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籠

舞臺上的布景真實,演員專業,視覺效果絕佳。

賀靜生坐在臺下,距離舞臺很近,能清晰地看見每一個細節,甚至是人的表情。

舞臺上演員們穿着五顏六色,眼花缭亂,可他目光卻未動,一瞬不瞬盯着舞臺上的那一道紫色身影。

她穿一襲紫色芭蕾tutu裙,上面是紫丁香的圖案,頭發盤起,戴着同色系頭飾。

她的臉很小,頭骨卻飽滿。天鵝頸纖長,身形高挑。

此刻劇情來到六名仙子的變奏部分,她作為仙子之首,壓軸表演。

紫丁香仙子的變奏部分很多擡腿動作,她那一雙腿又細又長,卻也充滿了力量感。每一次踮腳擡腿都又穩又利落。

表情生動活潑,人物塑造力、動作渲染力也十分強。

微笑時眼睛明亮,眼尾彎起的弧度好看又甜美。

她就是名副其實的仙子,靈動又鮮活。

讓人迷得挪不開眼。

這讓賀靜生想起了昨晚看見的那一幕。

她在落着雨的街頭,穿一身潔白長裙,為她的男友獨舞。

而現在,這麽美的她,只為他而舞。

劇院內坐席的燈光閉滅,只剩一片漆黑。舞臺上斑駁陸離的光時不時投來,他的面容忽明忽暗,臉上沒什麽表情。

卻在她的目光不經意間和他對上又迅速別開後,倏爾勾了勾唇角。

看上去,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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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包斯在詛咒了小公主奧羅拉,紫丁香仙子發誓要保護公主之後,舞臺大幕漸漸落下,合攏。

序幕結束。

沈薔意回到側臺,呼吸很不平穩,胸膛起伏着。心跳也快得無法計量。她用手背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序幕的表演還不足以讓她累得這般氣喘籲籲,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為緊張導致。

沒有什麽比在偌大的劇院裏只看見他一個觀衆更要來得讓人措手不及。

哦不,是有的。

是他的眼神。

讓她更加膽顫心驚。

即便她已經快速調整好情緒,以最專業的心理素質來應對這等荒唐的變故,在舞臺上以最無可挑剔的技巧來完成她的表演。

可是,還是會控制不住的慌亂和不适。

因為她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一種過于直白的眼神。

存在感實在太強,穿透力也實在太強。

她想裝作一無所知都難,哪怕有些部分她的位置會挪到舞臺最邊緣被別的演員擋住,她還是能清晰地察覺,他的目光窮追不舍地跟随。

後臺內,忙着換裝的換裝,八卦的八卦。場面一度混亂。

所有人都十分好奇,交頭接耳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臺下就一個人呢?”

“難道被包場了嗎?”

“不是吧?我妹妹的同學還買了好幾張呢。”

“那不然是什麽情況?”

“不過那個男人長得實在太帥了,我的眼睛完全無法離開他的臉!他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帥最有型的男人!真是要瘋了!”

有個人也迅速加入八卦大軍,激動道:“我的天吶!我剛剛聽說,所有買這場演出的都被退票了!”

聞言,沈薔意迅速從櫃子裏拿出了手機。

然而打開手機的那一刻,終于注意到了今天上午收到的一條未讀郵件。

來自舞團的官網。

她是在官網給高俞林訂的票。而今天上午那條郵件是舞團發出的一條聲明,大概內容就是由于不可抗力因素,所有購買今晚本場演出的觀衆都已經由系統自動退票,為了表示歉意,凡是購買本場演出的觀衆都可t憑此次購買記錄免費觀看明後兩天的《睡美人》演出。

沈薔意看得一頭霧水,眉毛不自覺地擰在了一起。

舞團突然搞這樣的騷操作到底是圖什麽?這不完全是虧本的買賣嗎?

不可抗力因素?

沈薔意眼皮一跳。

難道臺下那個男人就是不可抗力因素?

在臨近演出前已經是座票賣空的情況下強行包場,如果不是擁有滔天的權勢和財力,是不可能做得到如此地步。

他到底想幹什麽......

不知道為何,沈薔意心裏頭那股子慌亂越來越強烈。

不過現在也惦念着高俞林,不知道他那邊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她捏着手機,正打算給高俞林發條消息問問,就聽見Kiki叫她,“Cynthia,該上臺了。”

沈薔意不敢耽擱,只好放下手機,連忙跑了出去。

站在側臺,她閉着眼睛深吸了口氣,努力壓下那股心慌感。迅速調整好後,再一次揚起微笑,邁着輕盈地碎步小跑出場。

即便她專注表演,沒有看他。

但餘光卻總不受控制地觀察臺下的男人。

在她出場前,男人的坐姿更随意懶散了點,微垂着頭,正在接電話,助理站在一旁手裏捧着一個ipad,他時不時會伸手點兩下。

意識到他沒有往臺上看,沈薔意松了口氣。他看上去公務應該很繁忙,說不準很快就會離開。

她內心祈禱着他趕緊走,趕緊走,趕緊走.....

然而墨菲定律的可怕之處就在于此。

排山倒海的祈禱還沒落地呢,下一秒餘光就注意到,他又擡起了頭,那熟悉的目光再一次将她籠罩。

他坐直了些,挂了電話收起手機,助理也悄無聲息離開。

一場芭蕾舞劇,全程兩個半小時左右。

這是沈薔意跳過的壓力最大的一場芭蕾舞劇。頭皮全程都緊繃着。

所有芭蕾舞演員牽着手上前謝幕,一波又一波,一次又一次。

臺下的男人站起了身,西裝禮儀像是刻進了骨子裏,伴随着起身的動作,他單手扣上一顆西裝外套的扣子。随後雙手合攏,鼓着掌。

沈薔意連謝幕都低着頭,就好像這樣能躲得開似的。

大幕落下,終于結束。

她虛脫般長長吐出一口氣,額頭上全是汗。

周圍的同事們,還在喋喋不休地讨論臺下的男人有多帥。Hedy一出現,所有人都圍過去扒拉着Hedy問對方的來頭,就連一向心高氣傲的Ada都面露花癡,不停打探。

然而這一次,Hedy卻連自己的寶貝女兒都顧不上,直奔沈薔意而去。

“Cynthia,很累吧?”Hedy拿出一條手帕,替她擦拭額頭的汗,“辛苦了辛苦了。”

衆目睽睽之下,Hedy突然對沈薔意這麽體貼,所有人都疑惑不解,Ada頃刻間變了臉色。

Hedy卻視而不見,還是旁若無人地關心沈薔意。

沈薔意頭皮發麻,接過Hedy手中的手帕,“謝謝Hedy,我自己來。”

“趕緊去換衣服吧。”Hedy推着沈薔意往後臺的方向走,走得匆忙。

沈薔意就這麽被推着來到了後臺門口。

她用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現下演出結束,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高俞林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這麽長時間聯系不上她肯定很着急吧。

思及此,她推開後臺的門,卻在擡眼的那一瞬怔在原地。

原本在演出前還一片狼藉的後臺,此刻變得一塵不染,更讓她驚訝不已的是,整個屋子裏全是白色的薔薇花,牆壁和天花板都爬滿盛開的薔薇花。白色的花瓣兒上帶着點淺淺的粉,花蕊裏墜着晶瑩露水。

空氣裏花香四溢。

夢幻,純潔,浪漫。

像墜入愛麗絲的夢游仙境。

屋子裏空無一人。

沈薔意不由自主走進去,她遠遠便看見,她今天用過那個化妝桌上除了放着她的包,還有一束白色的花,花旁邊是是一個藍棕的複古方盒。

沈薔意遲疑地走過去。

原來那是一束白玫瑰。而旁邊的方盒也不是普通的盒子,是瑪瑙打造的盒子,極其精致的雕刻,純金描邊,法貝熱琺琅做底,鑲滿了璀璨珠寶。

沈薔意小心翼翼打開這昂貴的盒子,裏面竟然躺着一枚胸針。

是芭蕾舞女孩的設計,穿着白色古典芭蕾tutu裙,滿鑽,裙身還點綴着祖母綠寶石。

極度的绮麗奢華卻又不失高雅。

她根本不敢碰。

無法想象這到底有多昂貴。

緊接着注意到盒子裏還有一張精美便簽,她沒有拿,只是彎腰湊近看了看,發現上面寫着一句英文。

————TO Beautiful Cynthia

非常漂亮的連筆英文字體。

只一眼,就讓沈薔意神色忽變,身體的動作已經快過了大腦思考,那就是拿起了那張便簽。

仔仔細細地看。

漂亮的事物總會讓人印象深刻,過目不忘。尤其是這麽漂亮的字體,沈薔意一眼便認出來,跟昨晚貼在熱可可上的那張上面寫的字體一模一樣。

一時間陷入沉思和茫然,連身後有人靠近都毫無察覺。

直到下一秒,一道男性嗓音響起:“沈小姐。”

男人的聲音低磁平緩,像帶了電,從頭頂上方傳來,鑽進她耳蝸,電流竄遍四肢百骸,麻得心都在顫。

沈薔意渾身一抖,反射性轉過身,縮了縮肩膀往後退了兩步。

便簽也從手中掉落。

賀靜生彎腰撿起那張便簽,上前兩步,重新遞給她,姿态謙遜,透出幾分溫柔:“抱歉,吓到你。”

他捏着那張便簽,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膚色白皙,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現。

好看的手,和好看的字體。

她沒接,強忍着慌亂搖了搖頭。

心跳咚咚咚,快要跳出嗓子眼。淩亂的腦子總算理清了點思緒,“昨晚那杯熱可可......”

“是我。”男人答,言簡意赅也彬彬有禮,“不敢冒昧打擾。”

他在解釋為什麽昨晚沒有露面。

然而這個答案卻讓沈薔意更加驚惶失措。

原來不是高俞林送的。

她沒接便簽,他也不急,從容将便簽擱到了瑪瑙盒子旁,随後再次将手伸到她面前,“忘了自我介紹。”

他一字一句,說自己的名字:“賀靜生。”

這一次沒理由再不去握他的手,該有的禮節還是不能少。

她擡手,虛虛觸上他的手指,他的指腹溫熱,她卻仿佛被燙到,只短短一瞬就縮回。

思緒飄散得甚至還能走神地想,他這麽養尊處優的人,手指上竟然有一層厚厚的繭。

想必他已經知道她的名字,她只輕輕道:“您好。”

說話間,猝不及防又對上他的目光。

而他這張臉也好看得出奇。遠遠一看就足夠驚豔,此刻距離這般近,好看到她竟然詞窮得不知該如何形容。世人很愛将完美之人用“上帝的寵兒”來比喻。

她想,他的确足夠受上帝偏愛。

他的氣質矜貴溫潤。西裝革履,舉手投足間盡顯儒雅。

可他明明戴着斯文的金絲邊眼鏡,脖子左側卻有一處與他氣質不符的紋身。

是一個“靜”字,靜的繁體。

字體狂野大氣,幾乎占滿整個左側脖頸。

而最令人視覺震撼的是,纏繞着“靜”字的是一條蛇,蛇牙尖利吐着信子向頸後游走,蛇尾則順着脖頸線條往下延伸,被襯衫擋住,不知去向。印在略凸顯的青筋上呼之欲出。

紋身威嚴、陰鸷、兇狠。

而金色的眼鏡鏈條剛好貼着“靜”與蛇的那一片肌膚,對比強烈。

只掠過一秒,沈薔意便又局促垂下眼。不敢多看。

他真的太高。

她在同齡人中已經算高挑,可在他面前,才堪堪過他的肩膀。

氣場太過強大的人,和他站在一起,連空氣都稀薄。

她怕他。生理性的恐懼。

怕他身上那無法捕捉又無處不在的壓迫感,怕他眼神裏銳利又危險的掠奪性。

氣質的溫潤,根本壓不住那雙眼睛裏散發出來的殺傷力。

他從來不屑任何掩飾。

現在則更加肆無忌憚。

沈薔意正當想要開口說離開,賀靜生便率先打破沉默,“胸針,還喜歡嗎?”

“太貴重了。”

沈薔意婉拒。

“原諒我不知你喜愛什麽,也不知該如何讨女孩歡心,”賀靜生說,“只是第一眼就覺得這枚胸針很适合你。”

“賀先生,謝謝您的好意.....實在太貴重了.....”沈薔意再次強調,“我真的不能收。”

她的拒絕昭然若揭,一再逃避閃躲的态度,賀靜生也不惱,只是笑了笑。

看她的目光倏爾變得悠遠,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見到你,總會讓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就像,他很多年沒有說過普通話。

他毫無征兆這麽一句,聽得沈薔意稀裏糊塗。

什麽意思?

卻在下一秒,他驟然将話題拉回,不給她任何逃避的機會,直言:“沈小姐,我心悅你。”t

說喜歡太淺顯,說愛太沉重。

心悅。

就目前的階段,足夠。

總而言之,不想吓到她。

雖然,她已經開始害怕他。

不過。

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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