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蓮子羹(十六)
蓮子羹(十六)
“當心!”
宋雲遏厲聲一喊, 握住謝玉敲的手腕,內力一運,兩人極為默契地側過身, 倏而輕巧一躍, 足尖蹭過石筍壁,借着狹窄的甬道,在閃過亮光之時順道躲入了身後那處隐秘的石塊之後。
然而已經暴露了。
謝玉敲眉心一擰, 腰間軟劍一抽, 攥握于手中。
明明方才他們探氣息的時候, 對方十八個人聽起來都在休息中, 可當中竟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起身, 躲過她和宋雲遏的感知——
此人武功很高。
會是齋善堂的醫師嗎?
思及此, 謝玉敲輕輕拍了拍宋雲遏的手,卻忽然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我怎麽……”她下意識脫口而出, 駭然睜大的眼撞上宋雲遏的,“怎麽沒、沒力氣了。”
剛剛抽劍的時候她還沒感覺, 可就這麽片刻功夫,她忽然覺着手中的劍有千斤重, 重的她快要擡不起來。
長劍顫動,銀光映射在漆黑裏,寒意更甚。
謝玉敲額頭冒出了點細汗。
“中招了。”宋雲遏跟着吐出口氣, 也是随即反應過來。他手中的佩刀身量輕,勉強還能握緊, 但是頃刻之間這種全身無力酸脹感,卻是一下把他打出了點心慌。
“先不要運功。”他低聲道, “估計是剛剛那道光亮帶來了點什麽,我們沒發覺——”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 除了保持冷靜,再借機行事,貿然使用內力怕會是雪上加霜。宋雲遏強逼着自己沉住呼吸,将手中的刀鞘翻了個面,想要拿出刀柄那顆胡數剌備着的土黃色藥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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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敲卻是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齋善堂個個都是醫師,若真要論起功夫來,十八個人加起來恐怕都不是他倆的對手。所以此番只能借用巧計,謝玉敲估摸,應當是藥粉之類,借用光亮讓他們無暇顧及,才會輕易地便中了招。
真是流年不利。
一早起來就是接二連三的落坑。
她抿抿嘴,正欲開口,忽而拐彎處傳來一聲冷笑,“藥物發作了吧?”
謝玉敲目光一凜,寒光自眼中而出——
但那人已經在向他們靠近,随之而來的一大片光亮将原本黑暗的洞內照得一清二楚,如推測般,為首的這人有功夫在身,他身後餘下的幾位卻是沒有半分內力。
宋雲遏的手緊緊抓着謝玉敲的,兩人呼吸放得很慢。
他們摸不清對方的意圖,所以不想輕舉妄動。
就這麽一小會,那十八人終于到了他們面前。
在看見謝玉敲時,皆是眼神一亮,為首那位看起來也不算年輕,滾肉臉,薄唇橫眉,眼神狠鸷,全無半分醫者的模樣,手裏握着把尋常的佩劍,他咧嘴一笑,“喲,沒想到二位中竟然有位貌美的小女娘。”
宋雲遏聞言眼裏殺意厲出,掌心的刀緊了緊,他眉峰一擰,帶了點怒意。
謝玉敲稍稍發涼的手撫平了他的躁意,她帶了點笑,問面前之人:“各位可是齋善堂的醫師?”
“你認得我們?”滾肉臉身後有人聲音帶了喜意,“你們是什麽人?看起來也不像我們臨縣的。”
宋雲遏輕斂呼吸,回道:“我們夫婦也是借溶洞避難的過路人,昨日幸得洞中一婦人相助,後聽聞她夫君是齋善堂醫師,兩日前出洞尋藥至今未歸,這才來尋你們。”
“是哪位婦人?”
謝玉敲沉吟,道:“說是開包子鋪路家奶奶的鄰屋。”
卻不知為何,她這話一出,身後那群醫師瞬間都沒了聲音,皆是你看我我看你,沒人再出言答複。
半晌,領頭的滾肉臉驟然冷笑一聲,“就你們這破理由,也想糊弄我?”他劍一指,劍氣發出“叮咛”一聲,“找人不過是去山間,怎麽可能跑到石窟來?何況——”
“你倆如若是外來人,為什麽沒有臨縣當地百姓帶你們入山找人?”他逼近了幾步,“扯謊也要扯得像樣些——你倆也不是夫妻!”
謝玉敲面上半點懼色也無,見人逼近,她反倒按着宋雲遏放下了手中的刀,抱起手臂,音色也是冷的:“既不信,那我們便講給你們聽,看是不是——”
她看了眼那群醫師,“齋善堂第一回出來九人,未返,第二日餘下的人全部出洞,一共二十一名醫師。但,除去你,”謝玉敲揚了揚下巴,指了指面前滿臉狠意的人,“齋善堂如今只有十七人,那麽請問諸位,剩下的那四名醫師呢?”
“t方才我所說的那位婦人的夫婿,怕就是不在的四人中的一位吧。”
“是又如何?”滾肉臉已經近在眼前。
宋雲遏下意識地張開半臂,擋住了謝玉敲。
“你們中了齋善堂醫師的毒,還指望能跟我們耗着?”說着,滾肉臉的劍指了指宋雲遏,“還好我反應快,你們這種江湖人,封了內力可不夠,如果不軟身,要施點拳腳功夫,我們也不是對手。”
“所以你才用了藥粉,讓我們全身無力?”謝玉敲冷笑道。
磋磨了這點時間,她方才已經偷偷運了點內力,就為了等眼下這麽一刻——
“跑!”她忽地一聲大喊,握住宋雲遏的手,兩人瞬間以極快的身速從石塊後退出,沿着剛剛來的甬道另一側開始疾奔。
身後傳來滾肉臉咬牙切齒的聲音:“追!”
“你們是出不去的!”他內勁也極佳,很快便追在謝玉敲他們身後,“中了軟筋散,還強行用內力突破,到時候你們連內力都沒有,更不是我們的對手!”
話音剛落,他身後有銀針簌簌飛來。
宋雲遏衣袍一甩,發了點力翻轉,那些銀針便撞向了一旁的石壁。
“叮叮當當”聲一片,落進石筍裏。
然而被這麽一耽擱,滾肉臉的劍已經朝着他們刺來!
宋雲遏擡腕,刀鋒如風,直直擋了回去。兩人身形閃爍,冷冽的刀劍寒光在甬道內噴薄,那人還在冷笑,“入佛窟者,格殺勿論!”
電光火石間,謝玉敲原本已經收回的軟劍驟然掀出,在宋雲遏翻轉腕骨狀似收回刀鋒的那一刻,兩人極為默契地換了個位置,謝玉敲的劍氣直指滾肉臉。
“啊!”滾肉臉猝不及防被劍光擋住,頃刻之間,謝玉敲的劍已經穿過了他的肩胛,鮮血噴湧而出。
然而她的內力已經即将耗盡,身子虛空無力,謝玉敲這一劍只有平時的三分力不到。她抽出來,人已經乏力地借着劍撐倒在地,正喘着氣,宋雲遏已經一把把她扶起來,“快走!”
滾肉臉已經有點瘋魔了。
未曾料想的鮮血,讓他徹底起了殺心,雙目紅睜地看向面前兩人,他仿佛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只是又提了劍,直直朝着已經脫力的人追了去。
甬道的另一處盡頭已經近在眼前——
其實也是在賭。
一開始,謝玉敲便看出這些人沒有放過他們的心思,所以跑是必然,然而他們進來本就是被路元設計的,入口不知在何處,出口更是茫然。
然,此處既是佛窟底,這些人又能安然無虞在此處過了這麽些天,一定會有什麽隐秘的出口。
石山的好處便在這,多棱角,借着不同的山脈石塊走勢,跑着跑着,他們竟然撞見了一處水源。那些醫師早就跑不過他們,消失在了半路,只有那滾肉臉還在锲而不舍。
他雖受傷,速度還是比謝玉敲和宋雲遏稍快。
須臾之間,就在他們繞過水源盡頭的小小水簾洞時,亮光已經近在眼前,可那劍光也在背後橫沖直撞而來。
“擔心!”宋雲遏忽而一聲怒斥,握着謝玉敲的手用力一拉,她便跌進他懷裏。
宋雲遏卻是悶哼一聲,摟住謝玉敲的雙臂輕輕一顫。
謝玉敲心一緊。
他受傷了!
箭在弦上,已經不由得他們作何反應,只得立即再度向那光亮處飛奔而去。
卻是——
失望至極。
他們雖然尋到了洞外出口,可面前卻是一座懸崖峭壁,如若再往前走,除了跳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可尋。
謝玉敲轉過身,咬着牙,看着面前逼近的滾肉臉。
宋雲遏被劃傷了腰腹,已經有血在滲出,染透了他黑色布衣。雖看不明确,但那洇染開的一處痕跡,卻是看得謝玉敲眼裏冷意濃濃。
身子已經匮乏至極,宋雲遏更是臉色發白,人也開始抖——
不能這麽耗下去了,謝玉敲眼一閉,心一橫,避開他的傷口,攬住宋雲遏的腰側,急聲道:“跳!”
沒有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江湖的快意恩仇她今日倒是真見着了。
從前她總是自诩聰明,一切的僞裝都是藏鋒與蟄伏,然而到今日,看見宋雲遏受傷,她才有了點他們也只是世間平凡一粟的實感。
生死在此間,只是一瞬。
耳邊的風落得極快,來不及撞進耳尖,便戛然而止。
謝玉敲攀住了一根繩子粗的枝蔓,咬緊牙關,綿軟無力的腳踩住一塊卡在石間的巨石。她扣着宋雲遏腰腹的指尖發白,這種時候,他竟然還在運功,看着謝玉敲惶措的眼睛,他輕輕笑了。
謝玉敲只覺着手上的力松了些,下一刻,宋雲遏籠在袖中的刀頓出,插入這巨石與藤蔓之間,另一手握緊了刀柄。
“你做什麽!”謝玉敲喘得厲害,卻還是忍不住急道,“你受傷了,不要随意發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