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籠

刀尖冰涼的觸感滑過, 沈薔意不由顫抖,更多的是心驚。

賀靜生的掌心灼熱,強勢地包裹着她的手腕。像一副扣死的鐐铐, 她根本無從掙脫。

手鏈被挑起時, 另一端勒着她的肌膚, 在刀尖割斷手鏈時, 勒痛感更加強烈,但也稍縱即逝,只一瞬的功夫。

下一秒她便眼睜睜地看見手鏈斷裂, 垂直落下, 摔在腳邊。

沈薔意內心惶恐還未散去, 怔怔地盯着地上被雨水淹沒的手鏈。

高俞林送的情侶手鏈,她也不想再去計較他那條的蹤影, 如今他們分手了, 她也本就該扔掉才對。這段感情她也該就此放下才對。

只是放下歸放下。

不代表賀靜生就能插手。

沈薔意的眼底浮現出薄怒, 她昂起頭,質問道:“賀先生,您有什麽立場做這件事?”

賀靜生擡手,将瑞士軍刀遞回給陳家山, 面對她氣勢洶洶的質問,他只是淡淡地點頭:“嗯, 我還沒立場。”

随後又說:“我向你道歉,別生氣。”

文質彬彬, 謙遜有禮。

甚至還能聽出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縱容.....輕哄之意。

雖然沈薔意并沒有覺得他的道歉是誠心的。

但的的确确給了她一種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無力感。

她一口氣兒就這麽憋在胸腔,上不去下不來的。

手腕還被他握着。

她又掙了掙, 他還是不放。

賀靜生則握着她的手腕,輕輕翻轉了一圈, 她手腕內側有一條明顯的紅痕,是剛才割的時候被手鏈勒的。

蹙了下眉,皮膚未免太嬌嫩。

沈薔意盯着他,見他握着她手腕的手,食指微動,指腹輕輕摩挲那一條紅痕。

随後又見他的手往下滑,撫過她的拇指。拇指上那道被便簽劃傷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

他微垂着眸,似沉吟似深思。

他的指腹有粗劣的一層繭,剮蹭着肌膚,莫名惹她不寒而栗。

沈薔意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只能再次掙紮,他握得實在太緊,

掙紮間,終于聽見他低聲說:“這些傷害,明明都可以避免的,不是嗎?”

沈薔意愣了愣。

“很明顯,這道單選題,你填錯了答案。”

他擡手,又摩挲她手腕上的紅痕,好意提醒的語氣:“不過沒關系,現在重選,還來得及。”

她後知後覺理解過來他的言下之意。

他的意思是,這些都是因為她錯誤的選擇而造成的?

如果不撕掉便簽,就不會受傷。如果不跟高俞林在一起,就不會受傷。

沈薔意的胸口再一次堵悶。

全天下就屬賀靜生最會冷嘲熱諷!

“....您放手!”沈薔意厲聲,“放手!”

大概真是太生氣了,臉上散開紅暈,一路蔓延到耳朵根兒。明明很努力地作出有威懾力卻軟得像撒嬌的樣子,她大概不知道,她越是這樣他就越不想讓她如願....

“叫我什麽?”賀靜t生還是握住她手腕,不論她如何掙紮,他都巍然不動,咬字重了點:“您?”

雨還在不停下,她掙紮的時候不小心挪出了傘的區域,賀靜生便又将她扯了回來。

“換個稱呼,”賀靜生垂眼看她,眼睛狹長,似笑非笑的,“我就考慮放了你,如何?”

站在一旁的陳家山,親眼目睹這一幕。

神色凝重又複雜。

陳家山從十歲就跟在賀靜生身邊,他們一起熬過那些黑暗血腥的日夜,即便後來賀靜生被葉耀坤收養帶去了香港,也沒有放棄過他,在葉家紮穩腳跟後,也将他帶到香港,逃離了這個深淵。

不論是在北城還是香港,不論他的身份是否尊貴,賀靜生都是一個走到哪裏都耀眼的人,多的是女人投懷送抱。可沒有一個女人能近他的身。

陳家山自然清楚賀靜生從不碰女人的原因。所以當在倫敦,賀靜生突然對一個小小的芭蕾舞演員展開追求時,他就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

沈薔意的确是很美,但賀靜生到如今這個地位,他早就閱歷萬千,什麽風華絕代的女人沒見過。

到最後竟然看上一個有男友的女人,甚至不惜插足,設計....

想到這兒,陳家山就猛搖了搖頭————

生哥做什麽都是對的,生哥無論做什麽自然有他的道理,絕對不能質疑!

只是吧,雖然這段日子賀靜生為了得到一個女人做了很多讓陳家山覺得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他畢竟沒親眼目睹兩人之間的相處。

賀靜生這個人城府深心思重,喜怒不形于色,有手段有謀略,也足夠心狠手辣。

他對女人一向嗤之以鼻,厭惡任何女人靠近。

記得有過一個很鮮明的例子。

賀靜生剛從英國留學回來不久,那時候葉耀坤還健在,不過葉耀坤早就将賀靜生當作接班人來培養,大家都清楚未來的葉氏是賀靜生話事,所以少不了巴結讨好。曾經有一個合作商不太了解賀靜生的脾性,就自作聰明往他的房間送了個女人,并且這個女人還是合作商的女兒,她是圈內有名的美女。

當時賀靜生問她是不是被迫的,女人竟然搖頭說不是,說她真心鐘意他。還故意靠近賀靜生,請求他給她一個機會。

賀靜生面無表情地嘆了聲:“真係可惜,你已經錯過咗。”

沒幾天,那個合作商的公司就被查出來偷稅漏稅,然後合作商背上牢獄之災,他的女兒也沒有幸免。

他已經給過機會。

既然是自願的,那就一起下地獄。

後來再也沒人敢揣度賀靜生的心思。也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敢對他有僭越之舉。

結果這一刻,賀靜生竟然在主動.....挑逗一個女人?

連一個稱呼他都要在意。

最關鍵的是,

上次回北城,是五年前。

這次,是為了她。

陳家山真的想不通,這沈薔意到底有什麽神通廣大的本領.......能讓賀靜生如此一反常态?

而沈薔意完全不知現在的狀況,像是真被賀靜生給逼急了,開始惱羞成怒口不擇言,“放手,你放開我!你講不講道理......”

沒想到,此話一出,賀靜生還真松了手。

很顯然,對于她的“你”,似乎很滿意。

沈薔意的手終于得以自由,她立馬縮回來。剛才那麽掙紮一番,額頭都冒出汗了。

她平複着呼吸,還是皺着鼻子不太高興的樣子。

“賀先生怎麽會在這裏?”她話中的意思很明顯,換句話說就是————你是不是跟蹤我?

賀靜生笑了笑,語氣中似乎帶着點無奈,反問:“怎麽?我來北城沈小姐也要生氣嗎?”

“.......”

他輕輕松松一句話,就把沈薔意堵得啞口無言。

她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就是————我來北城你也要管?

這時,她包裏的手機開始響,她掩飾尴尬般去摸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後,心中的煩躁更甚。

向琴韻打來的,除了昊昊那件事也不可能有別的。

沈薔意心煩意亂,焦躁不安。

怎麽感覺所有的倒黴事兒都聚在一起了。

她沒接。

腦子快要亂成一鍋粥。

賀靜生卻在這一刻雪上加霜,“沈小姐今天給我打過電話,請問有什麽事?”

“........”

沈薔意震驚地擡頭看他,她也實在太過簡單,讓人一眼便看穿。

她那表情不就是在說————你怎麽知道是我打的?

賀靜生唇角弧度漸深,漫不經心說:“要想調查這些,好像并不難。”

他多坦蕩,調查了她,也能大大方方大言不慚說出口,不覺得有任何冒犯。甚至給人一種,這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的錯覺。

沈薔意抿唇不語。

賀靜生倒也不急,繼續耐着性子引導:“看上去,沈小姐似乎需要我的幫助。”

沈薔意唇得更緊。

如此直白,倒讓她無話可說,也無從辯駁。

他不都已經調查她了,肯定也調查清楚她回北城的原因。

想到這兒,甚至還有點無地自容。

他怎麽會不懂,她打電話的動機。

很合時宜的,她的手機又開始響,再一次拿出一看,秀眉越發緊皺,貌似忍無可忍地閉了閉眼睛,直接将手機靜音。

賀靜生在此刻又及時開口:“我可以幫你。”

她條件反射就要拒絕,可嘴唇微張卻沒說出話來。

眼皮微動,小心翼翼看他一眼。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嗫嚅了句:“.....您的條件,我交換不起。”

哪還有剛才的氣焰。

卻又自作聰明般,帶了點試探。

“我都還沒有說條件是什麽,”賀靜生覺得好笑,一語中的,“你怎麽知道你交換不起。”

沈薔意糾結地擰着帆布包帶子。

他這話說得非常有迷惑性、誘導性。他知道從人的弱點扔下鈎子,也的确讓她清醒着動搖上鈎。

送上門的幫助,不可能拒之門外。

但前提是,她得搞清楚他的條件是什麽。

所以,她順着他的話,開門見山問:“那您的條件是什麽?”

在已知答案的選題前,才更好抉擇。如果他提出的條件她無法接受,觸及到原則和底線,她大可以直接拒絕。

也損失不了什麽。

風越來越大,撩起她輕盈的裙擺,潔白如瓷的小腿若隐若現,她似乎困擾地壓了壓裙子。

“上車說?”他提議。

沈薔意站着不動,态度很堅定。

賀靜生則慢條斯理解開西裝扣子,上前一步。

沈薔意下意識往後退,卻被他先發制人扣住了肩膀,同時他脫下了身上的外套,往她肩上一罩。

他的外套穿在她身上顯得格外寬大,長度到她的大腿。

“別緊張,”賀靜生淡淡一笑,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肩,“條件很簡單,陪我吃個飯就好。”

一如上次在倫敦的餐廳。

他花重金贊助了舞團五千萬英鎊,她問他到底想幹什麽,他說只是想跟她吃個飯。

的确如他所說,就這麽簡單。

沈薔意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将信将疑:“只是吃飯?”

“沈小姐,”賀靜生在笑,神色卻極為嚴肅,“我不是豺狼虎豹,我也從來不做強迫人的事。”

沈薔意噎聲。

他嘴上說從不強迫人,可他剛剛強行将他的外套披到她身上算什麽?

她知道他只是好意,或許自己有些不知好歹。但他外套上還殘留着他的體溫,如他這個人一般,溫柔的暖意下藏着專.制霸道的強勢,正一點點侵蝕她的軀體。

她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應對。

就這麽沉默又糾結地站着,賀靜生也不催促,陪她如此站在原地,耐心等待着她的答複。

不知道過去多久,沈薔意聽見自己說:“好吧,如果只是吃飯的話,我可以接受。”

如果只是吃個飯,就能救人一命。

那又為什麽拒絕呢。

她這勉為其難的語氣,倒給人一種她才是主導的感覺。

賀靜生又笑了笑,喉結滾動着,嗓音更沉:“多謝沈小姐賞光。”

随後指了指車子,“上車,我送你。”

好似察覺到他前一句的戲谑,沈薔意臉頰莫名一燙。

尴尬地清清嗓,“謝謝好意,我自己打車。”

說着,她就轉身走去了路邊,恰好一輛出租車駛來,她擡手攔下。

雨太大,她迅速鑽進車內。

車窗上的雨水連成了絲絲縷縷的線,窗外畫面影影綽綽。

她扭頭看向窗外,賀靜生還站在原地,單手抄兜。朦胧的視線中,只能看清他挺拔的身形,卻也能分辨,随t着出租車的行駛,他緩緩側頭的弧度。

目送着她離開。

開出一段距離後,終于感受不到他那直勾勾的目光,沈薔意緊繃的神經這才稍微松緩,往椅背裏一靠。

一股青松雪意的氣息猝不及防撲鼻而來。

她低頭一看,他的外套還在她身上。

下意識坐起身回頭往後面一瞧,出租車已經拐了彎,早已不見賀靜生的蹤影。

她無語地嘆口氣。

從帆布包裏摸出手機,恰好看見打進來了一通電話。

歸屬地是香港。

莫名有種直覺。

可這個號碼好像不是她上次打的那個。

遲疑地接聽,“喂?”

那頭沒有嘈雜的雨聲,安靜得只剩下男人徐徐沉沉慵懶的聲音,“這是我的私人號碼,以後聯系我,就打這個號碼。”

沈薔意心頭沒由來一顫。

因為他話中的“以後”。

“好的。”她應道。

指尖觸及西裝柔軟高級的面料,她又連忙說:“您的外套.....”

“下次見面,再還給我。”

他言簡意赅。

頓了頓,嗓音更低,尾音悠長:“等我電話。”

沈薔意心跳又漏了節拍。

因為他說,下次見面。

--

沈薔意離開後,賀靜生也上了車。

暫時還不回香港,車子正往他所住的酒店方向開。

他雙腿交疊,坐姿懶散放松,漫不經心地轉着手機。

坐在前排的陳家山自然能看出此刻賀靜生心情很好。

不過他不太理解,“生哥......”

賀靜生“嗯”了聲:“有話就說。”

“為什麽不直接.....”

他欲言又止。

相信賀靜生明白他的疑惑。

如此大費周章,明明剛才就可以表明自己的目的。

賀靜生眸色沉靜:“如果是你,你會為了一個跟你沒感情的人做這麽大犧牲?”

陳家山恍然大悟過來。

賀靜生本就沒打算以此來逼迫她,他知道她不會願意。

只是利用她的善良給自己制造機會而已。

賀靜生緩緩側眸,透過朦胧的車窗看外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沉吟片刻,他又問:“阿山,你知道蝴蝶效應嗎?”

蝴蝶效應。

通俗易懂的說法就是,一件表面上看起來毫無關聯并且非常微小的事情從而引起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從在倫敦和沈薔意重新遇見的那一刻起,從他們對視的那一刻起。

從倫敦到北城。

這一系列發生的所有事情。

都是他為她的準備,蝴蝶效應。

所以。

蝴蝶,總會落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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