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天

雨天

他率先彎起唇, 等她站穩後,很快卸了力放下手臂,換成扶住她的手肘。

她清楚地看見他開口:“還有一場流星雨, 想看嗎?”

夜空劃過的白線已經消失了。

那架望遠鏡也從未使用過。

手電的光急速靠近, 人群的呼聲也近在耳邊。

與他們只隔了一片足以遮擋住身形的灌木叢。

他忽然在她面前蹲下, 目光凝聚在一望無際的漫天星空。

“想看的話, 就上來。”

“還有三秒。”

“三。”

“诶?!那邊有人!”

“二。”

“是我們班的魏秋泓和孟玉梨!”

“一。”

“江——!”

“謝謝同桌, ”她飛快趴下身, 聲音輕顫地說, “背不動的話, 不看其實也沒關系的, 如果你也沒那麽想去。”

“我只是想許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所以沒關系的。

“......”他沉默着, 沒有回答, 只是在短暫的寂靜過後,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 身形穩定地向前跑去,和人群背道而馳。

“同學, 麻煩你們幫忙跟老師說一聲了,我倆十點之前一定回來。”

其實顯而易見的是, 所有人都看見了。

魏秋泓和孟玉梨一時都忘記說什麽了,直到手電的光照射過來,為了讓兩人放心,魏秋泓才大着嗓門回了一句:“你們小心點兒啊!”

身後喧嚣嘈雜。

“我靠!那不殷南禮?”

“喂!你們要去哪兒?!”

“瘋了瘋了, 這個世界真的瘋了,到底是不是那倆啊?”

留下的兩人四目相對, 臉上都有茫然閃過,然後魏秋泓就看見, 眼前這女生突然眼睛紅了......

嗯?!

他手忙腳亂地亂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哎不是,你別哭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你想哭能不能等回去了再哭啊?那會兒你想怎麽哭都沒人攔着你!”

孟玉梨心口一噎,差點沒被他氣死。

柴亞雲帶着一群人過來,手電光線照出的臉色烏黑如炭,此刻看見這兩個八班的學生,盡管她極力克制,聲音也還是生硬無比。

“你倆先回去,找你們班主任說明情況,人沒事吧?”

孟玉梨看着精英嚴肅的年輕女人,連忙搖了搖頭,乖乖道:“沒事沒事,謝謝老師關心。”

她把目光轉向人群,歉意一笑:“對不起啊,害大家擔心這麽久。”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以後要小心啊!”

人群嘈雜,聲音此起彼伏。

柴亞雲的臉更黑了。

許世允用手肘搗了搗茂嵋和蘇紹,眼睛睜的巨大,一瞬不瞬盯着一個方向:“我人傻了,你們呢?”

“有過之而無不及。”茂嵋臉上都驚得沒表情了。

反倒蘇紹冷靜點,朝那邊不斷散發冷氣的人瞧了眼,打了個寒顫道:“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咱平時就和八班争成績,這回人家八班的在這兒好好解釋,咱班的那倆居然還一溜煙兒跑了,你們覺得,亞雲姐現在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

沉默良久,三人齊齊嘆了一口長氣。

茂嵋雙手合十:“我願意用殷南禮,許世允和蘇紹十年單身,來換待會兒俊峰哥少說點兒!”

“我日,犯賤?!怎麽不帶上你自己!”

想起八班班主任那副拿着保溫杯,時常找機會得意洋洋炫耀自家學生的“嘴臉”,三班人頓時一陣膽寒。

——

流星雨即将再次來臨。

四下寂靜。

閃爍的星光鑲嵌在昏黑的夜幕,或深或淺,光芒的浮動讓數不勝數的光點仿佛在跳動,就像心跳一樣真實。

等待的間隙,江茶轉過頭,看向一言不發坐在草地上的少年。

他的白襯衫在她屁股下面,現在他雙臂都暴露在空氣中,看見他淡定的樣子,她都要懷疑夏夜是沒有蚊蟲的了。

“那個,咱們就這樣跑走,真的好嗎?”

聞言,他擡眸掃了她一眼,神情自若道:“那你還跟我跑?”

這話音裏多多少少含的有笑意了。

她紅了紅臉,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他輕笑了下,幫她回答了:“想看就好。”

像是覺得還不夠清楚,他繼續說。

“這場流星雨百年難遇,這次錯過了,就算以後還會有,也不會再是十八歲的那場流星雨了,”這話讓她愣住了,不自覺注視着那個從始至終都處變不驚的少年,他沖她揚眉,“不是一直想看嗎?你可以許願。”

她思忖兩秒,期待看着他,語氣歡快。

“那你呢?你想看嗎?”

如果只是為了她的願望,回校就要受處罰,她自己都有些替他覺得不值。

畢竟這雖然也是他想看的,但對他來說,卻不一定是件值得他如此冒險的事情。

他彎了彎唇,“我和二叔有個約定,他借我望遠鏡,我得寫一份天文報告交給他,我呢,從小到大,還沒違約的習慣。”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想看喽?

她伸了個懶腰,覺得空氣清新,不由笑了出來:“流星雨快點來吧!”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他的視線掠過她紅腫的腳腕,頓了片刻道:“腳怎麽回事兒?”

像是随口一提,不等她回答,他起身去了望遠鏡旁邊,出乎她意料地拿了瓶跌打損傷藥過來,又坐回草地上。

“和我想的一樣。”

她接過瓶子:“……這是?”

還有他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想的一樣?

她的心在顫抖,期待,翻滾。

“你不回來,應該是遇到意外了,我認識的江茶,不會舍得讓大家那麽擔心的。”

露營地碎石多,路也沒那麽好走。

他的話平靜而沉着,仿佛一句又一句都斷在了她的心弦上,讓她試圖牢牢記住。

“……謝謝你,殷南禮。”她發自真心地說。

他沒問她為什麽爽約,但她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

這下他先提起,她答得也很順利。

“是因為我不小心把平安符弄丢了,來找的時候摔了一跤,走不了路,”她将目光轉向他,語氣郁悶,“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爽約的,還麻煩你們找了這麽久。”

他垂眸盯了她半晌,忽然側過頭,在另一邊的褲子口袋裏掏出了什麽東西。

那只修長骨感的大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你的嗎?”

借着望遠鏡旁的手電光,她清楚地看到一條紅繩鏈子。

上面還挂着刻有她名字簡寫的銀色鈴铛。

平安符?!

她一掃臉上的郁悶,從他手裏接過,仔細看了看确認,不由喜上眉梢:“真的是我的!還好同桌你撿到了!我超級超級超級感謝你的。”

“……超出宇宙了吧?”他啞然失笑,起身去把手電平放下來,光束消失在上方。

這本來是當作固定點用的。雖然亮光很多,但都移動不定的話并不好确定方向。所以他就折返回觀測點弄這個了。

只是,剛整好她就突然出現在這裏。

等于說已經用不着了。

弄好這些,他仰頭看了看閃爍的星空,走到望遠鏡前,一邊熟練調試,一邊随口解釋道:“找你的時候撿到的,我看上面刻着jc,在學校的時候也......”

他話音一頓,若無其事地跳過了這句話:“看着像你的,就先拿着了。”

其實他見過。

也确實是在學校見的。

兩人畢竟是同桌,平常掉個東西什麽的,彎身去撿,就算視線不是故意去瞥,也還是不可避免會觸及到對方。

他起身擡眼的時候,t目光無意掠過她的校服褲腿,恰好就看見這紅繩在她腳腕子上纏着。

紅白分明,這才注意到的。

不過這樣說可能不太好,他就自動略過了。

江茶耳朵動了動,她沒聽錯吧?

“同桌,你是說......你在找我?”她直愣愣地向他求證。

背對着她的人身形一頓。

他回過頭,高大清瘦的身材和天文望遠鏡一樣隐沒在夜色裏,卻還是能讓人從光暈裏看出神秘。

仿佛只要站在那,就是無盡的哲理,引人情不自禁想要去探尋。

“聽你這麽說,還能有第二個人?”

她內心猶如一團煙花炸開,認真體會這句話的意思。

可殷南禮平靜又疑惑的目光已經将真正的答案公布。

只是并不明顯而已。

她明白過來,一種莫名的顫抖像從心底深處湧出,促使她忍不住将其轉化為輕言淺笑。

“沒有耶,對了!我做了一些水果派,可以送你一些嘛?”

他沒什麽所謂地點頭應下,除此之外就沒什麽反應了,好像是那架天文望遠鏡出了點問題,殷南禮沒再看她,而是半彎下身繼續觀測。

就在江茶捉摸他喜歡幾分甜,或者會不會不喜歡甜食的時候,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傳進她的耳廓。

“江茶。”

像是突然想起來,他拖着尾音“啊”了聲,漫不經心道:“忘記跟你說了,我喜歡甜的,很甜很甜的那種。”

甜度爆表最好。

江茶錯愕看向前面那個少年,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喜歡甜食的,但事實恰恰相反。

經常吃這麽甜的,真的好嗎?

她想了想,覺得殷南禮可能只是偶爾吃一次,便爽快答應了。

一想到知道了他這個愛好,江茶不知道為什麽,就總是心裏癢癢的,想笑又期待。

第二場流星順利抵達,彼時兩人都已經有了萬全的準備,所以很清楚的看到了流星的軌跡。

期間江茶看的時候,還發現一個帶有長長拖尾的飛速隕落,她問殷南禮那是什麽,即便心裏大概有了答案,可驚喜讓她不敢輕易确認。

也想分享給身邊的人。

不過還好,他也看見了。

告訴她那是彗星。

彗星來臨的那一刻,他就站在她的身後。

——

回校以後,校方對這次集體活動的開展調研,重新制定了完備的應急預案。皆大歡喜的同時,三班班主任和八班班主任都去校長辦公室喝了杯茶。

柴亞雲黑着臉殺到三班大門口,把溜走的兩人親手提到辦公室進行了嚴肅的教育,一問原因,居然是去看流星。

想到先前不少早戀的案例,再加上這件事情節嚴重,起碼是在嚴守校規的标準下。

柴亞雲當即做出決定,要家長到校說明情況。這種事已經到了有必要告知家長的程度了。

另外就是......

“哎哎哎!你們知道不?露營的時候江茶沒回來,殷南禮居然先大家一步跑去找人了!倆人還一塊兒去浪浪漫漫的看了場流星诶!”

“嗯?沒回來?江茶沒回來嗎?”

“你不知道啊?!咱找那麽久都不知道喊她名字多少次了。”

“啊?我那會兒不舒服在營地待着呢!還以為大家是在找八班那個孟玉梨?哎,這也不怪我啊,江茶在班裏實在沒什麽存在感,你不說我都想不起來咱班有這麽一個人。”

“呦呵,需要你?人殷南禮記得清楚就好了哈哈哈!”

年級裏風聲四起,還有班裏久居大熱的話題。柴亞雲想着已經嚴肅批評過兩人了,而且看着也不像是會談的,只是小孩兒嘛,想去看看新奇的流星罷了。她是沒想管這些的。

一直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傳言不可信不可信不可信!

直到這些話,一字兒不差甚至添油加醋地傳進辦公室,以至于到了主任端着茶壺,親自來找她确認的地步。

于是兩人再次出現在辦公室。

江茶一動也不敢動地站在那,吞了下口水。

倒不是害怕的。

實在是.......辦公桌後坐着的人眼神猶如世上最慈祥的存在。

盯得人,心裏發慌。

反觀殷南禮,依舊面不改色地站着,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還是那個公事公辦的表現。

柴亞雲深深地微笑了下,一只手托腮道:“這次喊你們過來呢,具體的原因我就不說了,想必你倆也心裏清楚,只有一件事,這一個月你倆必須給我辦到了,聽見沒?”

還有挽回的餘地?

江茶目光一亮,積極詢問:“嗯嗯,老師您說。”

殷南禮跟似笑非笑的柴亞雲對視了兩秒,薄唇抿了抿,眸中若有所思。

他也跟着淡淡嗯了聲應下。

現在這氣氛,也只有江茶一反常态,活躍配合。剩下的倆人早就合作過多次,對對方了解不少,內心都有小九九。

柴亞雲向後靠,笑了笑說:“這一個月,除了學習相關的,你倆嘴巴都給我管嚴了,別跟對方說話,能做到嗎?”

殷南禮頓了下,瞳仁漆黑,注視着勝券在握的柴亞雲。

他就知道,沒那麽簡單。

最先答應下來的,也是他:“可以。”

江柴怔愣一瞬,扭頭去看毫不猶豫的少年,靜了兩秒,她轉回視線,也認真做出承諾。

不能再讓老師失望了。

這一個月,她一定艱苦奮鬥,做到和殷南禮不說一句話!

“行,那沒什麽事兒你倆就回去吧,哎對了!班長留一下,關于成人禮的事兒還得跟你交代一下。”

江茶走後,柴亞雲把相關事務流程詳細介紹給了殷南禮,讓他負責好班級方隊。

講完,她心下不由長舒口氣,不得不說,要不是她這位班長遲來的“叛逆期”,這濾鏡她能帶一輩子,是真靠譜啊!

在殷南禮轉身離開之前,柴亞雲忽然緩和下語氣,問了句話:“老師這麽做,你們能理解吧?”

她想了有一會兒,就在剛才,還是覺得跟他倆說一聲比較好。

殷南禮停頓了一下,随即彎了彎唇,神色坦然。

他語氣淡淡的:“就算老師不這麽說,我也會這麽做的,畢竟衆口難調,所以能理解老師的心情,只是......”

“一句話也不說,是不是太影響同學之間的友好關系了?”

火星子突然出現在辦公室的半空。

周圍的老師們似是察覺到這突然的安靜,都悄悄往這邊多看了幾眼。

柴亞雲雙手交疊,托着下巴,擡眼微笑看着他。

“so...?你是在和我談判?”

“......”

殷南禮是被趕出辦公室的。

辦公室門砰的一聲關緊。

冷淡矜持的少年在門前穩住身形,聽到門後面“噠噠噠”的高跟鞋響聲,不由低下頭,讪讪摸了摸鼻子。

啧,吃閉門羹了。

不過他沒有多愁善感,一是沒這習慣,二是江茶水果派還沒給他。

總要說話的吧?

至于那些風聲猜測,只要時機差不多,過段時間他們自然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倒沒必要去做多餘的解釋。

這種事情,只會越描越黑。

他也征詢過江茶的意見。

她和他想的一樣,不用管假的事兒。往後自會見分曉。

能見到想看的流星雨就已經很好了。

這麽想着,殷南禮越來越覺得江茶不會真的不搭理他。

他信步回了班。

剛在座位上坐下,他擡眼看了看黑板,今天的課表還沒寫上,自己也沒記課表的習慣,就轉過頭,彎出一抹溫和的笑容。

“下節課......”

一只手忽然在他臉前飛快劃過。

“嗯?”

話音被打斷,他安靜兩秒,垂眸睨向她交叉比了個“X”的雙臂,唇邊的笑意不由僵住,漸漸收了回去。

so......?

他挑眉看向她,瞳仁烏黑如墨。

“嗯?”

江茶急了,飛快用手指壓在唇上,示意他別吭聲。

“......”

她比了個等等的手勢,趴在桌上,用最快的速度把課表抄寫了一份,輕輕放在他的桌上。

然後友好地沖他一笑,頭也不回地去寫作業了。

殷南禮曬幹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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