話說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噠噠”的腳步聲富有節律的自妖皇塔響起。
在寂靜的環境中,這道聲音,格外的明顯。
一聲接着一聲……衆人不約而同朝妖皇塔看去,只見一道豔紅色的身影伴随着腳步聲一步步從妖皇塔裏踱步走出來。
那是,紀承衍。
“姐姐。”江荞臉上一喜,快步朝妖皇塔走去,剛走到一半,忽然被裘雪雁攔腰攔住。
裘雪雁聲音發沉:“荞荞,別沖動,江師姐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好。”
江荞怔了一瞬,旋即聽到有人忽然大喊出聲:“她她她她,她是魔修!她身上有魔氣,她是魔修!”
“你們紫凰門竟然有魔修!”
“怪不得蘇玺推衍出她會發狂殺人,魔修有什麽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紀承衍聽到這些話,面色依舊無波無瀾,他像一潭死水,眸中只有湧動的殺氣畢現。
這一幕,和江荞當初在竹林小院外看到的那一幕別無二致。
紀承衍,又一次失去了理智。
有人驚呼道:“快快快!她的眼睛這麽紅,是不是走火入魔要大開殺戒了,快殺了她!”
“殺了這個魔物!殺了她!”
妖皇塔外自然不乏魔修,只是對于魔修而言,這些話不僅不痛不癢,甚至還能算得上別樣的褒獎,是以他們不僅不生氣,反而饒有興味地看着這一幕,巴不得紀承衍大開殺戒,将這些人修都殺光。
江荞轉頭看向師青禹,只見對方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頭。
不行,姐姐不能入魔。
江荞忽然掙脫裘雪雁的束縛,幾步來到紀承衍面前,她的心髒跳得很快,但思緒卻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麽堅定。
她抱住紀承衍,将他的腦袋摁在自己的肩膀上,擋住了衆人看向他眼睛的視線。
紀承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乖巧地任由她作為,一動不動。
江荞維持着這個姿勢,轉過身,對衆人道:“姐姐哪裏要大開殺戒了?不過是多夜未眠,眼睛有些紅罷了。再說了,這裏本就有魔修,焉知姐姐身上的魔氣,不是這群詭計多端的魔修故意為之?”
在一片寂靜中,師青禹緩緩開口道:“江師妹言之有理,我相信,我紫凰門,沒有魔修。”
師青禹都開了口,衆人哪怕再不服氣,也不敢當面和他嗆聲。
再者,說到底,這六州中,除了滄瀾州外,其他地方對妖魔兩族格外寬容,是以哪怕紀承衍當真是魔,也并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
他們方才之所以開口,也不過是因為蘇玺斷言紀承衍會大開殺戒,而紀承衍此刻的狀态又格外不對勁罷了。
可江荞并不這麽想,她不希望紀承衍成為魔修,也不覺得變成魔修是件小事。
姐姐該是人,不該是魔。
他是紀族長和紀夫人的孩子,本該堂堂正正長大,不該淪為魔物。
這本不該,是他的人生。
江荞在衆人或直接或隐晦的打量下,扶着紀承衍來到無人的角落,她拿出屏蔽法器,将所有人的視線屏蔽在外,這個不算大的空間裏,如今只剩下紀承衍和江荞二人。
江荞正要松開紀承衍,忽然脖頸一疼,眼前一黑,這短短的一瞬間,她整個人幾乎要疼暈過去。
她艱難轉頭,只見紀承衍不由分說地咬上了她的脖頸,發了狠似地,像是要将她身體裏的鮮血盡數吸光。
如同地獄爬上來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