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桂花糕(六)

桂花糕(六)

謝玉敲揪着手裏的小袋子, 一時間有些恍然。

方才被宋雲遏這麽一提,她現在這麽看這個香囊怎麽不對勁,可她想起早上江洲欲言又止的模樣, 又總覺得他是有什麽話同自己講。

宋雲遏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謝玉敲斟酌,“他要真是這個意思,要不便還回去?”

“把別人送出來的心意還回去好像也不太妥……”說完她陷入糾結, “只是阿遏, 我總覺得不對。”

是不對。

宋雲遏昨夜也見過江洲, 他和江青賀看起來便很不對——

這是一種隐秘的、流露在兩人之間的微妙關系。

但是, 除去這些, 同為男人, 宋雲遏能明顯察覺出,江洲或多或少對謝玉敲也是有隐隐的喜歡。

不多, 但不代表贈她香囊便不是這個意思。

一路上想着,直到節度使衙署門前, 謝玉敲原本攥着香囊抽帶的手一頓,輕輕“呀”了一聲。

宋雲遏疑惑地看過去, 便瞧見謝玉敲驀地睜大的眼撞過來,嘴裏不可思議道:“這裏面有東西!”

“看看?”她歪了歪頭,拉着宋雲遏走到衙署旁的小巷子內, “好像是紙條,摸起來一卷硬邦邦的。”

說罷, 她已經抽出來裏面的東西。

宋雲遏揚了揚眉,雙手兜住謝玉敲從香囊內掏出來的幹花和安神藥草, 最後還真接過來幾卷小小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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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嗎?”他問謝玉敲。

謝玉敲手裏也有三四個紙條,她點點頭, “看吧,估計是真的有事找我的。”

然而事情好像跟她想的有些出入,謝玉敲抽開一個,江洲一上來便是一句直白的表明心跡的話:我心悅你。

她怔愣着抽開第二個、第三個......直到最後一個,全都是各形各色的表白話術,謝玉敲滿頭黑線,心道這人不會是看了什麽話本子學的這些吧。

她看完自己手上的,又踮了腳去看宋雲遏的,他臉色看起來很平靜,然而以謝玉敲對這人的了解,他越平靜,說明內心洶湧程度越高。

但這也不是她能掌控的。

旁人若是要喜歡她,便也是旁人的事情,何況這種只是匆匆一面的喜歡。

謝玉敲聳聳肩,坦然地接過宋雲遏紙條,倒是沒再看,便折了回去,想把香囊裏的東西重新放進去。

宋雲遏卻是一把揿住了她的手腕。

謝玉敲一愣,擡頭去看他,卻見原本風雨欲來的人已經恢複了平時閑然自得的模樣,輕笑着道:“這家夥,跟你玩藏頭詩呢。”

哎?

謝玉敲緊忙把八張紙條重新展開。

宋雲遏還當真沒說錯,方才她只顧着看字裏行間的內容,顧着揣測江洲的心思,壓根沒往這上面想。

八張紙條很快排列好,謝玉敲視線一張一張劃過:巳時我在松林等你。

巳時?

謝玉敲和宋雲遏對上眼,早上她出來時便已經接近巳時,這會兒應當時間正好。而所謂松林,貴安多石山,主縣卻是一處高原平地,只有城郊t有一大片松林,貴安香山閣也在那一處。

思及此,她把紙條迅速歸攏好,放回香囊,對宋雲遏說:“這樣,咱們兵分兩路,你去香山閣幫我拿監視的這些人的案牍,我去會會這個江洲。”

宋雲遏持不同意見,“都在松林,拿案牍也不着急,要不我陪你一同去吧?”

“江洲不喜歡我。”謝玉敲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放心,具體事情咱們回來再商議。”

宋雲遏還是沒同意,他搖搖頭,道:“不是這個問題......如若他是要同你表明心意,我自是不會打擾,但我們與他只是一面之緣,他便有事要找你,而且是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我怕這其間有詐,兩人一同去,也好互相照應。”

謝玉敲沒被說服,她把香囊交給宋雲遏,道:“他只是約了我,如若你跟我一同出現,激起他的猜疑之心,導致事情有變怎麽辦?”

“那我便跟在你身後,不露臉。”宋雲遏說着便拿出玉簫,擡步往巷子外走。

謝玉敲沒動,聲音淡淡落在宋雲遏耳間:“阿遏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宋雲遏聞言轉身,面有不解,聲音卻依舊溫柔,問她:“你怎麽會這麽覺得?”

“不管江洲對我是什麽感情,包括你很早之前提過慶豐王都一樣,他們是他們,我是我。”謝玉敲說着走到宋雲遏身前,微微擡頭看着他,“我喜歡誰,你難道不知道嗎?”

“可是——”

她止住宋雲遏的話口,“可是我總覺着,你不信任我,或是說,不信任我們這段感情。”

她在情事上是愚鈍,但也不是看不出來宋雲遏的患得患失。兩人相識二十五年,對彼此的脾性早已十分了解,她從前便知道,宋雲遏在對其他事情上從來都是從容大度的模樣,唯有對她,總是很愛吃味。

兩人情投意合,偶爾吃吃味倒也沒什麽,但是過猶不及,謝玉敲很信任他,可是他卻從來沒有給予過她情感上的信任。

宋雲遏似是被她的話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愣在原地,垂着頭和她對視了好一陣,他才漸漸琢磨過味來。

“真不是吃醋。”良久,他終于一聲長嘆,帶着點無奈說,“敲兒,這一回,我是真的擔心。”

“到底是我不信任你,還是你對我也有誤解?”

他眼裏隐隐有被謝玉敲方才的話傷害到的難過與郁悶,謝玉敲和他互相看了許久,兩人都沒有再進一步争論下去。

其實隔閡與某些被刻意藏起來的情緒,從重逢之後便存在着。

他倆都是比較有主見和主意的人,從不後退不妥協,在一起之後又相互經歷了這麽多,本以為能慢慢消磨掉這些年的烙印,怎知才沒過多久,這争吵,不,也不算是争吵吧,謝玉敲自我安慰道,這互不服軟的事情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特別是在宋雲遏受傷之後。

謝玉敲已經數不清楚有多少次,宋雲遏為了不讓她擔憂,強撐着不适的身子,兩人周旋半天,卻是半句心底深處的話都不敢同對方講。

抹藥的時候是,從崖洞上去的那一次也是,再到昨夜禦室裏發生的那些。

他們總是在互相試探,起初心意是好的,可到最後,結果好像總是不盡如意。

矛盾與不安是存在的,可這一時之間,謝玉敲竟然有些想不明白,她和宋雲遏究竟是彼此都有問題,還是僅僅是因為不合适。

他不再對她事無巨細的坦誠,疼痛是留給自己的,只有愉悅留給對方。

這也是謝玉敲摸不明白的另一處問題所在——

他們一方坦然得徹底,另一方卻變得畏首畏尾。

她坦然,宋雲遏卻因此态度而受傷。

可宋雲遏對她不再如從前那般赤誠,她也會覺着難過。

謝玉敲也是第一回和心上人相處,按照她的想法,兩情要長久,苦和樂都要一同享,不要有避諱,也沒有什麽講不出口的話。

何況沒有在一起之前,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這麽大的解不開的繩結。

他們曾經也是無話不談,無樂不歡。

不需要試探與猜測,沒有矛盾,沒有距離,就算是她淪為民籍,宋雲遏也是始終待她如一。

思及此,謝玉敲輕輕呼出一口氣,正欲開口,宋雲遏卻是斂了眸,後退了一步。

他喉頭滾動着,聲線竟然有些沙啞,卻是輕輕地笑了笑,釋然道:“那就按你剛才說的做吧,我去香山閣,咱們稍晚些再碰面。”

說着他背過身,謝玉敲還尚未反應,人已經足尖一點,她只來得及抓住那半點衣角的殘影,心中卻閃過宋雲遏沒有藏住的委屈。

此遭便是如同那一年跌入雲泥的謝玉敲一般,她也有過對宋雲遏極為排斥的時期,然而當年一片赤誠真心的少年人,每日都要在她面前晃悠,告訴謝玉敲,他們之間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

可如今,他們到底是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明明在一起的時候,愉悅的心是半點藏不住的,這一路走過來,他們的感情實在是太順了,可謝玉敲還是能察覺出,有什麽不太一樣了。

或許是因為長大,他和她終究還是變了,隔了七年的歲月,這世間又有什麽可以永遠停留在過去呢?

謝玉敲蹙着眉,還站在原地,半晌她才勾起一抹無可奈何的笑,低頭看着手裏的香囊——

剛才宋雲遏走的急,也沒帶走這莫名變得燙手的山芋。

其實她一點也沒擔心,香囊這件事會對彼此間的情感帶來什麽巨大的影響,甚至等她回來,兩人依舊會像沒事人一樣,談着關于貴安的事情。

只是——

謝玉敲又嘆了口氣,疾步從巷子內走出。

路旁有官差在施粥,熱騰騰地冒着白煙,排隊等候的災民繞了好幾道彎。

這時,林空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出來,看見只有謝玉敲自己,似乎有些驚訝,問道:“你家那位呢?”

“他去香山閣了。”四周人群攢動,謝玉敲壓低了聲音。

林空更驚訝了,“你們不一起嗎?”

謝玉敲:……

她頓時不知作何解釋,臉微紅着,便被林空眼尖地看見手裏的香囊。

“你這是收了誰家的香囊?”林空眼都瞪大了,未受傷的手指顫顫巍巍,指着香囊,語氣憤悶,“是誰要撬我家青冥的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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