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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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茉一路逃出昆侖, 不知道蕭清堯是否已經發現了她,她不敢再往天羅鬼域那邊去,畢竟那裏是她選定的最後落腳地, 只能在确保萬無一失的時候才能去那裏。
匆忙之下, 也來不及多想,茉茉就近去了人界十三州最邊沿的涼州。
她知道天族的規矩, 在人界不可使用法力, 即便蕭清堯當真追蹤到這裏, 想抓到她也不容易。畢竟他們妖怪可沒有這種規矩。
傍晚的涼州城有種攢了一天終于發散出來的熱鬧。散了學的孩童在大街上招貓逗狗、追逐打鬧,做完工回家的男人買了兩角酒, 美滋滋地提着與路邊的熟人打着招呼, 茶樓酒肆的跑堂站在門口起勁兒地吆喝着, 一邊用抹布将自家招牌擦得油光瓦亮……
茉茉低着頭急步匆匆走着, 瞧見路邊有一家生意很好的成衣鋪子, 裏面有不少婦人小姐在挑選布料衣服。她走進去換了身衣裙,重新绾了頭發, 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鋪子後門溜了出去。
“站住。”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逃不掉。”
不用回頭也能聽出那個聲音是誰,茉茉整個頭皮一麻,立馬撒腿就跑。
嗚嗚的風聲從耳邊掠過, 她不敢回頭不敢喘息,憋着一口氣拼命向前跑, 連續轉過好幾道彎, 在曲曲折折的街巷間狼狽逃竄。
沒想到她已經收斂起全部妖氣,還是被蕭清堯追上了, 他是長了個狗鼻子嗎?
茉茉恨得咬牙,一邊飛快跑着一邊琢磨怎麽才能甩掉他。
蕭清堯高高站在鱗鱗千瓣的樓頂上, 看着那狐妖一路逃竄,最後鑽進一處挂着紅粉簾帳和燈籠的繡樓,好半天沒再出來。
他緩緩邁步走過去,看清那繡樓的招牌上寫着“風月坊”三個字,裏面莺歌燕舞、絲弦彈撥,竟然好像是個煙花場所。
清隽淡漠的臉龐沒什麽表情,他負着手走進去,頓時便有個體形豐腴、打扮得頗為花枝招展的鸨母迎上前來,驚訝地瞪大眼睛,滿臉歡喜道:“這位官人好生俊俏!怎麽從前從未見過?莫不是頭一次來涼州?”
鼻間聞到一股濃重的脂粉氣,整個繡樓之中都被鮮花香粉熏染過一般,連空氣都十分甜膩,再難分辨出那一縷若有似無的妖氣。
蕭清堯暗暗蹙眉,掃了那鸨母一眼,淡淡點頭,目光又移向紅粉堆裏那一群戴着面紗,輕歌曼舞、吹拉彈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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鸨母見他一直盯着姑娘們打量,臉上笑容越發燦爛起來,忙不疊給他引路,将他領到表演歌舞的看臺下面最好的位置,一邊倒茶一邊殷勤道:“官人可真是來對地方了!我們風月坊的姑娘們個頂個得水靈貌美,知情識趣,有江南風韻,有塞上風光,有空谷幽蘭,也有魅惑尤物!您看喜歡哪幾個,保管将官人伺候得逍遙似神仙!”
蕭清堯在桌邊坐下,問鸨母:“所有姑娘,都在這裏?”
鸨母連忙點頭:“對!姑娘們都在這裏了。這不才剛上夜,客人們來得不多,才剛開始暖場。”
大概見他面色清冷,眼神冷漠,不像是被姑娘們迷花了眼的樣子,鸨母連忙又堆笑道:“官人還未成親吧?來我們這種地方,就得放開些,趁着還沒成親多快活快活!您瞧芙若的舞姿和阮心吹簫都很不錯,兩人樣貌也是清麗脫俗,官人看着可喜歡?”
在臺上表演的姑娘們早就注意到來了一位英俊倜傥如谪仙般的人物,好看得令最美的花魁都自慚形穢,若是能與這般神仙之姿的男子共度春宵,哪怕倒貼銀錢也願意,
一時間,情波款款、媚眼如絲,臺上的姑娘們紛紛拿出看家本領,淋漓地展示着自己的身段和魅力,企圖獲取臺下男子的青睐。
甚至于連旁邊那些來逍遙快活的酒色之徒都不再急着點姑娘,暗中偷偷打量着坐在中間那白衣男子,有的挺直肩背,有的極力吸緊肥胖的肚子,連眼中的狎.浪之色都收斂了許多,莫名就有種畏懼之感。
蕭清堯沒有理會周圍的目光,只是盯着臺上那舞姿翩飛、眼花缭亂的姑娘們,過了半晌,總算看清其中一名抱着琵琶的紅裙姑娘,左手少了一根食指。
擡手朝她點了點,蕭清堯淡聲道:“她。”
鸨母連忙笑着應聲,朝那紅裙姑娘招了招手,可是一時竟然想不起她叫什麽名字?
“小紅,快來伺候官人!”鸨母倒是一點都不糾結,立馬就給紅裙姑娘起好名字,笑着讓她快些過來。
茉茉站在臺上,看着周圍那些姑娘們豔羨又嫉妒的目光,還有坐在臺下的蕭清堯那一雙冷浸浸的眼,背心不由冒出涔涔冷汗。
明明這濃重的脂粉堆裏根本分辨不出她的妖氣,她也自始至終都躲在後面沒有露臉,真不知道他是怎麽認出她來的!
擡手将琵琶一扔,茉茉飛快跳下臺,奪路向門外沖去。可是她才剛剛沖下臺階,蕭清堯便追上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那樣大的力道,像是要将她的手腕捏斷。
“舒棠公主是天帝之女,你不知道?作弄她對你能有什麽好處?”蕭清堯冷眼看着她,沉聲道,“你有怨氣沖我來,剝你皮的人是我,你不該報複到她頭上。”
這是替慕容舒打抱不平來了?
“天帝之女又如何?當公主就能随意欺淩虐殺別人?”茉茉拼力掙紮着,想要掙脫他的手。她倒是想殺了他,以報剝皮之仇,可她現在哪裏能殺得了他?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她瞪着眼憤恨道,“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輪不到你來管教!”
漆黑的眸子幽暗而沉郁,蕭清堯面色沉沉,寒聲問:“公主幾時欺淩虐殺過你?”
面對他的質問,茉茉一句都懶得分辯,空口無憑,說什麽他也不會相信。畢竟在他眼裏,她不過是個狡猾卑劣的妖怪。
“放開我!你這個渣男!”茉茉恨恨地瞪着蕭清堯,大聲喊道,“明明是你自己不行,還要怪到我頭上!下了床還不給錢!你要不要臉啊!本姑娘不做你這生意!別再來糾纏我!”
這一嗓子吆喝出來,頓時吸引了諸多目光,滿大街都是看熱鬧的,立馬圍攏過來,朝着蕭清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俊逸的臉龐淡漠無波,蕭清堯并不在意狐妖說些什麽,只是當着衆人的面不好動手,只能緊緊攥住狐妖的手腕,拉着她快走。
“哪裏來的登徒子,竟敢欺負我家的姑娘!”先前那鸨母從繡樓裏沖出來,擡手一揮便招出七八個膀大腰圓的打手,一下便将蕭清堯包圍了。
茉茉立即又開始大聲呼喊:“阿母救我!他偷偷爬床還不給錢,現在又非要拐我一起私奔!我不肯他就要強拉我走,阿母救命!”
鸨母頓時冒起火來,她陪了半天笑臉也沒賺到錢,立時換了副嘴臉,插着腰唾罵道:“什麽銀樣蠟槍頭,竟敢背着老娘,偷偷爬我家姑娘的床?長得人模狗樣的,連杯茶錢都不付還想白睡姑娘?給我狠狠地打!”
一圈打手都提着巴棍,立時沖上去狠敲猛打。
蕭清堯在人界不能使用法力,也不能真的将那些凡人打傷,只能一手緊攥着狐妖,一邊與那些打手對抗。
茉茉趁他不備,右手從袖中抽出一柄匕首,狠狠刺向攥住她的那只手。
蕭清堯驟然吃痛,漆黑的鳳眸緊盯着她,依舊緊抓着她不放,直到茉茉狠狠咬牙,眼看就要切斷他的手指,蕭清堯才終于松開。
茉茉得了自由,連忙撒腿就跑,任憑那鸨母怎麽呼喊都不理,眨眼間便跑得無影無蹤。
一口氣跑出涼州城,茉茉連停都不敢停,化成原形一路狂奔,在山間林野拼命逃竄。
只是這麽一直逃命,總不是辦法。蕭清堯法力高強、神通廣大,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早晚會被他抓住。
茉茉邊跑邊琢磨着,要想徹底擺脫蕭清堯,大概除非她死了才行,不然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要她死的話……不妨想辦法,搞一場假死?
只要她“死”在蕭清堯面前,讓他相信她已徹底煙消雲散,不會再出現t于這世上,他才會放棄追殺,她才能真正安全。
這個念頭一起,茉茉越想越覺得可行。
正好跑到宛山附近,她進山找了個隐蔽的洞穴,又将洞口緊緊封死。一時半會兒,蕭清堯應該找不到這裏來。
茉茉拿出她被剝下的那層皮毛,上面還沾染着慕容舒的血污,還沒來得及清理。
她嫌惡地忍着那股難聞的血腥氣,點燃一堆火,将皮毛丢進火堆裏灼燒。過了一會兒,所有髒東西都被灼燒成飛灰,只剩下她自己的皮毛依舊蓬松柔滑,十分漂亮。
将自己的皮毛抱在懷中,茉茉身後又甩出六條火紅的狐尾,然後再次摸出那一柄鋒利的匕首。
為了能徹底擺脫蕭清堯,為了能真正獲取自由,茉茉決定舍棄一條命,去成全自己。
她緊緊咬着牙根,用力切斷身後的一只狐尾,然後将那條斷掉的狐尾縫到她懷裏的皮毛後面。
一口妖氣吹過去,那一張油光水滑到狐皮慢慢鼓脹起來,很快就變成一只通體火紅的狐貍,身後甩着兩條蓬松的長尾。
茉茉又朝那狐貍吹了一口氣,眨眼之間,那狐貍便化成人形,成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茉茉”。
茉茉笑,她也笑。
茉茉皺眉,她也皺眉。
任誰都分辨不出誰真誰假。
畢竟那也是她的一條命,那個“茉茉”同樣也是她。
“我走了,你好好留在這裏,等我的好消息。”
那個“茉茉”走到洞穴門口,笑着擺手道別。
茉茉悵然地看着那個自己,所謂好消息,便是她的死訊。
“茉茉”離開宛山,一路向北,去荒蕪之淵。
她要去找魔王離千殇。
不管是魔王殺了她,還是蕭清堯殺了她,都可以。
只要她一死,魔王不會再到處抓她,蕭清堯也不會再追着她不放。
一切都會有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