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難産争端
難産争端
小嶺村二隊, 一群人圍在了林家的院子裏。
“秀春嬸子，你叫你家大壯送大壯媳婦去醫院吧，這生不出來, 求神拜佛也沒有用啊。”有人聽着屋子裏凄厲的叫罵聲，忍不住勸道。
“你懂什麽？女人家生個孩子咋就要去醫院了？我家阿萍懷孕的時候我就伺候得好好的，要生了我又趕緊請了接生婆過來, 我就沒有對不起她的，咋就要去醫院了？咱鄉下哪個女人要去醫院生孩子了？”李t秀春站在院子裏, 對屋裏的叫聲充耳不聞。
她男人早些年就死了, 家裏是她當家, 平素家裏裏裏外外都是她一個人說了算，嘴巴子自然利索得很。
“你家這情況, 剛剛人接生婆不也說了, 難産！你知道什麽是難産不？産不好，要死人的！”又有個女人說道。
當他們不知道林家的情況呢, 什麽伺候得好好的，前陣子插秧，她家阿萍還挺着個大肚子下地拔秧嘞！一天天的淨吃些南瓜冬瓜的, 這也叫伺候得好？
李秀春被這麽多人看着，火氣蹭蹭的就上來了：“你們說得好聽, 你們出錢啊？反正我家裏窮, 能請接生婆就不錯了，還送醫院, 我老林家可沒有這麽金貴的人！祖上八輩子都沒進過什麽醫院！”
她固執地将所有人的勸說都反駁了一遍，又惱火這群人聽着叫喊聲就都來看熱鬧, 女人家生孩子也一點都不知道避嫌，嘀嘀咕咕了好一通。
她兒子林大壯在邊上期期艾艾的, 想求她娘同意送他媳婦去醫院，又眉聳眼拉的不敢。
一時之間，院子裏的聲音變小了，反襯得屋子裏女人的叫喊聲越發清晰起來。
“林大壯，我要死了，送我去醫院！”
“啊啊啊送我去醫院，我不要你們出錢，我親爹娘出！送我去醫院，求求你們了！”
“林大壯你個窩囊廢，這個時候還這麽廢物，我命沒了你就沒老婆了！”
女人的叫聲時而高亢凄厲，時而虛弱着哀求，院子裏圍着的人也越來越多。
有人默默祈禱林家媳婦一定要順利，別真鬧出人命了，也有人商量了一陣，準備繼續勸說秀春嬸子，好歹先把人接去醫院看看，不然真的怕出事。也有人暗戳戳地看熱鬧，打心底裏贊同李秀春的話，覺得女人生孩子哪有去醫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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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春當然不肯，她覺得她媳婦就是醜人多作怪，就是矯情，就是仗着要生娃在這裏裝模作樣威脅她。
勸她她就兩種話怼回去，一個是“我家沒錢，你有錢願意出你來出”，另一個就是“誰家女人生娃不是這樣疼，就她金貴些？”
不一會兒，接生婆又帶着一臉的驚恐出來，大聲朝着林大壯喊：“你們還是送醫院吧，這娃我接生不出來！小孩屁股朝外頭，很難生吶！”
林大壯眼淚水都要出來了，一個大男人手裏沒錢，做不了決定，只能又看着他娘：“娘，求你了，讓阿萍去醫院吧！”
李秀春撇撇嘴，不理兒子，朝着接生婆喊道：“你咋接生不出呢，你再試試呢，咱家可準備了紅封的，你不能走啊！”
接生婆為難極了，她是想走來着，這産婦就是生不出，眼看着撕裂越來越大！還是生不出！她有什麽辦法！
江蘭蘭跟着她爹娘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麽一副場景，她不由得心中一驚。
臀位生産，這可不是說用力生就能生出來的！
眼見着這個産婦的婆婆還是固執己見不準送醫院，她聽着裏頭痛苦至極的喊聲，只覺得心髒跟被錘子猛擊了一樣，鈍痛不已。
“秀春嬸子，您還是趕緊送阿萍嫂子去醫院吧，這臀位生産可真真是很危險，不僅産婦危險，孩子也很容易窒息啊！”江蘭蘭語速飛快地勸道。
她知道李秀春做夢都想抱孫子，于是說道：“您孫子現在這麽危險，再不去醫院，到時候母子都沒了，您後悔都沒地兒哭去了！是你媳婦跟孫子重要，還是錢重要啊！”
拖來拖去的，搞不好真要一屍兩命了，李秀春還擱這兒舌辯群雄呢。
“哎呀是蘭蘭啊，你個沒結過婚的小姑娘家家懂什麽呀，咱們過去哪個女人不是這麽熬過來的，我們能熬，你阿萍嫂子就熬不得了？瞎講究！”李秀春見是江蘭蘭，說話還好聽上一些。
她這人頗嫌貧愛富，以前江家窮的時候，她看江蘭蘭也是看賠錢貨的眼神，這陣子江蘭蘭賺錢賺到不少人眼睛都紅了，她的态度也禮貌起來了。
江蘭蘭不想跟她辯論，對屋子裏頭的産婦來說，這時候時間就是金錢，人家沒有時間等這場争辯排出個輸了贏了來。
“秀春嬸子，咱也別多說了這些有的沒的了，您就直說吧，要怎樣才能送阿萍嫂子去醫院？”江蘭蘭直視着李秀春。
李秀春眼珠子上上下下轉了兩下，幹脆說道：“我家沒錢，去醫院多花錢吶！”
她說着，一屁股坐在臺階上，也不說話了，擺明了就是沒錢，不去。
江蘭蘭簡直要被氣笑了，這人還真是光棍，他們家大壯勤勞肯吃苦，以前賺工分就能一個頂倆，後來又到處打零工做苦力活，她才不信李秀春手裏一點錢都沒有呢。
快速想了一下，她還是覺得時間不等人，耗不下去了，于是咬了咬牙：
“送醫院，我出錢。”
“我出錢，送醫院。”
另一道清朗的聲音同時響起。
她扭頭一看，人群中一個腦袋鶴立雞群似的在一片腦袋中突出來，可不就是顧嘉深。
“嬸子，我出錢，您趕緊讓大壯哥送嫂子去縣醫院。”江蘭蘭顧不上其他，既然決定出錢了，就不要磨磨唧唧了，她快速補充道。
李秀春聞言，瞅了眼江蘭蘭身後的江茂竹兩口子，見這當爹娘的也沒有阻攔，她猶疑地問道：“你真出？不是騙我送我媳婦去了醫院，又要我們家自己出？”
江蘭蘭說道：“我真出，這裏這麽多人都可以作證！趕緊的，別磨蹭了！”
李秀春又去看剛剛也說了話的顧嘉深，沒等她确認，顧嘉深直接點頭：“我也出，快送人。”
“趕緊把阿萍送醫院吧，我們都作證，要是錢還是不夠，咱們這群人一人湊也給你湊出來！”有人見兩個年輕人都說出錢了，當下心裏那點火焰就熊熊燃燒了起來。
人家後生跟小女娃為了救人都喊着要出錢，他們當大人的咋就出不起了，這麽多人，每人少吃一斤肉，錢不就出來了？
“大壯，別看你娘了，趕緊的，我家有驢車，趕驢車去！”大壯隔壁的人家說道。
大壯聽了這話，大聲應了，趕緊跑着去隔壁牽驢車。
他抱着阿萍出來的時候，李秀春還嘀咕：“怎麽把被子都給拿出來了，用衣服墊墊不就成了？真是金貴！”
這會兒女人們都七手八腳地上前幫忙，就有閑着的漢子聽了這話不高興了：
“大壯他娘，你這話可不興說，你媳婦都這麽危險了，連接生婆都說難産她接不出來了，你還操心你家這破被子呢！”
“就是，你家咋這樣啊！”
“還有沒有良心了，人家好端端的女兒嫁到你們家，可真是倒黴死了！”
“我女兒以後要是看上這樣的人家，我打斷她的腿都不準嫁！這可真是會要命的！”
李秀春聽到這麽多人用這麽不客氣的話說她，心裏十分不忿，依舊覺得女人生娃就不該這麽金貴，但到底也不敢說出口了。
冷着臉看着大壯将兒媳婦抱上驢車走遠了，而人群也逐漸散去，她冷哼一聲：“哼，我倒要看看，去醫院能生出什麽金貴的胎來，要是再生了個女娃，我不抽死她！”
“還有那老江家的孫女和地主家的臭崽子，仗着自己有點錢就來裝大頭是吧，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有錢是吧？我就讓你們裝！這麽願意裝難道我還會吃虧不成？哼！有人當冤大頭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她一轉身，看見靠近廚房的屋檐下一個穿得髒髒舊舊的、吸着鼻涕啃着手指的小女娃正瞪着烏溜溜的眼珠子看她，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狠狠甩了女娃兩下巴掌：
“看什麽看？看什麽看！跟你那個賠錢貨娘一樣，也是個賠錢貨！”
女娃沉默地任由她奶将自己打得啪啪響，等人走了，她才緩緩站直身體，往屋子裏去了。
另一邊，江蘭蘭和顧嘉深作為打包票出錢的當事人，也沒有置身事外，跟着林大壯一起去了醫院。
而何秀英又擔心閨女，趕着江茂竹也跟着去了。
到醫院的時候，阿萍幾乎已經虛弱得喊都喊不出了，好在醫護們都很負責，見着這情況，立馬就将人擡上擔架急救去了。
大壯急得不知所措，抹了抹眼淚，看見江蘭蘭三個人都在邊上，又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他在心裏不斷罵自己是個孬貨，是個軟蛋，想得痛苦了，伸出粗糙的大手掌就往自己臉上甩。
響亮的巴掌聲使江家父女都看了過去t。江蘭蘭打量了一眼林大壯，眼睛裏很平靜，并沒有說話。
她覺得林大壯這人可真不咋地，媳婦都危在旦夕了，他還不敢膽子大一點去救人，擱“書”裏後世說的，就是個“媽寶男”！
這種人确實就該打，他巴掌拍得這麽響亮，以後要是不改，還是白打！
她縮回目光的時候看了眼顧嘉深，見顧嘉深面上也十分冷淡，甚至連看一眼林大壯都不看，顯然是對這男的有些嫌惡。
倒是江茂竹到底是個十分講人情味的長輩，見着林大壯還在扇自己耳光，忙快步走過去阻止，嘴裏還勸道：
“大壯啊，大壯你別這樣了，你打你自己有什麽用呢，你媳婦都躺進去了，等她生完小孩出來親自扇你，那才叫解氣哩！”
得，林大壯一聽這話，更自責了。是他孬種！是他慫貨！等阿萍出來，他就将臉洗幹淨給她打！怎麽打都行！
“叔，您說得對，我現在扇自己耳巴子沒用，我等阿萍出來！”
一旁的顧嘉深聽了江茂竹的“勸導”，唇角忍不住微微勾了勾，覺得江蘭蘭她爹說話還真有點意思。
林大壯不扇耳光了，他改為瘋狂向江蘭蘭和顧嘉深道謝，腰彎了又彎，樸實而幹巴的謝謝說了又說。
“不管花多少錢，都是哥向你們借的，等你們嫂子生了娃出院了，哥就去賺錢，一定盡快還給你們！”林大壯苦着臉堅定道。
他這會兒已經不去想醫院要交多少錢了，反正他年輕力壯，沒文化但有一把子力氣，就去給人幹活！賺錢！還錢！
他已經徹底明白了，賺了錢壓根不能交到他娘手上，會吃大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