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童舟最近在忙着找工作,他當年高考填志願的時候,被戀愛沖昏了頭腦,模仿他楚老師考了中文系。之後的每分每秒都在心裏打自己耳光。但學都上了那麽久了,不學以致用,總怪可惜的。
所以童舟認真的想了想,選擇了幾家出版社去面試實習責編。
“當時怎麽想起來去考中文系的?”面試主編饒有興趣地樣子,拿着筆敲着桌面問童舟。
因為被男人騙了。童舟暗自腹诽,表面上倒是裝的一本正經。
近墨者黑一點沒錯。
“從小喜歡看書,我媽媽也是,詩詞歌賦小時候就當糖精片一樣吃。”童舟邊說邊笑,他那股飽讀詩書氣自華的勁兒确實很有說服力。
主編從童舟進門的時候,就覺得他氣質絕佳。再加上名校畢業的背景,以及将近一個小時的面試聊天下來,當即就拍板了。
工作有了着落,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童舟謝過主編,走出辦公大廈,此刻已經快傍晚了。
他摸出手機,習慣性地檢查了一下微信,發現沒有消息。他和楚濋失聯了,足足有将近大半個月,他沒再收到楚濋的任何一個電話、一條短信。
這個人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重逢不過黃粱一夢,眨眨眼睛就醒了。童舟把手機收起來,他手插褲袋往家走。他面試的地方離家不遠,自然,離臨意中學也不遠。
說曹操,曹操就到。楚濋剛下班,背着包站在校門口。擡眼看見童舟的時候,他明顯一怔。
童舟比他更愣。他愣的不是遇見楚濋,而是楚濋面色蒼白,嘴唇幹裂甚至有點點發紫。他站在那裏像片葉子,被狂風一卷一打,就瑟瑟發抖。
楚濋的眼皮一抖,經過童舟身邊的時候,腳步拖沓,童舟心裏有一種預感,他先伸出了手。
“嘭!”楚濋是直挺挺往後倒的,就算童舟做了預設,結果還是沒能一把接住他。
“楚濋!”“楚濋!”
楚老師病了,八月份的天氣,他被空調吹感冒了。吹感冒了不算,一直拖着拖成了心肌炎。童舟拿到診斷書的時候,手都有些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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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了門進去,楚濋的目光就轉過來了。童舟走過去,把診斷書輕飄飄地往楚濋的身上一丢,白紙飄到白被子上,楚濋伸手拿起來看,童舟又嘲諷道:“沒想到你真不行了。”
楚濋的臉色真的不好,這是裝不出來的。他面色慘白,血色全無,臉頰都有些凹陷,和上次見根本大相徑庭。要不是童舟沒瞎,不然打死他都不相信這是楚濋。
楚濋都沒什麽說話的力氣,但他仍然剮了童舟一眼,艱澀地扯了扯嘴角說:“要不試試?”
童舟沒好氣白了他一眼,轉頭就走,結果被拉住了。
“你去哪兒?”
“回家。”
“.......你不管我啦?”楚濋尾音帶轉,聲音音量很小,帶點試探。他拉住童舟的手冰涼涼的,在這樣的天氣裏顯得非常不合時宜。
童舟微微轉頭瞥了眼楚濋的手,才發現他手背上已經紮了好幾個針眼。
“怎麽搞得?”童舟問得有些生硬,楚濋把手收回去,他拉了拉被子,眼睛盯着對面的白牆發愣。
“你走吧。”楚濋突然吐出這三個字,口吻很平靜。他緊了緊診斷書,破紙被他捏得有些爛。他咳嗽了幾聲,身體跟着顫,心髒處傳來若隐若現地疼。
“今天謝謝你了。費用你算一下,等下我轉給你。”說罷,他就背過身躺下了。一下子沒了聲音。童舟本來微側着身體,聽到這兩句話後突生不爽,一股無名火從肚中燒起,直竄頭頂心。
他一個箭步沖過去站在楚濋的病床邊,手擡到半空又落到楚濋蓋着的被子上,他一把掀開,怒氣沖天地說:“楚濋,你當我什麽?你要我來我就來,揮揮手要我走,我就得滾?!”
楚濋本來半阖着眼,童舟忽然大力地掀開他的被子,叫他的身體跟着動了動。他聽着他的話又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盯着窗戶小聲說:“我沒有。”
童舟自嘲般地笑了聲,然後後退了一步。楚濋勉強地用手臂撐起身體,病號服有點大,套在身上空落落的。他急促地喘了口氣,壓下胸口傳來的窒息感看向童舟。
就是這個眼神叫童舟的手不自覺地一緊,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楚濋。
“我不是這個意思.....童舟,我是不想麻煩你.......你要有事就走吧........也耽擱你不少時間了........”楚濋邊說邊咳嗽,整個臉因為呼吸急促而漲紅,他說半句話就要停一會,一句話頓好多次才說完。
楚濋怎麽會想到,童舟不帶猶豫就出了門,那摔門聲比他那天砸得還響。楚濋一怔,接着背靠床板,心想,小朋友真狠心啊,和他有得一拼。
童舟念了四年大學也沒放縱過,連課都沒怎麽逃過。他人生頭一回,出了醫院去路邊的雜貨店買了包煙。他拆煙的動作笨手笨腳,塑料紙被他繞得亂七八糟,他蹲在一個角落裏,打火機打了好幾次才燃着。
他夾煙的動作很不利索,剛抽一口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陷在青煙裏他還不忘繼續。楚濋的病情不算很嚴重,他當時和主治醫生聊了幾句,當時就放松了很多。只是涉及到那個人,他沒法淡定。童舟蹲得腳都有點麻,眼睛都被熏出了眼淚,他點點煙灰,感覺胸口積壓的不爽,終于得到了發洩。
楚濋因為病沒好透,再加上有些貧血,所以今天就直接暈了。要是沒碰到童舟,情況還真挺危險的。現在輸了液,睡了一覺,他感覺好多了。他倒不急着回家,反正他也一個人住,住醫院和住客房,對他來說沒什麽區別。
他病的這段時間沒去聯系童舟。本來照他的性子定是趁機撒嬌耍無賴的,這次卻沒有。他隐隐覺得,小朋友大概不會理他。果不其然,你看,都直接摔門走了。
楚濋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很爛的人,生病了沒人能陪的來,住院了也沒個人願意照顧他。大家都當他沒心沒肺,生性不羁。楚濋困難地咽了咽口水,覺得喉嚨火燒一樣疼,他望了一眼在對面的飲水機,嘆了口氣。
他很慢地坐起來,趿着鞋磨蹭到那兒,顫顫巍巍地接了半杯水喝。喝完水,他又覺得餓了。這醫院的飯都得預定的,錯過了就沒有吃了。他看了眼挂鐘,好死不死就是過了時間。
算了,餓一頓不會死。楚濋又挪到了床邊躺下,他摸出手機,找到童舟的電話號碼,就要撥過去。
響了兩聲他又匆匆忙忙地挂斷。他最後還是發了條消息過去。
童舟,今天謝謝你。如果我有哪句話說得惹你生氣了,對不起。麻煩你告訴我醫藥費是多少,我給你轉過去。
敲完這幾個字,楚濋就放下手機又躺下了,胃裏空空地,一個勁兒地叫。楚濋皺眉,忍不住翻了個身喃喃道:“好餓啊........”
童舟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于是拿出來看。剛點開就看到那個能夠倒背如流的電話號碼,童舟剛滅下去的火又燒了上來。
他點開短信,看了前半句,眉頭一擰。
“帥哥,面吃伐啦,我們家澆頭米道(味道)老靈額(很好吃)。”童舟站起來活動一下,就被隔壁面館的老板娘喊住了。老板娘說着上海話,圍着一條圍裙,童舟下意識地瞥了瞥店面,倒是蠻幹淨的。
他點了下頭說:“好額呀,難能賣的?(好的呀,怎麽賣的)”童舟操着一口流利的上海話和老板娘交談,老板娘熱情地指着菜單說:“侬甜額歡喜伐啦?(你甜的喜歡嗎?)番茄蛋面吃吃看伐啦?”
童舟又點點頭,他說就這個好了,結果錢剛付,他突然問:“大排面有伐?再搞則蛋。”(再搞個蛋)
老板娘催促她老公去燒面,聽到這句話後立馬點頭說有額有額,童舟說了聲打包帶走,老板娘又忙不疊地答應。老板的動作很快,面打包遞給他的時候,熱乎乎的。
童舟付了錢拎着袋子走了。他過了馬路又折回了醫院大樓。他按了電梯上了住院部,
電梯門一開,他走出去,走到楚濋住的病房門口停下。他連門都不敲,直接推了就進去,這一次,他倒是輕手輕腳。
“.........你怎麽回來了?”楚濋睜開眼睛看見是童舟吓了一跳,童舟不跟他解釋,把面往床頭櫃上一放,然後打開塑料蓋子,拆了副筷子遞給他。
“吃面,再不吃糊了。”楚濋有些措手不及,童舟見他沒反應,耐性全無,大聲地沖了句:“你到底吃伐啦?!”(你到底吃不吃)
楚濋趕緊接了過去,他叉了一筷子面放到嘴裏,然後趁機偷偷掀起眼皮打量童舟,童舟眉看他,一心拆自己那碗面的蓋子,他的餘光掃到楚濋,然後冷冷地說:“看什麽看。”
楚濋咬一口排骨說:“我想吃你那個。”
童舟哪裏會睬他,自顧自吃着,楚濋見他不答話,瞄準個機會把筷子伸進童舟的碗裏,火速夾了塊番茄到自己碗裏。
“..........”
童舟的髒話已經到了嘴邊,被他硬生生吞下去。
楚濋一口排骨,一口番茄,甜甜鹹鹹的叫他開心地眼睛都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