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籠
籠
沈薔意不知道該驚訝賀靜生讓她叫他名字這件事, 還是該驚訝他此時此刻叫的是她的小名,依依。
似乎是在以身作則,給她示範。
提醒着她, 兩人關系變化後該做的第一步就是改變對對方的稱呼。
她的小名從他嘴裏說出來, 似乎變了味道。明明普通尋常的一個昵稱, 被他說得暧昧又缱绻, 像大提琴尾音的餘顫,撩人得很。
而且,如此自然。
沈薔意的耳根就這麽莫名一熱。激起一股生理性的羞赧。即便她內心并不想這樣。
他沉沉的目光還是不由分說将她籠罩, 看上去竟然出奇地充滿耐心, 靜靜等待她開口。
可沈薔意被注視得內心直發毛, 她吞了吞唾沫,嘗試發音, 冰冷得像機器:“賀靜生.....”
賀靜生眉梢微動, 扣着她後頸的手倏爾收緊, 她猝不及防地又被拽近一步,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她的嘴唇險些就要撞上他的喉結,就差那麽幾毫米。
她的手抵在他堅硬的胸膛, 想往後退,可他的手卻像無法撼動的大山将她壓制。
“不對。”他還是不滿, 像高高在上的審判官。
她的呼吸漸漸急促,無意之間, 盡數噴薄在他的肌膚,他的喉結上。
眼看着他的喉結在視線之中快速滾動。
賀靜生似乎也察覺到此刻的距離有多危險, 因為身體再一次發生細微的變化,只是因為她的呼吸而已。
所以總算大發慈悲般松開她的後頸, 不過轉而扣住她的下巴,微微一擡,她被迫昂起頭。
仰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心思。
或許他這種身份的人,沒人敢膽大包天連名帶姓地叫他。
所以沈薔意做了番心理建設後,再次開口,溫溫吞吞的,“......靜生。”
這次學聰明了點,知道豐富一下感情色彩。
語調軟綿輕柔,尾音有些嬌滴滴。
因為緊張,聲線顫抖,生硬加起來的感情色彩也的确顯得刻意,不過卻足夠讨好賀靜生,以至于只是被她叫一聲而已,下腹的t反應便能潰堤。
太誇張的程度,賀靜生不着痕跡地蹙起眉,眸色暗得不見底。
沈薔意還以為這一次還沒讓他滿意,內心有些發慌,正努力想着對策時,卻又見他勾唇淡淡一笑,松開她的下巴,手指獎勵般摸摸她的臉頰。
不過仍舊一言不發,繼續拉着她往前走。
沈薔意不知該不該松上一口氣。
他這人真的太讓人捉摸不透了。
城堡實在太大,走了好一會兒,穿過不知道多少個房間,才來到餐廳。
餐廳也大得離奇。光是餐桌都好幾個,不同形狀的,适用于不同場合。
早餐擺在一個白色大理石圓桌上,桌子中間放着一個陶瓷花瓶,裏面插着新鮮的花束,是白玫瑰。
賀靜生牽着沈薔意走過去。
很有紳士風度地替沈薔意拉開實木雕花餐椅,沈薔意輕聲道謝。
他在她身旁坐下,撚起桌上的餐巾搭在腿上。
男仆在一旁服侍。為他們倒上一杯正宗的英式早餐茶。
她還是輕聲道謝,首先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品嘗。
味道像伯爵紅茶,但又帶着些甜,很醇香濃烈的一款調制混合茶,十分讓人驚豔。
她忍不住又喝了幾口。
早餐品種實在太多,沈薔意選了一道咖啡楓糖焗培根,培根鮮嫩酥脆,楓糖的甜恰到好處,烤好的番茄和撒在上面的百裏香更加增添清新爽口,味蕾實在滿足。
沈薔意的眼睛瞬間明亮了起來。
“味道如何?”賀靜生察覺到她的反應,問道。
沈薔意不假思索地點頭:“很好吃。”
沒想到堪稱美食荒漠的英國還有這等美食。
他彎起唇,将他那份也遞過去:“這兒還有。”
沈薔意連連搖頭:“不用了,我吃不了那麽多。”
再好吃的東西也該控制有度,況且她本來食量就不大。
說到這兒,沈薔意順着這個話題又不動聲色地試探:“而且我一會兒還要去劇院排練的,不能吃太多。”
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觀察他的神情。
這話已經暗示得夠明顯了吧。
賀靜生慢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後優雅拿起刀叉,切盤中的三明治,說話也慢條斯理的:“我已經替你請過假,你休息一天再觀察一下身體狀況,穩定過後明天再去。”
“.......”沈薔意第一反應就是不滿地擰起眉,他怎麽能擅自替她做決定。
“不行,我一定要去的!我的身體已經沒事了!”沈薔意堅定地抗拒。
之後,聽見他不緊不慢地補充:“重新贊助的事我已經交代阿山去辦了,這次比上次多加兩千萬英鎊。”
他輕描淡寫一句話就能準确無誤抓住她命門。
沈薔意心驚肉跳,多加兩千萬英鎊?
那就是一共七千萬英鎊?
她內心一片嘩然,不由自主握緊了刀叉,“那巡演.....”
“放心。”
他還是那樣氣定神閑,可這兩個字格外有分量。
沈薔意懸着的心總算落回肚子裏,如釋重負地點頭。
他擡眸看她,唇角笑意淺淡柔和,“既然已經令你滿意,那麽能不能聽我的話,乖乖在家休息一天?”
即便他在笑,一副同她商量的口吻,可沈薔意卻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迫。
“好。”
再不願意,也只能答應。哪裏還有拒絕的餘地。
“這樣才對。”賀靜生擡手揉了揉她的後腦,下巴一指放在她面前的另一盤咖啡楓糖焗培根,“這一份也吃掉,醫生說你需要補充營養。”
沈薔意還是點頭。
原本覺得美味的食物,此刻在嘴裏竟然如同嚼蠟,再也沒有了任何胃口。
氣氛安靜下來,只有枯燥的刀叉聲。
她很聽話地開始吃第二份,吃得越來越慢,到最後都覺得難以下咽。
因為已經撐到了極致。
直到陳家山拿着正在響的手機走進來。
賀靜生用餐巾擦拭嘴角,“你先吃,我接個電話。”
沈薔意“嗯”一聲。
賀靜生站起身時,又摸摸她的臉,而後離開了餐廳。
他一走,沈薔意就立馬放下刀叉,不想再多吃一口,難受地長呼一口氣。
她的手機不在身上,這會兒也沒事做,揉了揉肚子,端起茶杯慢慢地品嘗。
餐桌旁是全透明的玻璃,絲絨般的窗簾盡數拉開,系在兩側,視野開闊,能一眼望見花園裏的綠植,世外桃源般的景象,令人心曠神怡。
只不過今天天氣不好,陰沉沉的天空,正下着密密麻麻的小雨。
沈薔意放下茶杯,手托着腮,目光呆滞,無意識地嘆了聲:“又在下雨。”
“不喜歡下雨天?”
身後突然出現的聲音,冷不丁吓了沈薔意一跳,渾身一抖猛地回頭看去。
賀靜生正朝她緩緩走來。
要怪就怪柔軟的地毯,踩在上面完全不見任何聲響。
“英國的天氣.....容易讓人抑郁....”沈薔意很小聲地吐槽一句。
他重新坐下,解開了西裝外套扣子,慵懶地靠進椅背,也側頭看向窗外,目光悠遠深邃,不知想到什麽,狹長的眼尾溢出笑意,連同嗓音都柔了幾分:“我倒是很鐘意雨天。”
沈薔意沒說話。
賀靜生慢悠悠收回視線,又看向她,笑意還在,問道:“去過香港嗎?”
沈薔意搖頭:“沒去過。”
舞團以前全球巡演時也去過香港,不過那時候沈薔意還沒入團,入團這幾年并沒有去中國巡演的計劃。而在她上學時期就更不用提了,哪有時間去旅游,她連北城都沒玩遍過。
賀靜生又說:“香港大部分時候天氣都還不錯。”
沈薔意不明白他突然開始念叨香港幹嘛,難道是對他的地盤的一種炫耀?
就算不理解,也只好附和般點頭。
一邊溫順地點頭,一邊無意識地撓了撓脖子。
賀靜生手裏還拿着手機,邊角在桌面上輕點,“香港那邊有點事情,我得盡快回去.....”
不等說完便注意到沈薔意發紅的脖子,聲調拔高:“別撓!”
瞬間起身,大步邁過去,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抓撓的行為。
她的脖子已經起了大片紅紅的丘疹。
“你對什麽過敏?”賀靜生握着她的下巴使她偏過頭,他仔細檢查她慘不忍睹的脖子,皺了皺眉。
“蜂蜜。”沈薔意如實告知。
賀靜生轉頭問一旁的男仆,哪道菜裏有蜂蜜,男仆回答說早餐茶裏加了蜂蜜。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直接打電話給陳家山,言簡意赅:“叫醫生馬上來餐廳。”
昨晚醫生來了過後就一直沒離開,在城堡裏随時待命,就是怕沈薔意再反複發燒。
打完電話後,賀靜生又看了眼她的脖子,丘疹越起越多,連同臉也被波及。
她癢得有些受不了,還想撓,賀靜生牢牢将她的手抓住,嚴肅提醒:“再撓就破皮了。”
“很癢。”沈薔意掙紮。
他還是沒放手,語氣無奈,哄道:“忍忍,醫生馬上到了。”
話鋒一轉,又無縫銜接切換成淩厲質問:“上次在北城吃飯問你有沒有忌口,你怎麽不說對蜂蜜過敏?”
這一記回馬槍着實殺得沈薔意措手不及。
上次吃飯只想趕緊完成任務,哪裏有閑情逸致跟他談論忌口。
現在也是。
她幹咳一聲,頭腦一熱地嘟囔一句:“我以為您已經把我調查得很清楚了.....”
多少沾點陰陽怪氣。
等反應過來後聲音越來越小,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然而賀靜生卻不見一絲不悅,反倒順着她的話說:“我的确調查過你,但這些細節,我更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他供認不諱,坦坦蕩蕩。
坦蕩得沈薔意竟然啞口無言。
“依依。”他粗糙的手指憐惜地撫摸她的臉頰,又用那樣溫柔含情的語氣叫她的小名。
“鑒于我們以後還會相處很長一段時間,我希望你能對我坦誠。”
賀靜生就站在面前,個子實在太高,她又是坐着的狀态,他的氣息自上而下将她層層籠罩,她有些不知如何應對,逃避似的想要低頭閃躲,他卻再次擡起她的下颔,迫使她與他對視,他一字一頓地強調:“我想要更多的了解你,是通過你本人,而不是通過調查。”
過敏的症狀越來越強烈,她的臉和脖子癢得厲害,一時焦躁無比。
再聽到賀靜生這番話後,讓她更是心慌意亂,心跳亂七八糟。
不知道是因為他叫她依依,還是他口中的“以後”。
而他還在不遺餘力,深深凝視着她,正容亢色般詢問:“依依,明白嗎?”
即便溫柔的嗓音,也掩不住天生自帶t的淩人威嚴,她輕輕眨眨眼睛,只能乖巧答應:“我明白了。”
好在醫生及時趕來,打破現在詭異的氛圍。
賀靜生松開了她,終于讓她得以喘息的機會。
醫生檢查了一下沈薔意的臉和脖子,然後給她拿了一盒外用藥膏和內服藥,提醒她不能抓撓。
醫生離開後,賀靜生親自倒了一杯水喂她喝藥,然後擰開藥膏,細致地為她塗抹。
一邊塗一邊問道:“還有沒有別的地方?”
其實腿也有些癢,不過沈薔意沒有如實交代,搖頭蒙混過關。
好在他并沒有再追問。
沈薔意的內心還是非常不平靜,腦海裏全是他說的“以後”。
賀靜生正彎腰俯身,指腹抹上藥膏,輕輕附上她的皮膚,神情專注,像是在做什麽學術研究。
雖皺着眉,可此時此刻卻不見半分往日的淩厲威懾,那雙偏柔眼型的眼睛,此刻也只剩下柔情疼惜,不見一絲兇狠的掠奪性。
或許就是被這一瞬蠱惑了心智,讓她莫名有了幾分勇氣,竟然膽大包天地問:“我想知道.....期限是多久?”
突如其來的一句。
不用問得太直白,他自然懂這話是何意。
只見他淡淡撩起眼皮,無波無瀾盯着她。
沈薔意終于恢複理智,在他看過來時,就已然膽怯地避開,還是害怕和他對視。
他的雙眼如鷹一樣犀利,擁有強大的穿透力,仿佛所有小心思都瞞不過他那雙眼睛。
“我.....”
她正要替自己找補,與此同時他便率先開了口:“你要一個期限是嗎?容我想想。”
低淡平靜的語調,面上也毫無愠色,似乎在認真思考。
足以抓住沈薔意那點僥幸心理,她抿了抿唇,沒作聲,卻也不受控制地開始期待。
他還是認真塗抹着藥膏,沉吟數秒之後,饒有興致扯了扯唇角,同她好好商量的口吻:“那就直到你愛上我為止?”
沈薔意一愣。
沒想到他會是這個答案,一時之間沖動又令她脫口而出:“這根本就是作弊,愛上你了哪裏還想結束?”
他倏爾氣音失笑,從容又一針見血地反問:“好,那麽換我問你,你愛上我的期限又是多久?”
“........”
沈薔意目瞪口呆,一時語塞。
他這話實在反殺,她的心也跟着一顫。
臉上還有過敏的痕跡,略微掩蓋住臉頰升起緋紅的顏色。
“這根本就是個僞命題。”她神色不自然地扭過頭。
“你先提的,不是嗎?”賀靜生眼裏笑意更濃,他表示無辜又無奈地攤攤手。
沈薔意深知不是賀靜生對手,索性不再跟他糾纏。省得再被他繞進去。
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藥膏,輕輕說:“我自己來就好,我吃飽了,先上去了。”
她起身,頗有幾分落荒而逃之勢。
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偌大的餐廳只剩下賀靜生和一名男仆,他低聲吩咐下去,以後家裏不準再出現蜂蜜。
而後拿起桌上的餐巾,慢條斯理擦拭手指上殘餘的藥膏。
面上笑容一瞬消失,鏡片下原本前秒還溫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凜冽的寒意。
冷嗤一聲。
想結束?
癡心妄想。
期限。
那就到死那天吧。
賀靜生眯了眯眼,改變主意。
這件事永遠都不會有期限。
因為到死都不打算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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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薔意聽賀靜生的話,老老實實在城堡裏休息了一天,沒有再發燒。過敏症狀也在外用內服的作用下很快得到控制。
而賀靜生中途出門了一趟,回來後也在書房處理公務。兩人除了用餐,基本沒有什麽接觸。
次日她早早起床。
賀靜生派了司機送沈薔意去歌劇院。
大家果然又開始積極排練,不過在看到消失兩天的沈薔意後,臉上難掩意味深長。
那天沈薔意知道巡演取消的事情後就消失了,結果不出一天,Hedy又宣布巡演照常舉行,并且Ethan He再次贊助舞團七千萬英鎊。
所有人驚愕不已,沒想到這件事如此跌宕起伏。
但大家看到沈薔意後,也心知肚明事态為何突然轉變。
不過大家都沒說什麽,假裝不知情地問她昨天怎麽沒來。
沈薔意強顏歡笑回答說又發燒了。
病了好幾天一直沒排練。沈薔意生怕生疏了,別人休息她也默默在一旁練功,不敢停歇。
到了排練結束,Hedy突然出現,她又拍了拍掌,擲地有聲地宣布:“大家聽我說,巡演的行程有變。”
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看過去,沈薔意更是因為Hedy這句話提心吊膽。
不明白巡演又出了什麽問題。
不過相較于前天的焦頭爛額,此刻的Hedy簡直滿面春風,喜上眉梢。
所以應該不是壞事?
正當猜測間,Hedy笑着說:“我們舞團在昨天接到了香港大劇院的邀約,所以原本定下的《胡桃夾子》倫敦第一站首演改成了香港,距離巡演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由于時間緊迫,所以我們需要提前去到香港,在香港劇院排練、熟悉走臺。劇院那邊為我們提供了專機,大家今晚回去收拾好行李,明天上午十點出發。”
行程變得如此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不過大家都是處于興奮的狀态。交頭接耳地議論着許久都沒去過中國演出了。
只有沈薔意一個人心情複雜萬分。
今天的排練結束了,其他人都陸陸續續收拾東西離開,Kiki跑來問她什麽時候走。
沈薔意說還要再練一會兒,讓她先走。
Kiki正要提醒沈薔意大病初愈還是要多注意休息,這時候沈薔意的手機忽然響了。
沈薔意跑過去,從帆布包裏拿出來一看。
歸屬地為中國香港。
即便沒有備注,她還是一眼認出是賀靜生的號碼。
她遲疑地接聽,“喂。”
“今晚我有事會晚點回去,司機會去接你。”賀靜生言簡意赅。
沈薔意其實今天一早就開始糾結,該怎麽說動他就讓她住在宿舍,可現在更糾結的是,“剛剛Hedy說.....明天我們舞團去香港。”
她明裏暗裏地試探。
因為她知道這可能不是巧合。
“嗯。”
賀靜生仍舊平靜淡然,“你先去宿舍收拾好你的行李,明天跟我一起走。”
他沒有一絲驚異,沒有否認,不屑僞裝。
更不容置喙。
沈薔意瞬間恍然大悟。
難怪那天莫名其妙問她有沒有去過香港,還跟她談論香港的天氣。
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