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籠
籠
他的聲調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低緩,聽不出多餘的情緒,就像是在平靜地陳述一樁事實。
一樁連她這個當事人也毫無反抗餘地的既定事實。
沈薔意不是傻子,當然清楚他接連做的這一切是為了什麽。在一分鐘之前還妄圖蒙混過關,以為他如此聰明,想必定能理解她用意,可此刻他全然明牌,坦蕩得光明正大。讓她避無可避,逼她到窮途末路。
侵略性就是他與生俱來的本性。
甚至她根本沒精力去注意他的用詞是“心悅”。
她也根本不在乎他說什麽。
沈薔意只覺連呼吸都困難,她悄無聲息張開唇汲取氧氣,連連深呼吸數次,終于開口:“賀先生,我有男朋友.....”
即便她已經竭盡全力保持鎮定,可微顫抖的聲線還是暴露她此刻的局促和忐忑。然而即便那般恐懼,她的語氣卻格外堅定。
尾音落下,一霎靜谧。
她仍舊垂下眼不敢看他,卻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異常灼熱的目光,像炎夏裏最毒的日頭,烘得她頭暈目眩,腳底發軟。
然而在氣氛凝固之際,她聽見他笑了一下,很輕的一聲。
“看來我送的禮物,不合沈小姐心意。”
他的話與剛才她的回答有些前後割裂,語焉不詳,語氣裏裹挾點遺憾。
她細細品味着,總覺得似乎還夾雜着點難以形容的意味不明。
沈薔意心中疑惑,忍不住擡頭看他一眼,毫不意外地和他對上目光。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偏柔長的眼型,溫柔又神秘。可被這樣的眼睛注視,卻莫名的,脊背陰寒陣陣。
只是這一次,還不待她別開視線,他倒率先目光下移,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他在看她的銀質手鏈,她和高俞林的情侶手鏈。
沈薔意心跳停頓幾拍,下意識捂住手鏈。
明明他表情未變,目光也輕飄飄的無法捕捉,可沈薔意卻莫名讀出了那幾分嘲諷意味。
她不禁蹙眉,繼而松開手,大大方方展示。那倔強的态度就像在說———你有錢又怎麽樣?我就喜歡這樣的!
随後她見賀靜生又淡淡一笑,仿佛她剛才所感受到的輕蔑是她的惡意揣測,而此刻的他就是名副其實的一名儒雅紳士:“沒關系。”
這三個字,沈薔意自然而然理解為他已經知難而退,只是對于她的拒絕作出的更加迂回又從容的一種回複而已。畢竟他身處于那樣一個高度的位置。
沈薔意點頭,随後伸手去拿自己的包。
她的帆布包已經用了很長時間,布料洗得起了毛邊,擺在那個極其精致昂貴的首飾盒旁,對比過分強烈。強烈到有些諷刺。
她迅速抓起自己的包,原本在聽到他這樣的回答後本能地就要回一句“抱歉”,可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
這件事,她沒必要道歉。
只略微朝他颔首道別,随即越過他,毫不猶豫地邁步離開。
除了如釋重負外,心悸之感還久久散不去。
剛出門,愣了一下。
發現門口站着好幾名高大魁梧的黑衣保镖,他們佩戴着耳麥,面無表情,像木樁子似的一動不動。
她的同事們全都被迫阻攔在安全距離之外,不敢靠近,卻又好奇地不停外這邊張望,見到沈薔意出來,他們瞬間躁動了起來,交頭接耳的。kiki還興奮地朝她招手,示意她趕緊過來。
黑衣保镖每人手中都拿有一把很大的黑傘。沈薔意往外走,不動聲色多瞄了兩眼,那傘好像跟平常用的傘不太一樣。
這時注意到在黑衣保镖其中還有一個男人,同樣穿着黑色西裝,寸頭,五官硬朗,眉毛淩厲,面無表情時顯得非常兇悍,但他的手中沒有拿傘。沈薔意想起來,這好像是賀靜生的助理。
正好與助理對上視線。沈薔意有種偷窺被抓住現行的窘迫,而且他長得那麽兇,讓人第一眼就覺得是電視劇裏的那種最大反派。能吓哭小孩那種。
要說對賀靜生是生理性的恐懼,對他則是直觀上的恐懼。
她吞了吞唾沫。
就在要迅速開溜時,沒想到兇悍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拿出一把大砍刀秒了在場所有人的人......竟然十分恭敬地朝她鞠了一躬。
“.......”
沈薔意不敢回應,拔腿就跑。
其他人一窩蜂圍了過來,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不是那個有錢男人在追求她,還問她答應了沒有。
她簡直一個頭兩個大,還是Hedy及時出現替她解了圍,讓其他人都散了,該幹嘛幹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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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薔意離開後,陳家山走到門前,叩了兩下門,叫了聲:“生哥。”
在私底下,陳家山就會如此稱呼賀靜生。
“嗯。”
賀靜生還站在化妝桌前,垂眸看着桌上的禮物。
陳家山走進來,站在賀靜生身旁。
緘默片刻,賀靜生突然問了一個有些荒謬的問題:“阿山,在香港待久了,你會不會忘記普通話怎麽說?”
陳家山微愣。
此刻,賀靜生就是說的普通話。而上次聽見賀靜生說普通話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而他也是。
那個地方,那個語言,那些回憶,仿佛已經久遠到是上輩子的事。
但陳家山依舊答:“不會。”
賀靜生哼笑,似是認可,又似是沉思。
是吧。
過去的事情,哪怕過去得再久,不該忘的,還是不會忘。
比如自己來自哪裏。
比如第一次遇見她。
他斂下思緒,略擡下巴指了指桌上,轉身往外走,“東西收好。”
“係......”陳家山下意識脫口而出一句粵語,在反應過來後,又立馬用普通話補了一句:“是。”
賀靜生走出房間,所有黑衣保镖分站成兩排。
他側頭看了眼沈薔意離去的方向,那邊仍舊圍着一些還沒去換衣服的芭蕾舞演員往他這邊看,不過已經沒有了沈薔意的身影。他冷淡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保镖緊跟其後。
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剛才她故意露出她的手鏈給他看時那個略顯孩子氣的動作,和她的表情。
明明膽怯,卻又不卑不亢。無聲地向他發起反抗。
賀靜生笑了笑。
他早猜到她不會收下。
她自己開口來要。
那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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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薔意去更衣室換了衣服,迅速逃離了歌劇院。生怕別人又堵着她問東問西,她現在腦子真的一團亂。
宿舍很近,她沒有打車,步行回去。
一邊走一邊拿出手機。
果然有許多條高俞林的微信消息和幾通未接的微信電話。
【什麽情況啊?根本進不去啊。】
【???】
【确定這票沒問題?】
【玩兒我呢?】
【算了拉雞.巴倒吧,不看了。】
沈薔意愣住,光是看文字就能感受到高俞林當時的氣憤和煩躁。她是第一次見高俞林情緒這麽失控,對她說話這麽….兇。
但她能理解當時高俞林的心情,在進不了劇院還聯系不上她的情況下,如果是她,估計也無法平靜面對。
愧疚感排山倒海。
她立即給高俞林回電話。
高俞林沒接,她暗道不好,看來這下是真的生氣了。
沈薔意又打了一通過去。還是沒接。
手指迅速在屏幕上敲字:【對不起,今天臨時出了意外,有人包場了,我事先也不清楚。】
此刻的高俞林正坐在倫敦的一家酒吧裏,和一個長相妖豔身材火辣的亞裔女孩聊得正歡。
哪裏有空理會沈薔意的來電。
不過兩人認識倒也是因為這一場出現意外的芭蕾舞劇。
高俞林在收到沈薔意提醒他早點出門的微信後,他就立馬出門了。
可以掃電子票進場,沈薔意已經提前發給他了。
然而等到達歌劇院,連檢票那一步都還沒到,走到大門就被安保直接把他攔住了。
安保是個很高的黑人,說英文有很重的口音,高俞林完全聽不懂,還認為安保覺得他沒有票,所以他就把手機裏的電子票給對方看,誰知對方嘴裏只有“sorry”,然後禮貌地做出請離開的手勢。
高俞林氣不打一處來,打電話給沈薔意也沒人接。有一種強烈的被耍了的感覺。
就在他不停給沈薔意打電話時,三輛車陸續停在了歌劇院大門口。
最前面是一輛加長版勞斯萊斯幻影。
男孩子都對車感興趣,尤其還是頭一次見加長版的幻影,不由多看了兩眼,随後便立馬發現雖然這輛車已經是勞斯萊斯之王,但最貴的還是那個車牌,赫然兩個字:F1
據說那個車牌在英國拍賣網站售價已經高達1.2億人民幣的天價。
緊接着,剛才那個黑人安保忙不疊小跑上去,恭敬地拉開了門。
一個西裝革履戴金絲邊眼鏡有着亞洲面孔的男人下了車。
高俞林的目光從那個天價車牌上挪到下車的男人身上,沒想到下一秒,t那個男人竟然也側頭朝他看了過來。
保安也看過來,随後跟男人說着什麽。
男人靜靜聽着,表情沒變化,掃過他一眼便不勝在意地邁步離開。
從另外兩輛車下來了數名黑衣保镖,随即在保镖們的擁簇下,他不緊不慢地走進了歌劇院。
但那一刻,高俞林卻覺得無地自容極了。
因為即便那個男人只是淡淡睇來一個眼神,他也清楚地感受到了一種隔着一條鴻溝般的階級,來自金字塔最頂層的人對于最底層的人的.....不屑。
高高在上,目中無人,像在看地上的蝼蟻。
在這異國他鄉被個黑鬼佬轟到門外本就不爽,現在又感受到這種強烈的地位差距,男性尊嚴嚴重受挫,一肚子火兒也沒處撒。
只能将矛頭指向讓他落到這般田地的始作俑者,噼裏啪啦給沈薔意發微信抱怨,說話難免難聽。
他還是氣不過,又走上前去跟安保理論,稱自己有票為什麽不能進,是不是就只有開勞斯萊斯的才能看芭蕾舞劇。
到現在就已經不是非要看芭蕾舞劇的事了,而是純粹就想争一口氣。
安保面對高俞林的胡攪蠻纏,似乎很無奈,他叽裏呱啦又用帶口音的英語解釋了一遍,嘴裏一直不停重複“please calm down!”
高俞林完全不理。安保實在沒辦法,用呼叫機說着什麽。
直到身後傳來一道女聲:“他的意思是,今晚這場演出已經被包場了。”
是中文。
高俞林愣住,回頭看去。
身後的女孩兒看上去是混血,長相妖豔,一頭大波浪,身材練得很歐美範兒,曲線傲人。
中文标準。
女孩兒擡起下巴指了指身後的豪車,“喏,就是剛剛進去那個。”
高俞林還是覺得憋屈,鄙夷道:“有錢了不起,狗眼看人低。”
聞言,女孩兒笑了。笑起來紅唇豔麗。
高俞林瞥見女孩兒手上提的名牌包,想必她家境也不錯,他剛這一句連帶着她也罵了。
他找回點理智,尴尬地撓撓頭,又擺出平常的無辜模樣,“不好意思啊,剛有點激動。”
“沒事兒。”女孩兒聳聳肩膀。
高俞林想起剛才安保在用呼叫機,估計是搖人去了,以免被一群鬼佬在衆目睽睽下轟走,他立馬轉身離開。
沒想到女孩兒居然跟了上來,拍了下他的肩膀:“Hey,認識就是緣分,正好我也看不了演出了,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一個漂亮女孩兒這樣主動搭讪......而且......他再一次不動聲色打量了下她的身材,以及身上價值不菲的衣服和包.....
他舔了舔唇,欣然接受:“好啊。”
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正好心情不好,反正接下來也不知道該去幹嘛。
女孩兒性格開朗又大方,“Good!”
不過下一秒又像想起什麽似的,眯着眼瞄他,猜測的語氣:“BTW,你那麽着急地想進去看演出,該不會.....舞團裏某個女演員是你女朋友?”
高俞林眼皮一跳,幾乎脫口而出:“怎麽可能?”
他憤憤:“我就是很不爽那保安不讓我進去。”随後又補一句,“我聽說來英國,必須看一場舞劇才算完整,這不是不想留遺憾麽。”
“Okay.....”女孩兒快走幾步,轉過身來倒退着走,正對着高俞林,注意到他的手腕,“手鏈挺好看的,情侶的?”
她似乎挺苦惱,“帥哥,先說好,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話,看來我們是沒辦法一起喝酒了。”
高俞林将手揣進衛衣兜裏,一副不在意的口吻:“沒女朋友,戴着玩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