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童舟的床上堆滿了外套。他把每一件的口袋都翻出來找一遍，他記得上次買的煙還放在口袋裏，但是确切是哪一件衣服，他想不起來。

他很煩躁，每件衣服都被他抖得簌簌響，突然，有一樣東西從某個口袋裏掉了出來，童舟把衣服一丢，就把煙盒拿了起來。

煙盒有些爛了，他抽出一根，摸摸口袋沒有打火機，他罵了一句，然後跑去廚房，開了煤氣把煙點着。

童舟站在竈臺前抽煙，他這次抽煙的姿态就要比上次老練多了。他兩手夾着，輕輕吸一口，接着慢慢地讓它在肺裏走一圈再呼出去。

這次就沒有嗆到，童舟又試了幾口，漸漸找到了感覺。

楚濋很少在童舟面前抽煙，除非煙瘾上來實在忍不住了。可能他對煙霧的嫌惡表情太重，叫楚濋有所顧忌。

其實楚濋到現在也顧及這點。童舟上次就發現了，他突然笑了出來。然而眼神沒有松動，冰冷冷的。

他點開手機，上面有個未接來電。童舟眯着眼睛，表情在團霧中顯得迷離，他按了返回，點開微信，方谯的消息彈了出來。

童舟叼着煙，紅色的星火一亮一滅。

學長，上次和你提過的書展還有兩天就要結束了，你有空一起去嗎？

童舟都快忘了還有這個人。煙叼久了就有些燙嘴，他拿下來夾在手裏。

成年人都應該明白，不主動就代表拒絕。怎麽還會有人上趕子要撞南牆。童舟露出嘲諷，喉底發出不屑的輕哼。

他把煙撚滅了，單手敲了幾個字回過去。

明天一起去好嗎？

他剛發出去沒多久，那邊幾乎是秒回。

好的！那明天早上十點半見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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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每一話都在示意着讨好和小心翼翼。童舟閉上眼都能想象到方谯一定是心跳如雷，随着等待的時間而愈發地緊張兮兮，在等到他回複之後，又是如何地雀躍吶喊，甚至是愚蠢地在原地轉個圈。

童舟幻想到一半便笑出了聲，他的眼睛愈發幽暗，就像一只貓，在心裏盤算着不為人知的秘密，想到最肮髒的部分，便露出興奮又變态的笑。

方谯就住在童舟對面的小區，就這麽點距離，方谯還特地起了個早，一番精心打扮，然後提早了十分鐘站在小區門口等童舟。童舟睡到十點一刻才起，他随手拿過手機瞄了眼時間，然後翻了個身又閉上了眼睛。

“嘀嘀....”手機傳來了消息提示音，童舟的手在被子上亂摸，他困難地睜開眼睛，方谯的消息“騰”地一下竄了出來。

學長，我在小區門口等你哦。

童舟看了這微信，覺得一頭霧水，他揉了揉眼睛，才猛然想起來昨天答應了方谯要去書展逛逛。童舟沒睡醒，起床氣就特別大，心裏一陣火氣沒處撒。他翻個身下了床，沖去浴室洗了個澡。接着又漫不經心地随便扯了件衣服套上。

童舟似乎一點都不着急，他慢悠悠地走去廚房，拉開冰箱門拿了一個雞蛋和火腿出來。他點了煤氣，開始給自己做早午飯。

他又給自己煎了兩片面包，夾着蛋和肉，一個簡單的三明治就做好了。他端着盤子去餐桌旁邊坐下，還順手點開了藍牙音箱，聽起了音樂。

童舟不緊不慢地吃着，頭微仰看向牆上的鐘，時間已經走到了10點45分，他已經遲到了15分鐘。童舟去看手機，果然方谯又發了幾條微信過來。

童舟吃完最後一口，又喝了口咖啡，才把盤子收拾進水池裏。

電話響了，童舟等了幾下才接了起來。

“喂，學長......你出門了嗎？”方谯的聲音聽上去很小心翼翼，童舟看了眼鐘，猜測方谯定是等久了，才會打個電話過來問問。

“嗯，準備出來了。”童舟陷在沙發裏，雙腿盤着，左手無聊地捏着煙盒，他臉上的表情根本沒有他嘴裏說得那麽柔和，他明明連眼皮都懶得掀。

挂了電話，童舟就走到玄關去穿鞋。他施施然地走到小區門口，就看見了方谯站在馬路對面。那麽熱的天，他等的時間太久，所以已經出了汗。

他一看見童舟立刻就擡起了手，然後快速地穿過馬路向童舟小跑去。童舟站在原地看方谯過馬路的樣子，那麽心急，那麽迫不及待。

再瞥見他衣領口冒出的汗，童舟垂了垂眼睛。

“學長！”方谯終于跑到了童舟面前，他仰頭看童舟，臉上是滿足的笑容，只字不提他等得多麽辛苦，也不抱怨這天氣是多麽粘膩讓人難受。

他滿眼都是期待，期待自己而來，只為這一刻，他就高興地得意忘形。

“睡過頭了，讓你久等了。”童舟伸手擄了下方谯的額頭，替他擦掉一點汗。方谯頓時就僵住了，人一動都不敢動。童舟放下手，仿佛這是一個很自然的動作。

“走吧。”童舟先往前走，方谯面紅耳赤，急忙跑到他旁邊。

“學長.....我記得你很喜歡逛書店吧.....”

童舟的眼神不着痕跡地一變，他走得很慢，路兩邊的樹影斑駁，他去踩那影子，腦海中某張臉一閃而過。

從前，楚濋總是帶着他去逛書店。他們會開着車穿過好幾條街，去到市中心的一間淘書社。市中心有一家本地最大的書城，但是楚濋卻不喜歡那裏，他喜歡帶自己去淘書社。淘書社外表很不起眼，一個招牌都好多年沒有換過了，又是在犄角旮旯，所以店裏的人很少。

“我去那裏看看，等下來找你。”楚濋刻意壓着聲音，輕聲細語地在童舟耳邊同他講。他把童舟圈在懷裏，因為有書架的掩護，童舟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嗯....這兒的空調好冷。”童舟穿着短袖，手臂上被冷氣吹出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忍不住轉過頭，摟住楚濋的腰。

楚濋用力地回抱住他，然後微微低頭在他的唇角偷親一口，他不停地摩挲着童舟的手臂，然後輕聲問：“多冷？受不了的話，我去車上給你拿外套。”

停車的地方離淘書社挺遠的，童舟不想讓楚濋來回走，就搖了搖頭。

楚濋又捏了捏他的後頸，擁了他一下說：“那我先過去那邊了。”

童舟乖巧地松開了手。他在書架前駐足，從架子上拿下書便攤開看了起來。他看着看着，便越來越覺得冷。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而雙肩被人從後摟抱住，接着便是一陣溫暖。

“.......”童舟轉過頭去，楚濋拿了件外套蓋在了他身上，自己被他抱在懷裏。

“楚老師......”

“乖，快穿上，夏天感冒很難受的。”楚濋把童舟的身體掰過來面對自己，他微微低頭替童舟将拉鏈拉上，他這個角度正好能讓童舟看見他的表情。

楚濋目光專注，表情特別溫柔，童舟看呆了，等楚濋擡頭的瞬間，兩人視線相撞，童舟的心更是跳得錯亂。楚濋一下子笑開，他看了眼四周，發現無人，便輕輕挑起童舟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嘴唇。

童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大腦頃刻間空白，指甲瞬間嵌進肉裏，疼痛證明了他是醒着的。楚濋捧着他的臉，吻得仔細又真切，他的吻綿長細碎，每每等童舟想要呼吸的那一秒，楚濋便又覆了上去。

童舟的背漸漸靠上書架，楚濋的一只手墊在他後背，生怕他被書架硌疼了。童舟的臉燙得能煮熟一個雞蛋，手和腳都伸不直。楚濋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然後他扣住童舟的後頸，強勢地往前一帶。

“童童，還冷嗎？”楚濋抵着童舟的額頭，一張嘴，說話的氣息都灑在童舟的唇上。童舟哪裏還覺得冷，童舟簡直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了。

楚濋很愛在這樣的地方戲耍童舟，一方面，他能夠在童舟面前表現自己學識淵博的一面，另一方面，各種各樣的大書櫃化成金鐘罩，他們穿梭其中偷情，既刺激又浪漫。

每次逛完淘書社，總是要帶走兩本書。楚濋便又會帶他去附近的咖啡店喝點飲料。睡覺前又會把他圈在胸口，給他念他買的書。

“那些與你毫無關系的人，就是毫無關系，永遠是毫無關系的。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其實你就知道。”

“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裏的癌症，而有些人只是一個噴嚏而已。”

楚濋的下巴抵着童舟的發頂，童舟靠在他胸口，他動了動，眼神看着書，手指卻在楚濋的鎖骨打圈。

這是劉瑜的随筆集《送你一顆子彈》，童舟下午随手翻了翻，分章第一個标題是——“論他人即地獄”，童舟覺得很極端但又有點好奇，所以就買回來了。

楚濋皺了皺眉頭說：“還是看經典文學吧，這什麽呀？”

童舟偏偏不要，纏着楚濋繼續給他念，楚濋拗不過他，就往後翻了翻，又念了起來。

“所以說，當你推着購物車在愛情的超市裏穿行的時候，再饑腸辘辘，也要有耐心。你的饑餓，不應該是讓一個黴包子糟蹋了你胃口的理由，也不能是你浪費一個好包子的理由。很多時候，沖動裏面有一種快感，而另一些時候，遠離則是一種操守。”

楚濋念完了，眉頭鎖得緊，他對于現在市面上亂七八糟的書幾乎都選擇自動跳過，他會買的也還是一些當代文學的經典著作。

他念完了把書往旁邊随手一丢，拿起汪曾祺的《人間草木》說：“我給你念這個吧？”

童舟那時候以為，他的楚老師會像永恒經典一樣屹立不倒，誰知道他連快消虛拟類作品都算不上。他變得太快，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