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景陽宮院子裏的柿子樹,經過六月時一樹嫩黃的盛放,進入十月,終于結出了累累碩果。

“不要啊!不要!”

在窗外傳來的一片甜香中昏然午睡的陳畫,突然夢呓着驚醒;伸手一摸,陳畫發現,自己早已是淚流滿面。

剛才,她好像魂魄飛散,飄到了雲緬邊境,看到了面色青綠的費安揚,嘴角冒出白沫,僵硬地倒進一片血泊。

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陳畫從書桌前坐起,沖到新房的門口,把門一氣打開:偏殿的客廳裏并沒有人,茶桌上的西洋自鳴鐘顯示,自己午飯後睡了約莫一個時辰。

是夢嗎?剛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心底的擔憂嗎?陳畫舉目四望,偌大的景陽宮偏殿裏,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讓自己信任,值得傾訴的人!

這難道不是一種可悲嗎?

以前在書局的時候,陳畫的心裏只有每天需要泡的茶,和喝完後需要清洗的茶碗。可現在,她有了太多牽挂,太多顧忌,連帶着把她自己的心,都層層封閉了起來。

還好,還有承乾宮!自從那天在禦花園的荷花池跟豫嫔正式認識,陳畫偶爾也會去承乾宮找豫嫔談心。

陳畫細細看來,覺得她跟費安揚眉眼間有幾分相像,尤其是那雙眼睛。

有時候,陳畫就這麽默默地看着她,聽她說話,也能感受到豫嫔的樂觀,關切和生命力。和費安揚一樣,她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投射進紫禁城的一束光芒。有別于小燕子單純的古靈精怪,和紫薇超然的典雅多情,豫嫔既有比景陽宮裏所有人年長幾歲的成熟,又不至于陷入令皇貴妃甚至是乾隆、老佛爺那般身居高位的精明和拘泥。

她們這兩個被“家族”寄予厚望,送進紫禁城的“禮物”,彼此惺惺相惜。

承乾宮內,陳畫依偎在豫嫔膝頭,蜷曲着身子,一起躺在暖閣的榻上;聽着豫嫔說費安揚的日常瑣事,陳畫先前被噩夢驚醒産生的情緒,被她平靜的敘說,慢慢平複和抹去。

“知畫,你知道嗎,費安揚曾經告訴過我,如果他将來有孩子,他會教這個孩子蒙語和漢語,把自己珍藏一生的回憶,都傳承下去。将來孩子的名字,他會取名叫薩那,也就是蒙語裏‘回憶’的意思。”豫嫔娓娓道來,一字一句都刻在了陳畫的心裏。

“皇上駕到!”承乾宮的小太監,突然大聲通報。

Advertisement

豫嫔和陳畫連忙從榻上下地,福身請安。

“哦,知畫也在啊。朕剛才還派人去景陽宮傳話:永琪他們打了勝仗,過兩個月就回京了!朕已經下旨,封永琪作榮親王。知畫,你和小燕子,都是榮王妃了。接下來,你們誰生出永琪的第一個世子,朕就把她封為榮親王的嫡妃。”乾隆簡簡單單幾句話,把豫嫔和陳畫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陳畫低下了頭,不敢回應乾隆的話;乾隆還以為陳畫乍然受封,又聽說了有可能母憑子貴地進一步冊封為嫡妃,現在低頭,是激動得害羞了。

豫嫔倒是快人快語:“皇上,臣妾的弟弟費安揚呢?費安揚怎麽樣了?這麽久了,連一封家書,臣妾都沒有收到呢!”

乾隆臉上露出惋惜之情:“豫嫔,朕本來想等一下再跟你說的。費安揚,他現在下落不明。多半,是被緬甸王猛白給俘虜了。”

陳畫一時沒有站穩,往身後的榻上跌坐。

豫嫔本來站在乾隆的身邊,此刻雙腿一軟,直接歪倒在乾隆的懷裏,扶着他的胳膊,一雙秋水般的眼睛仰起,怔怔地望着乾隆,只能用氣息說話:“皇上,您說費安揚他下落不明,是什麽意思?他到底是被活捉俘虜了,還是……還是……”一想到那個說不出口的詞,豫嫔紅了眼眶,哽咽得泣不成聲。

“豫嫔,你不要太難過了。費安揚是個好孩子,朕也很喜歡他。朕看了傅恒發來的軍報,這次打勝仗,大破緬軍敵營,他立了汗馬功勞;就沖這一點,朕也得封他為貝勒,同時也給你進一進位份——封為‘豫妃’,下個月就行冊封禮。”乾隆看她哭得肩膀聳動,于心不忍,将豫嫔擁入懷中,像拍一只小小的京巴狗一樣,從頭頂慢慢撫摸到背脊。

豫嫔好像根本就沒有聽見乾隆這些勸慰的話語,“撲通”跪下:“皇上,臣妾求您了,可不可以加派人手,去雲南找一找,再找一找啊?”緊緊地抓住乾隆的手腕,豫嫔的嗓音,變得像唱蒙古歌謠一般婉轉哀怨:“臣妾不要妃位,臣妾就費安揚這一個弟弟。除了他,臣妾再沒有別的親人在京城陪伴了。皇上,臣妾求求您,哪怕放臣妾出宮自己去找,也不可以放棄,不可以放棄啊!”

乾隆想起雍正朝時,叔輩父輩間爾虞我詐的角力,難免對豫嫔和費安揚這份簡單而誠摯的手足之情,心有戚戚:“朕知道你心裏難過,但這種擅自出宮的話,就不要再亂說了。朕說過,要昭告天下,公開地封賞他作貝勒,認可他為大清做出的貢獻。他是左參将,是他帶領着千軍萬馬,實現了這份功績。這場戰争,犧牲的人,已經太多了。一切都要從長計議,不能輕舉妄動。豫嫔,你也要多諒解。朕還有事,過一會兒再來看你。”說罷,乾隆捏了捏豫嫔的下巴,轉身離開了承乾宮。

陳畫在一邊看着這場景,只能咬着帕子,心急如焚。

“恭喜豫嫔娘娘!恭喜榮王妃!”恭送乾隆離開後,豫嫔的宮女們紛紛湊到兩位主子面前,說着吉祥話湊趣兒。

豫嫔仍然悶悶的,此刻她感到徹骨的寒冷,和這初秋的餘熱相比,簡直是冰火兩重,格格不入。

眼看着沉默不語的陳畫,豫嫔只想獨自躲去佛堂,向上蒼竭盡全力地祈求一個,費安揚平安回歸的機會:“知畫,你有你的喜樂,我有我的失意。承乾宮承載不了這麽多驚心動魄,你還是回到你的景陽宮去吧。”

差一點,就差一點,陳畫就要吐露費安揚跟自己的秘密了:“姐姐,小王爺失蹤的這個消息,我聽了一點都不好過。你的心有多痛,我的心就有多痛。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說的都是真心。”

恍惚着回到景陽宮中,陳畫又一次接受了珍兒、翠兒和桂嬷嬷一連串的恭喜。滿屋子珊瑚珠寶,還有兩尊大大的送子觀音,一尊前腳送進了小燕子的偏殿,一尊後腳就端端正正地擺進知畫的花廳。

“恭喜福晉,現在是榮王妃了!福晉這胎,一定是個兒子!”桂嬷嬷喜氣洋洋,滿嘴像抹了蜜一樣,說個不停。她在宮中多年,深知如果能成為王爺世子,甚至是太子身邊的嬷嬷,将來榮華富貴,定能更上一層樓。

陳畫勉勉強強擠出一絲笑容,耐心地等待衆人恭維奉承完畢,這才借着腰疼的名義,躲回了自己的房間。

此時此刻,沒有誰能告訴陳畫,雲南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麽。紫薇這兩天沒有進宮,爾康那邊有什麽消息,陳畫輕易也打聽不到。

站在櫃子前,陳畫想起自己悉心藏匿的《景陽宮手抄》,忍不住拿了出來,翻看後面的內容:

“反反複複地,他總是跟我‘要一句實話’。難道是想屈打成招嗎?從頭到尾,我發自內心地愛他,我忘記一切地愛他,可怎麽說,他都覺得不夠。孩子都有了,他到底還想要什麽實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