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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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茉”的身體不過是一張空空的皮毛, 跑起來輕飄飄的,十分迅速。

蕭清堯追上來的時候,“茉茉”已經接近荒蕪之淵, 馬上就快要到了。

不知道她怎麽想不開, 竟然跑來這裏?荒蕪之淵對岸駐紮着魔族數萬大軍,天族這邊也早已布下重兵防衛, 一場大戰一觸即發。她是不是活膩了, 竟然膽敢往這邊跑?

“站住!”蕭清堯沉着臉, 縱劍疾行,“前方有魔軍, 還不快停下!”

“茉茉”才不理會他, 拼命向前跑着, 直到前方出現重重天兵天将, 刀槍劍戟全部朝向她, 攔住她的去路。

“茉茉”重又化成人形,趁着蕭清堯還未趕到, 擡手變幻出一蓬蓬燃燒的火球, 猛地揮向阻攔在前方那一層人牆。

那些火球見風就長,在烈烈的寒風中,眨眼就膨脹成一片滔天火海, 将那些天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已經成為大妖的赤火狐噴出的火,非尋常火焰堪及, 能燒土灼雪, 能融鐵化金,但凡沾惹上一點便會燒穿血肉骨髓, 通紅的火海在風中蔓延,很快便掀起驚呼陣陣, 慘嚎連連。

“天兵六部!風雲雷結陣!”蕭清堯于空中下令,轉瞬便縱劍從天而降,手提玉色霜冷的斬魄劍,雪衣獵獵,眼神肅殺。

通明的火海之中,奔湧的天兵天将迅速結陣,“茉茉”一看情形不妙,連忙釋放出巨大的妖力,裹挾在身周,猛地向那陣法最薄弱之處撞去。

風雲雷陣堪稱絕殺之陣,風如利刃,雲如霰針,雷鳴電閃,威力磅礴。“茉茉”強行闖出法陣,頓時便感覺鮮血如篩,整張皮毛已是千瘡百孔,若是她的真身在此,只怕五髒六腑都已經被攪碎了。

沒想到她竟連性命都不顧,強行闖過風雲雷陣,蕭清堯眉峰重重一沉,連忙振劍直追上去。

“茉茉”渾身鮮血直流,疼得舉步維艱,可她依舊咬緊牙根,一步不停地向前沖去。

荒蕪之淵是地獄之火焚燒過的地方,土地漆黑,寸草不生。長長的大裂谷橫亘在荒蕪的地面上,仿佛一條巨大的撕裂傷疤,裂口處深淵千萬丈,誰也不知道那淵底究竟有什麽。

身上的藍色衣裙已被鮮血染透,層層浸染出妖異的紫色,“茉茉”的長發全部松散下來,烏黑的青絲在狂烈的風中翻卷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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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遙遙望着深淵對岸高高飄揚的魔族王旗,在奔到懸崖邊上時,停住腳步,嘶聲大喊:“離千殇!救我!”

早已在暗中觀察多時的魔王終于在半空之中顯露出身形,依舊不是真身,只是魂體。

一襲黑袍黑色戰甲,身材高挺,面容俊美,烏黑的卷發像水藻一般披散在身後,兩手環抱在身前,矍亮的紫眸像冰晶的紫色琉璃,蒼白到滲人的面上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不是不願跟本王走嗎?怎麽現在又來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出手快如閃電,洶湧的黑氣與蕭清堯的劍光對撞在一起,你推我擋,互不相讓,磅礴的威壓交織在長長的裂谷上方,撼動得整個深淵都随之震顫。

“我答應你!”“茉茉”朝魔王大聲呼喊道,“只要你能救我,要多少血我都給你!”

鋒利的劍氣越漲越高,極力對抗着魔王的攻勢,蕭清堯聽清她在說什麽,發覺她竟與魔王做交易,狹長的鳳眸沉滿郁色,用冷得令人發寒的聲音道:“你知道他要你的血做什麽?他要用你的血煉魔劍!一旦魔劍煉成,可一劍斬山河,整個三界都會生靈塗炭!即便是妖族也留不下!”

森冷冰寒的斬魄劍緊握在掌中,蕭清堯一次次擊退魔王的攻勢,蹙眉緊盯着烈風之中那懸崖邊上的少女,寒聲質問:“你當真想見到這樣?”

“茉茉”沒想到魔王要她的血竟是為了煉魔劍,看來她來找魔王是對的。蕭清堯為了阻止她被魔王帶走,一定會想盡辦法殺了她。

只要她死了,魔王就煉不成魔劍,自然也無法再屠戮三界。

“我不過是區區一只狐妖,三界生靈與我何幹?”“茉茉”盯着蕭清堯,故意露出滿臉的輕蔑,冷笑道,“若護不住三界,那是你這個戰神沒本事!別把什麽罪名都往我身上推!”

半空中傳來拍巴掌的聲音,離千殇一邊鼓掌,一邊笑眯眯道:“果然是只牙尖嘴利的小狐貍,本王喜歡。”

他話一說完,打了個響指,轟鳴震天的沖鋒號立即響起,萬千魔兵紛紛沖向前,越過那一道長長的深淵,與對面沖上來的天兵天将厮殺在一起。

擡手一劍将幾個不長眼沖過來的魔兵斬成飛灰,蕭清堯正要沖上去抓住狐妖,不想那魔王又纏住他,兇猛的攻勢一次比一次更迅疾,似乎與他一樣,對那狐妖勢在必得。

這魔王的魂體不過是個虛影,可卻能使用魔王本體至少六成以上法力,可見魔王的真身實力強悍無匹。

蕭清堯與他交手過不下十餘次,這魔王卻總以魂體示人,即便再怎麽斬殺他的魂體,卻無法殺死魔王的真身。

蕭清堯一邊與魔王纏鬥,一邊對狐妖沉聲道:“就算三界與你無關,可你以為魔王抓你煉劍,當真只是用你一點血?冶煉魔劍要以血養劍,他要将魔劍刺入你體內,用你體內的血來滋養!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九九八十一日魔劍煉成,你便再無用處!”

似是沒想到他竟這般清楚煉魔劍的底細,離千殇冷哼一聲,出手越發淩厲,一邊對茉茉大聲道:“本王是想煉魔劍沒錯,可你是九命狐妖,孤不過取你一命而已!可不像他!剝你皮還打散你的修為,将你丢下誅天臺摔得粉身碎骨,把你丢進地牢受盡酷刑,甚至還想把你拘禁起來,要你永遠不得自由!孤可沒有他那麽卑鄙!”

不知道那魔王是如何得知這麽清楚,要騙她性命還要說得冠冕堂皇,“茉茉”極力忍着冷笑,露出一臉怆然大聲道:“不得自由我寧願死!我願助魔王得償所願!只要你救我離開這裏!”

“你不要執迷不悟!”清冷俊美的臉龐浮起一層壓抑不住的薄怒,蕭清堯一劍斬退魔王,厲聲道,“只要你肯認錯回頭,我可以饒你不死!”

“我沒有錯!”清瘦的臉頰蒼白而憔悴,那一雙圓圓的狐貍眼卻湛然明亮,“茉茉”仰頭迎視着他怒意重重的目光,堅定道,“絕不回頭!”

狹長的鳳眸眯起來,蕭清堯感覺心口一窒,像被什麽堵住了一樣,有種壓服不住的躁意令他連喘氣都不順暢。

果然妖就是妖,只顧眼前,只顧自我,奸詐t卑鄙,不堪大義!

魔王得意的長笑聲中,無數魔兵沖湧向前,企圖将“茉茉”帶到深淵對岸。

蕭清堯一劍劈下,将那些魔兵斬成飛灰,可是馬上又有一波不怕死的魔兵沖上去,洶湧的狂潮一般向前席卷,要将那站在懸崖邊的少女徹底吞進海底。

魔王的魂體時隐時現,四處亂飛,時不時便現身沖襲,蕭清堯一邊左支右绌,一邊調令洛奕川帶兵上前,堅決不能讓魔族将狐妖帶走。

那是一場血腥的厮殺,刀光劍影,殘肢亂飛,潑天的法力碰撞在一起,仙光折損,魔氣四散,無數天兵倒下,又有更多的魔族慘遭屠戮。屍體疊壓着屍體,染血的頭顱滿地亂滾,烏黑的焦土血流成河,整個荒蕪之淵已淪為殺戮的戰場,鮮血漫天,慘不忍睹。

洛奕川重傷不支,已經倒下,剩餘天兵不及魔族人多,亦有些支撐不住。蕭清堯一劍斬退魔王的魂體,雪白衣袍從天而降,淩厲的劍氣橫掃千鈞,瞬間斬退無數魔族。

然而魔族號角聲聲,又開始進攻,烏壓壓的魔兵沖上來,很快便像潮水一般沒過天兵的防線。

魔王離千殇趁着蕭清堯不備,瞬間降落到長淵右岸,幾個起落直沖狐妖而去。

站在懸崖邊的狐妖仿佛看到救星,忙不疊大聲呼喊:“快來救我!”

狹長的眼尾郁氣沉沉,蕭清堯飛身上前,烈烈長風吹起他墨黑的發絲淩亂飛舞,高高在上的天神淩空使出斬魄一劍,剎那間劍嘯龍吟,鋒利的劍氣疾如閃電、亮如灼晝,直向那魔王劈去。

可是沒想到,電光火石間,那狐妖忽然沖上去,一下擋到魔王身前。雪亮森冷的斬魄劍猛地刺穿她的胸膛,鋒利的劍氣割傷了她蒼白的臉頰,殷紅的血色滴落下來。

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雪花,撲簌簌的鵝毛一般,在天地間無聲地飛舞。

蕭清堯拼力止住劍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手中的斬魄劍,是戰神之劍,不止能斬肉身,還能斬一切邪魔鬼怪的魂魄,是蕩盡不平、庇護天下的神靈之劍,從不錯殺無辜。

死在斬魄劍下的亡魂,會徹底煙消雲散,再無來世。

那狐妖被斬魄劍斬碎了魂魄,從心口開始碎裂開來,漸漸湮滅成飄散的飛灰,混合着紛紛揚揚的細雪,一寸寸飄散在荒蕪的風中。

她的胸膛消失了,然後是肩膀和手臂……她的唇瓣嫣紅,像春日微雨打濕的桃花,翹挺的鼻子尖尖的,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嬌氣,烏黑的睫毛細長如鴉羽,淡如遠山的蛾眉黛色如畫……最靈動的那雙眼睛卻緊緊閉阖着,直至化成渺若雲煙的飛灰,再沒有看他一眼。

蕭清堯持劍站在那裏,握着劍的那只手,凸起條條青筋,繃得骨節泛白。

不過短短一瞬間,他便擡起眼簾,眸光清冷,神色淡漠,仿佛一切本該如此。

他本就應該殺了狐妖。

誰讓她執迷不悟,是非不分,竟敢與魔王做交易。

只要殺了她,魔王就煉不成魔劍。

既然她自己非要找死,那就讓她死好了。

然而比起他的冷靜,魔王離千殇卻冷靜不下來。

似是想不通那狐妖為何要替他擋劍,又像是煉魔劍的希望突然破滅而發狂暴怒,他的紫眸殷紅如血,緊緊盯着蕭清堯:“你殺了她?”

他的神情十分古怪,既有無邊的恨意,又像忍不住的嘲弄,帶着些不可思議道:“你竟然殺了她?”

“不用你提醒!”清冷俊美的面龐沉了下來,蕭清堯振劍冷嗤,“接下來就是你!”

鋒利的長劍刺穿魔王的魂體,猛地将他一劈兩半。可是魔王的魂體很快便又重新聚合在一起,帶着些殘忍地欣賞着他的表情,放聲長笑:“蕭清堯,你竟然當真殺了她!”

魔王的笑聲格外刺耳,蕭清堯再次出劍,森寒的語氣冰冷肅殺:“我已經知道你的真身在哪裏,你以為我當真殺不了你?”

嘴角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離千殇又皮笑肉不笑地問:“你說本王的真身在哪?”

擡劍橫到魔王頸上,蕭清堯寒聲冷斥:“你先将九靈月魄還回來,我再告訴你也不遲。”

“九靈月魄?”離千殇似才想起來一般,點了點頭,“你的寶珠,的确是孤派人拿走,不過現在已經沒了。”

“什麽沒了?”蕭清堯眸色沉沉,擒住魔王的魂體,劍鋒已經刺穿他的脖子。

“當然是九靈月魄沒了。”離千殇好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氣定神閑道,“已經被吃掉了。”

峻挺的眉峰越發緊蹙起來,蕭清堯語氣森寒:“被誰吃了?”

“你這問來問去,一直問的都是九靈月魄,你落在本王這裏的東西,可不止這一個。”離千殇扯着嘴角,語氣嘲諷道,“反正九靈月魄已經沒了,這顆留影珠,便還給你吧。”

他說着,擡手變幻出一顆帶着血色的珠子,放到蕭清堯的劍上。

眼看那顆血色的珠子就要滾落,蕭清堯想起那是柏炀神君審問狐妖時,用窺靈之術看到的她的記憶。

連忙抓住那顆珠子,蕭清堯隐忍了許久的某根弦終于斷了,磅礴的怒意爆發出來,一劍切斷魔王的頭顱,直将他的魂體碎成千塊萬塊。

這一次魔王的魂體傷得太重,總算沒有再回來。

蕭清堯劍勢滔天,滌蕩開來,磅礴的威壓震顫天地,一次次将剩餘魔軍悉數斬殺。

暮色時分,四野晦暗,這一場慘烈嚴酷的戰事終于結束。

傷敵三千,自損八百,整個天軍折損過半,橫屍遍野,蒼涼悲怆。

剩餘天兵們收斂屍體就用了大半夜。

大半夜的時間,雪已經下得很厚了。

原本一片烏黑的荒蕪之淵被茫茫大雪覆蓋,同時也蓋住了滿地猩紅斑駁的血污。

直至所有人收兵回營,整個天地間都安靜下來,蕭清堯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簌簌的雪花蓋滿他的肩頭,一襲雪衣清冷如霜的天神,形單影只地立在那裏,像矗立山巅的孤松,獨自沐經風雪,千千萬萬年。

那只狐妖死了。

他不必再天天追着她跑,生怕她被魔王抓去煉劍。

也不必再擔心她突然妖性大發,走上邪路,一不小心惹出禍端,又給他生事。

他完成了天帝交與的任務。

也對舒棠公主有了交代。

只有一事,他始終想不明白。

她一直想逃跑,為了活命在所不惜。

她為什麽突然撞上來送死?

雪花飄落,天地無聲。

蕭清堯慢慢蹲下身,在雪地裏摸,觸手只抓到冰涼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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