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雨天
雨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萬物潛伏在漆黑的夜幕下，撐開依稀可見的婆娑月光。這座山的山腰處有一段平地，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到腳腕下方的野生青草，生長茂盛。
在這種地方找一個小物件，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七點五十分。
江茶正沿着空地往前走，打開備用的戶外手電筒，彎腰仔細尋找。
這片空地範圍很大，隔一段距離就會有高大的灌木叢，把荒野分成一個又一個的圓圈方陣。
八點三十五分。
風聲四起，樹葉輕輕拂動傍晚的螢火。
魏秋泓找到了江茶。
她在一棵樹下坐着，手電筒的光線暗淡到還不如月亮光，只是自然光哪裏會在地面上出現呢？像是考慮到這點，她依然開着手電筒。
當然，這兒黑乎乎的，也可能是她害怕？
他嘆了口氣，随手擦掉滿頭大汗，喘也不帶喘地飛快跑了過去。
趟過草地的聲音筆直又充滿急切的節奏，在靜谧的環境下只要仔細注意着，是很明顯的動靜。
江茶把頭從雙臂間擡起，循聲茫然望了過去。
她已經在這兒待了有一會兒。打算等腳腕的痛緩和下來，就接着走。
到這時候，再有什麽異樣的風聲，也不會覺得詫異和驚慌了。
不過幾瞬，那人已經在她面前站定。
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氣，眼睛卻仍緊緊盯着她：“我說江茶，你在這兒幹什麽呢？找你好久了。”
豆大的汗滴砸在柔軟的草葉上，無聲無息。
江茶後知後覺地湧出一絲驚訝，他是來找她的？
那麽說，老師他們一定也知道她還沒回去了。
她緩慢坐直身子，盡可能清楚地說：“對不起啊，我現在腳崴了，走不了路，剛走了一段，現在不太能走，能不能拜托你先下山跟老師說一聲我沒事啊？不然大家會一直因為我擔心的。”
他沒回答，只是沒好氣地問：“那你呢？”
“在這兒看月亮放光明啊？”
江茶愣了下，覺得還是要麻煩他一下，便擠出一抹歉意和感謝并存的笑容：“我現在還走不了，等下山都很晚了，所以想麻煩你先跟老師說一聲的，我在這兒多等一會兒就好了。”
她頓了頓，又真誠說了句：“謝謝你啊，魏秋泓。”
不管是來找她，還是這件事。
魏秋泓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脫下運動服的外套，系在腰上，露出短袖和一雙手臂。
他在她面前蹲下，回頭道：“別廢話啊！我可不會丢下同學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的，再說了，小爺我找了你那麽久，現在你跟我說還得多跑一趟？你知道這距離有多遠嗎？江茶，你是不是想累死我？”
一個人在這兒，她也不帶怕的？
她神情一愣，知道他這麽說是為了什麽，沉默了會兒後，還是輕聲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謝謝。”
他說的也是。
只是她沒順勢t趴上去，而是把手輕若無感地搭在他肩上，解釋道：“扶着就好了，我應該還能走。”
她視線掃過他額頭的汗水，沒有說出來。
再背着她下山，那得多累啊。
這樣的情況下，不管對他還是對她來說，都不安全，尤其是體力不支的魏秋泓。
他應該跑了很久？
“成成成，都一樣，”魏秋泓站起來，讓她扶住他的右手臂，“扶好了啊，摔倒我可不負責，背人這種事，我本來也不習慣，只有一次機會，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江茶笑笑沒說話。
烏黑的草地上。
魏秋泓看着艱難單腳跳的少女，陷入了謎一般的沉默。
感覺不等下山，他就先被她吓死了。
他扯了扯嘴角：“你是僵屍嗎？......”
走不了就走不了啊，現在這是玩兒起扮演了？
近距離觀察，還能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見她臉上的蒼白，跳的時候眉毛都皺成一團了。
應該崴得不輕。
他放慢步調，耐着性子問：“喂，你到底怎麽摔的啊？”
江茶看了他一眼，“本來是想找平安符來着，但沒能找到。打算先回去的時候不小心絆到藤曼，就成這樣了。”
想到那個平安符，江茶還是心上失落又自責。
但現在她還在想着另一件事。
和殷南禮的約定。
現在會不會已經過了九點？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沒想到就這樣爽約了。即使她還期待着流星雨，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想的，每分每秒都是那個“約定”，而不是如果看到流星雨能有多幸運。
讓人失望這種事，她做不到坦然當作無事發生。
不過還好，他應該已經看到了吧？
那就好。
等有了機會，她一定要把水果派送給他。
希望他不會因此有壞心情呀！
腳上鈍痛傳來，江茶臉色慘白了瞬，低頭認真走路。
——
手電筒的燈光從各處射向夜空，整座不大的山都充滿喧鬧。
卻又一致錯落的喊着兩個名字。
許世允又喊了一聲，嗓子的不适讓他忍不住停下腳，環視着說：“我嗓子都快喊冒煙兒了！你們說江茶能去哪兒啊？”
“趕緊找你的吧，磨磨唧唧的，”蘇紹往上走了走，視線追随着手電的光，“你看看人家茂嵋，一路狂奔！急得要死。”
似是想起什麽，許世允看了眼前面不停東張西望的人，肩膀碰了碰蘇紹的：“你懂個什麽？那是人家貌美的女神！聽說江茶有事兒，他整個人都快炸了！大驚失色好不好？”
蘇紹嗤笑了聲，沒搭理他。
這會兒太黑了，除了一群人的呼喊聲再沒別的大動靜，許世允即便心裏擔憂着，也覺得無聊，就自顧自說了起來。
“哎蘇大少，你跟我說說話呗？不然我老想着江茶會不會怎麽樣，心裏慌慌的。”
“說呗，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多愁善感的。”蘇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
得不到認真的回答，許世允撇撇嘴，随口說道：“我那叫關愛同學知道嗎？！倒是你，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跟崩着一根弦兒似的，咋回事兒？因為孟玉梨？”
換做往常許世允是要笑上兩聲揶揄一下的，現在這情況他也笑不出來了。
蘇紹步子一頓，沖他板起面孔，眼神警告：“你腦子進水了？關我什麽事兒？頂多就是作為同學比較關心而已，管好你那張吐不出象牙的嘴。”
許世允後腦勺枕着雙手，不置可否地吹了聲口哨，悠悠然往前走去。
這可是有憑有據的。
剛才趁他和茂嵋不在，一個勁兒喊人孟玉梨的是誰？
不過他不提就是喽，畢竟這小子擺明了是不想讓他們覺察到什麽。蘇紹老愛鑽牛角尖兒，在這事上也是別扭的緊。
見他像是不相信，蘇紹抿抿唇，快步跟上去，急得臉都紅了：“我說真的！而且我也沒理由去擔心她啊，南禮已經去找了，你還不知道南禮？有他在，只要能找到，剩下的根本不用別人操心。”
許世允皺了皺眉，“大家不都在找嗎？你把南禮單提溜出來幹啥？”
果不其然下一句聽見蘇紹的斷言：“他去找孟玉梨了啊。”
誰不是在找呢？
只是蘇紹不單單這麽想罷了。
許世允只覺頭疼，煩悶啧了聲，知道跟他是說不通了，就一死腦筋，非得認為有關孟玉梨的都得是南禮，仿佛這樣他就不是和兄弟搶人了。
也不會影響到追了南禮兩年的孟玉梨。
太重視哥們兒，也太喜歡那女生，就老是講話不過大腦。
他拍了拍蘇紹的肩膀，笑道：“你啊！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反應過來？從小到大你都總是反應慢半拍，也虧得我這個知心哥哥來為你保駕護航了！”
“瞎扯什麽呢？！”蘇紹聽不明白，又确認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嘀咕道，“我也沒說錯啊，他就是去找人了，南禮他自己說的！就在老師說孟玉梨沒回來之後。”
他停頓了一下，聳聳肩說：“總不能是去找江茶吧？他倆才認識多久，孟玉梨都追他兩年了，再硬的心就能沒有一點兒裂縫？”
“停！”許世允不耐打斷，一言難盡地看着他，“你差不多得了啊，人還沒找到，別在這兒這個那個了，說來勁兒了你還！”
還覺着有裂縫？
“要是讓殷南禮知道，你就去跟江茶跪搓衣板吧！”
蘇紹噎了下，皺眉想說什麽，又被許世允的一個鬼臉給打斷。
“略略略~說不定殷南禮搓衣板都不讓你摸嘞！誰讓你說他不找自己的小同桌。”
“許世允你是-不-是-嘴賤？！”
——
“南禮，你怎麽在這兒？”
一道輕柔悅耳的女音響起。烏鴉從枝頭飛出，一棵高大的梧桐樹靜靜伫立在寬廣的草地上，延伸了無邊夜色，仿若有無數光點在四處跳躍。
天空偶爾閃過一條白線。
在曠野上方快速劃過。
殷南禮仰頭望了眼，半晌，他垂下視線，卻沒看她，只是盯着一旁架好的望遠鏡。
“來看星星的。”
對面的女生面色一僵，只是......來看星星？
隔了那麽遠她都聽到老師和同學的喊聲了，裏面清晰有她的名字，好像還有另一個女生的，不過她沒注意。
她以為，他是來特意找她的。
結果只是看星星？！
就算真的只是這樣，現在的情況這麽明顯，他就算安慰一下走失的同學，也不會這麽說吧？
星星有那麽好看嗎？
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我好像和大部隊走失了，本來是想來這兒采些野果煮湯用的，沒想到和同伴走散了，我又不小心摔了一下，這才沒回去，老師和同學都很擔心，對不起啊。”
殷南禮皺了皺眉，“野果不能随便采。”
孟玉梨目光一亮，低頭臉色微紅：“南禮你是在擔心我嗎？”
“我是擔心一湯四十一命。”
加上這次的帶隊老師，八班正正好好四十一人。
“......”
他轉身要走。
孟玉梨懵了下，眼裏滿是不可置信，急忙喊他：“南禮你就這樣丢下我了？！”
雖然手電筒的燈光已經不遠了，但他真的就這樣直接走了？！
連望遠鏡都不要了？
她碰巧走到這裏，看見殷南禮在望遠鏡旁邊擺弄手電，那一刻一顆心都快要開心爆了，結果他把手電的燈光向天空對好，就沒再管她了。
殷南禮繼續往前走，頭也不回地淡淡道：“老師快來了，我還有事。”
語氣果決，像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孟玉梨咬咬牙，鼓起勇氣說：“可是我摔到腿了，走不了，能不能麻煩你把我送到前面啊？老師就在那裏！一個人在這裏我真的不敢，我怕鳥啊蛇啊什麽的！”
殷南禮回頭看了看，見她一直坐在那塊大石頭上，膝蓋那裏也髒兮兮的，确實像是走不了路。
手電的燈光越來越近。
和他要去找江茶的方向一致。
他抿唇思索幾瞬，常年的教育讓他做不到把一個害怕的女生放在荒郊野嶺不管，但江茶還沒出現。
所以他只是走過去，低眸看着她，神情冷淡，半點沒有安慰害怕的女生的意思。
甚至那雙黑眸看的孟玉梨更害怕了。
“能走快點嗎？”
“......”
能別這麽明顯的威脅傷患嗎......？
好像她只要說不能，就真的會丢下她不管。
孟玉梨含含糊糊道：“能，能的。”
她費力站起來，想要兩只手去抱住他的手臂，卻被手臂的主人雲淡風輕地掃了一眼，那眼神可實在說不上有什麽溫度。
孟玉梨規規矩矩地用一只手扶着。
——
燈光就在眼前，只是被高大的灌木叢隔開，若隐若現地投向這邊。
魏秋泓拔高嗓音，把驚喜傳遞給身邊的人：“哎江茶你看見沒？！”
長時間沒聽到回答，他疑惑側目看去，卻見本來眉眼彎彎的少女忽然神色不自然起來，像腳下生根似的站在那裏，眼神木然又空洞，仿若被時空隧道吸了進去。
“認識t？”他随口問了句。她在看對面的倆人。
但不知道為什麽那邊的兩個人也沒再走動了。
“怎麽了？”他笑扯了下唇角，給江茶解釋，“那女生是我們班的，叫孟玉梨，她跟你一樣也沒回營地，大家都在找你倆呢！沒想到你倆倒是先撞見了，還挺有緣分？”
他是想活躍下氣氛的，江茶卻忽然低下頭，眼裏倏地黯淡下來：“沒什麽，還是先去跟大家會合吧。”
魏秋泓頓了頓，沒多想下去，爽朗笑了聲：“成，走吧！”
只是走到對面兩人的時候，那個穿着白襯衫的男生忽然開口了。
“江茶。”
他突然喊了她。
她還沒完全擡起頭，連眸子裏的茫然都還沒來得及顯現，腳下的失衡卻更先一步到達。
“诶？！”她往前跌去。
只有魏秋泓大聲驚呼了下。
然後扶穩了孟玉梨。
嗯？！孟玉梨？！
等重新歸于平靜，人影錯亂的場面也穩定下來。
溫暖清爽的感覺襲來，江茶錯愕擡頭，不期然與殷南禮的視線交彙，他垂眸睨向她，深邃的目光仿佛可以輕而易舉将她穿透。
他神情淡淡的，手臂卻穩固有力。
就放在她的身後。
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全程只有他最淡定，像是已經篤定可以接住她。
想到這個可能。
江茶臉頰爆紅，用眼神詢問他：你幹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