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蓮子羹(十五)

蓮子羹(十五)

謝玉敲話音剛落, 林間忽而掃過一陣勁風。

“噓。”她止住想要開口的胡數剌,“聽,這回風依舊從北面來, 然而這佛窟入口朝南, 卻是一直有被風卷過的聲音。”

宋雲遏擡頭,看了那尊彌勒佛像一眼,“會和這佛像有關嗎?”

謝玉敲也跟着仰頭, 頃刻, 兩人皆是異口同聲:“要不, 上去看看?”

“你倆在下面守着。”宋雲遏朝胡數剌和路元道, “順道看看這石壁四周有沒有何怪異之處。”

說罷, 謝玉敲已經足尖一點, 率先翻身上了那石塊上,蹲在佛像前細細觀察了一番。

“如何?”宋雲遏跟着繞到佛像身後, 指尖在那裂開的口處掃了掃,“這工匠手藝可真好, 這佛像竟然只是用石塊建成,看起來得有百年之久了, 竟也沒太多破損。”

謝玉敲點頭,“先前我曾聽聞,此佛窟世代一直有家族守護着, 只是不知為何——”

她視線停在一只停落在佛像笑窩裏的蝴蝶上,那是一處凹陷, 在日照之下,像某種按鈕印痕。謝玉敲伸出手, 下意識的往那按去。

蝴蝶被驚飛。

“天!”石壁下傳來路元一聲小小的驚呼。

宋雲遏探出頭,問道:“怎麽了?”

路元手指還放在剛剛被他薅下枯草的那處石縫裏, 但此刻,因為謝玉敲輕輕一按,這石縫竟然自己從內裏裂出一道更大的縫隙,他拉過胡數剌,“快看,這是什麽?”

“密鑰。”謝玉敲和宋雲遏聞言從佛像上下來,站在了他們身後。她看着面前九個不同紋飾的石階塊,解釋道:“這是機關密鑰。”

“如何解?”胡數剌撓撓頭,側過身,把位置讓給他倆,“你們來吧,青冥大哥,玉敲嫂嫂,憑我這腦子,半天是想不出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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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敲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稱呼吓得一頓,沒敢上前。

“咳咳。”宋雲遏握拳輕咳了兩聲,警告胡數剌,“在外面不要亂喊。”

“噢,”胡數剌眨眼,貧嘴應聲,“那就回家再喊。”

謝玉敲笑意未落,指尖繞過那三行三列的密鑰格子,“只是要解密鑰,也得知道題眼,不然只能靠猜,很麻煩。”

路元在一旁靜默良久,忽然開口道:“我總覺着這上面紋飾很眼熟。”

頓了頓,他又說:“我母親的家族從前是守護佛窟的,我總覺得這九個紋飾是見過的……”

謝玉敲訝然地看向宋雲遏。

方才在彌勒佛前,她還同宋雲遏提起這佛窟的守護家族,沒想到這剛一下來,又和路元有關系了。

“遇到你,算是我們運數好。”宋雲遏看着路元,“沒想着,你竟然還是這佛窟守護者的後人。”

“其實,”路元淡淡一笑,“也不全然算是。貴安整個臨縣,從前都屬母系陳氏一脈,倘若你們找任何一家,只要家裏有女子姓陳的,定然是守佛窟香火的後人。”

“然而佛窟祖訓是,只能由女子守,男子是沒有資格的。所以……”

所以對于佛窟,他也是一知半解的狀态。

“但是我記得,阿娘在世的時候,一直很喜歡唱一首歌謠。”提到母親,路元神色溫柔,嗓音終于不再是冷冰冰的,他開始唱:“九頭九,懷中插手。二九二九,關門閉口。三九四九,凍死豬狗。五九六九,精屍子娃娃拍拍手。七九鴨子□□雁,九九蝼蛄滿地蹿……”

“數九歌。”謝玉敲細細聽了一遍路元唱的,“歌謠裏的可以和這些紋飾對上嗎?”

哪知路元只是搖頭,“我看不懂。”

宋雲遏又問道:“方才聽你之意,只要是臨縣陳姓女子,皆是佛窟守護人?這是否意味着,臨縣大部分人可以自由進出此佛窟?”

“佛窟本就可随意進出。”路元點頭又搖頭,“如若路未被山石擋住,一般我們會從溶洞那側進入,适逢拜神之日,便會來此處點香。”

胡數剌滿臉茫然,“既如此,那這個密鑰解了又有何用?”

路元向他解釋:“佛窟內最重要的,并不是那些塑尊神像,而是藏在洞底下的經冊。說起來,其實鮮少有人見過這些經書……我猜測,此處,應當開啓的是藏匿經冊的地方。”

然而紋飾看不懂,貿然解密鑰又怕有危險。

謝玉敲把手帕還給宋雲遏,指了指他因為石壁而沾了泥的掌心。

宋雲遏接過,卻只是囫囵一擦,當真再無從前半分潔疾的模樣,他看向謝玉敲,“一般來說,密鑰的題眼無非就是機關術,或是迷陣。”

如若是迷陣,不解密鑰應當也可以進入。

只是——

“能看出來是何種迷陣嗎?”他眼光再次落在了那座彌勒佛像上。

武康十年,他和謝玉敲被老師打發着去了報恩寺,去跟武學第一的義淨學武功。然,義淨師父平日裏除了教他們內功和劍法,最多的便是看不出有何大用的迷陣。

彼時不解,只當是學了便能多一種武學功夫。直到那日在桐安,他們和周顧相逢,方知縱橫之理——

他和謝玉敲,看似沒有任何關聯的同門師承,實則在義淨師父的引導下,早就是那榮辱相共的縱與橫。

報恩寺佛學教條繁多,然而學過的數百種陣法裏,并沒有一個和佛像相關。

謝玉敲看起來也是一籌莫展。

這時,路元忽然開口,看起來倒t像是猶豫了好一會:“我這才想起,唱的歌謠裏,最後九九的蝼蛄,其實是一種可做藥材的甲蟲。”

“此蟲體長圓形,淡黃褐色,頭尖錐衫,有觸角。”他點了點九個格子上的一個,“這應該是毛南族的的蝼蛄紋飾。”

“既如此,你方才為何看不出來?”胡數剌疑惑,“那我們便按此格就是了?”

宋雲遏抓住他放在格子上的手,“且慢。”

他轉身看向路元,桃花眼裏寒光閃過,直盯着面前的人,語氣嚴肅且帶了點狠意:“從到佛窟開始,你便一直在旁敲側擊地引導我們,路元,你到底有何居心?”

胡數剌一驚,不可思議地跟着看向路元,“你、你......”

他眼睛脩然睜大,“你不會被控制了吧?”

“簡直胡說八道。”路元被懷疑,神色依舊未變,只是冷笑了一聲,“我自圍城出來便是孑然一身,一路上沒有半分隐瞞,對你們是知無不言,結果反被倒打一耙,還說我居心叵測。”

他後退了幾步,看着胡數剌時眼裏露出點委屈和失落,“胡數剌,我終究不過是一個将死之人,而他,”他指了指宋雲遏,“是你大哥,另一位——”

他冰冷的眼神刺向謝玉敲,“是你将來的嫂嫂,左右我不過是一個外人,既然你們不信我。”

謝玉敲厲聲打斷了他,“小元,如果你奶奶知道,你為虎作伥——”

“我沒有!”路元徹底被逼急了,“你們騙我,你們全都是騙人的!”他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樣子光亮清明,帶着點躁意。

電光火石間,他趁着謝玉敲和宋雲遏不備,忽然重重地往那刻着蝼蛄的紋飾一拍。

機關鏈條聲随即頃刻轉動,山體開始抖動,腳下的石路忽然破出一道大口,情急之間,宋雲遏只來得及抓住搖搖欲墜的謝玉敲。

兩人就這麽一同墜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胡數剌!”最後關頭,宋雲遏焦急喊他,“胡數剌!”

上方已經沒有了回應。

落地是一處甬道,面前一片漆黑,謝玉敲再度聞見了那股熟悉的異香味,是前所未有的濃烈。她眉梢一皺,見宋雲遏還在尋着胡數剌,便沉下聲:“阿遏,先用內力封住五感。”

“放心吧,路元他不會傷害胡數剌的。”她輕柔指尖握住宋雲遏的手,“沒想到,咱倆半大年紀的人了,還會着了一個小孩的道。”

宋雲遏無奈一笑,“他和胡數剌相識,從前感情又那麽好……不過,你是什麽時候察覺他不對的?”

謝玉敲拉着宋雲遏沿着甬道往前走,聞言也是無奈笑了,“我方才便在想,世上哪裏會有那麽多巧合。”

巧合多了,便是有所準備的預謀。

“你覺着,路元說的關于南越巫毒,以及都都知的那些,是真的嗎?”她問。

宋雲遏不假思索,“是真的。”

正如路元所說,他确實沒有騙他們。只是——

謝玉敲輕輕嘆氣,說:“他估計也是受誰逼誘,一路上既想着要和我們全盤托出,又不能、不敢,最後才會露出馬腳,惹我們生疑。”

“路元本心并不壞。”宋雲遏腳步慢了些,“他是個良善的孩子……”

甬道口已經近在眼前,謝玉敲止住步伐,兩人一同噤了聲。

還是一如既往的黑,貴安地貌打造下的石林洞壁內,石塊多呈怪狀分布,謝玉敲腳尖正好踩在一塊小小凸起的石筍尖上,一劃,人便下意識地往前傾。

又被宋雲遏一把拉回懷裏。

兩人皆是大氣不敢喘,只有互相傾偎在一起的溫熱身軀,讓彼此都能稍稍的安心了幾分。

就在距離他們一步之遙的道口拐彎處,濃墨暈染處的漆黑裏,有呼吸聲,此起彼伏。

卻是不止一個!

謝玉敲和宋雲遏眼神對上,心中暗暗沉着氣,借着均勻靜谧的氛圍,她開始數。

一十八個。

不是二十一人。

和齋善堂失蹤的醫師人數對不上。

就在此時,在這團漆黑裏,謝玉敲還尚未反應過來,眼前驟然出現了一道光亮,直直沖着她和宋雲遏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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