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距離最近的一所書店離家不算特別遠。

戚言研究過路線,按自己平時的腳程,慢慢悠悠地晃過去的話,需要一個小時左右,而讓施正軒開車載過去,能省下至少半個小時的時間。

就是周末出行的人不在少數,路上堵得水洩不通。

兩人坐在車裏,不是在一頓一頓龜爬的路上,就是在聽此起披伏笛音的路上,得虧現在不是夏天,不然絕對能逼出一堆路怒症患者。

但施正軒開車很穩,碰上超車加塞的也不着急,反正人都出來了,堵也堵了,有負面情緒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就是照這蝸牛一般的移動速度……

戚言一想到要是回回出門都堵成這樣,還不如上網上的書店下單來得有效率,而且還不用跟施正軒有太多的交集,一舉兩得。

“戚言,聽歌兒嗎?”施正軒目視前方,整個人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輕輕點了點,聲音不大,但戚言聽見了。

戚言收回望向車窗外的視線,轉而落在敲擊圓盤的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我無所謂。”

言外之意,随你。

“好吧,那我就随便放了……”施正軒打開車載藍牙,連接上手機,不久之後,一首舒緩流暢的民謠就在不大的空間裏慢慢環繞開來。

讓車裏原本因為沉默産生的尴尬氛圍,随着音樂的擴散而逐漸沖散淡化。

雖然戚言現在基本上每天都會跟施正軒碰上一面,但也不耽誤戚言感到不自在。

尤其在這種密閉又狹窄的空間裏,不神游天外都是對自己精神上的一場折磨。

于是,在民謠的催眠下,戚言一直支撐着下颌的掌心,感受到越來越沉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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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戚言撐着腦袋沒一會兒就有點昏昏欲睡的意思,施正軒餘光歪斜了一下,沒話找話瞎聊:“戚言,你去書店想買些什麽書?”

戚言手臂一顫,耷拉的眼皮猛地睜開,瞬間體會到了早上施正軒看見那碗面時的驚心動魄,嘴上不由自主就回答了對方的話:“推……推理類的小說。”

“喜歡這類小說?”施正軒打着方向盤過紅綠燈往左轉,順嘴一問,“為什麽?”

戚言保持撐着車窗的姿勢,眨了好幾次眼睛,才說:“不用思考。”

“嗯?”車輛脫離了主幹道,一路上暢通無阻,施正軒抽空看了一眼戚言,“不用思考是什麽意思?”

“就是,不用費腦子,破案的思路和結果只需要跟着書裏劇情走就行。”

此時戚言胸口處心悸的感覺好半天都沒平複下來,對施正軒問的話都有問必答,但語速不太快。

這個說法倒是新鮮。

只不過因為小說這個事兒,施正軒想起了點別的陳年往事,慢悠悠地開口講:

“以前我爸帶畢業班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也流行看這種刑偵推理類的小說,課上課下不分白天黑夜地看……他一看,這不行啊……就算考試壓力再大,也沒有這麽放松的!然後就悄悄地夥同別的班主任一起,再聯合年級主任,把一整個高三年級的書都給一鍋端了。”

“我爸後來回來跟我說,沒收的小說裝了好幾個大紙箱,就屯在辦公室裏,每次看都覺得礙眼,走來走去的還礙事,最後征求學生們的意見,全寄出去捐給希望小學了。”

“然後我媽問他,為什麽不捐直接給學校圖書館,我爸說那跟不收有什麽兩樣。”

“诶……說起這個,你這麽喜歡看書,下回我帶你上我們學校的圖書館裏去看吧……”

施正軒說話時,聲音裏一如既往地帶着笑意,讓人如沐春風,忍不下心去拒絕。

但戚言還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不用……謝謝。”

這聲習慣性的謝謝一出口,戚言才回過神來後,意識到自己多少有點不識好歹,索性到書店之前戚言都安安靜靜的,不再說話。

而施正軒也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悄無聲息地看了戚言一眼,而後配合着他,始終沉默。

戚言不明白施正軒這人到底是耐心好還是脾氣好,怎麽能受得了每次都捏着一張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的。

他就不會傷心,不會難受麽?……

還是說,其實他自己都不在意,就像戚言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和評價一樣。

因為從來不在乎,所以無法産生傷害。

唉——

自從遇上施正軒之後,戚言嘆氣的次數不斷上升,反思的頻率也在持續走高,這情緒來得比變化多端的天氣還莫名其妙。

兩人來的這家書店,面積和空間比戚言想象中的小點兒,但人一點兒沒少,該撞肩碰腿踩腳後跟的磕磕絆絆也一點兒沒含糊。

戚言有種剛出龜窟又進蜂窩的既視感,但比高峰期的公交車強一些,至少書店空間大點兒,人又一直在流動,還沒那麽嘈雜。

畢竟像書店書吧這種應該獲得相對安靜的地方打個噴嚏都能收獲絕對的關注度,因此沒有牛皮厚的臉皮,怕是難以承受這樣的矚目。

一直跟在戚言後頭的施正軒低頭掏手機回個消息的工夫,戚言戴着個黑口罩在一排排書架和人群裏東走西逛的,一個沒注意,影兒都找不着了。

戚言自顧自地按照書架側旁的卡片标注,找到了小說類的書櫃。

書櫃附近或站或坐地圍了一圈人,大多都是青少年,也都很有素質地沒把櫃子給擋全了,留下了一個一人寬的小過道。

戚言沿着書籍和作者的名字慢慢悠悠地一層一層地看過去,在終于看見一本感興趣的書時,手伸了過去,卻猝不及防地和另一側伸來的手一起,碰到了同一本書的書脊。

兩人一驚,同時撤回手,那人剛壓低聲音,開口說了一個“你”字,戚言已經迅速抽走了右邊一本同樣的書,向後轉身,低頭找別的小說了。

戚言繞着書櫃找了半個小時,手裏抱着四本書去排隊結賬時,才猛然記起來,施正軒不見了。

什麽時間、什麽地點走散的,戚言不得而知。

剛進門那會兒光記着找書了,哪裏想得起來還有個同伴兒。

戚言朝後轉身,往幾個方向掃了幾眼,沒找着施正軒,倒是被後邊排隊的人催着往前走。

“抱歉。”

戚言說完,往前走了兩步,跟上隊伍,卻在視線掠過門口時,看見了要找的人。

而他身前,站着一個青年,從表情上看去,兩人相談甚歡。

施正軒側身站着,露出三分之一的側臉,而男生站在他對面,那張年輕俊秀的臉,竟然撞上戚言貧瘠的記憶,平白生出了一絲微妙的熟悉感。

戚言目光近乎細致又認真地掃過男生臉上的五官,尤其是那雙似杏非杏的眼睛,笑起來像月牙一樣微微下彎的弧度,乖巧又無害,很會讨人喜歡。

但戚言越盯着它看,出乎意料地,那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就越明顯。

就好像曾經看見過不止一次……

自辍學打工後的這些年以來,戚言對很多事、很多人都處于一種滿不在乎的狀态,渾渾噩噩又按部就班地上班、生活,能殘留在腦海裏的東西,無非是那之前的那些事。

所以,他是……

然而,就在戚言有條不紊推着時間線苦思冥想并且快要想起來的時候,施正軒突然若有所感地朝戚言的方向看過來。

戚言一愣,腦子裏浮現出的線“噌”地一下斷開,餘下一片空白。

施正軒先是驚訝地朝戚言笑了笑,然後低頭摸出手機,給人發了條消息:可算看見你了!

施正軒:再找不到你,說不定我一會兒就要去報警了。

貼着大腿的褲子振動了兩下,戚言一點兒都不意外,然後拿出手機,看了看。

戚言:抱歉。

施正軒:[我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你.JPG]

施正軒:抱歉什麽?是抱歉沒注意到我失蹤了?還是抱歉發現了我失蹤了卻沒找我?

這敏銳的洞悉力,也太了解自己的想法了吧……

戚言下意識去瞧對方的表情,發現他是笑着的。

臨近收銀臺,戚言還隐隐約約聽見男生在問他,笑得這麽開心,是遇到什麽高興的事兒了嗎?

施正軒收回手機,說了句沒什麽。

戚言把書遞給收銀員,掃碼結賬,用她遞來的紙袋裝上書,最後往施正軒走去。

施正軒跟男生說:“我等的人已經來了,先走了。”

“哦!好,施老師再見!”

戚言看也不看男生,跟男生擦身而過,與施正軒一起并排着走了。

不知為何,戚言能感覺到一股熱烈到近乎熾熱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後背上。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而且,就算時過境遷,也經久不散。

原來是他,自己曾經名義上的“弟弟”——梁肖。

戚言的家庭情況十分簡單。

父親是一家企業裏的普通員工,工作能力強,但性格內斂,且過于老實。

而母親自從跟父親結婚以後,安安穩穩地在家做了家庭主婦,但人卻一如既往地賢淑漂亮,斯文又有氣質。

弟弟是母親在戚言剛出生過不久,從福利院領養回來,美名其曰給自己作伴的“弟弟”。

只不過戚言後來才意識到,這個所謂的“伴兒”,指的應該是自己。

因為弟弟聰明詭詐,手段層出不窮——會通過撒嬌、讨好、僞裝和所謂的“公平競争”的游戲,搶走戚言所有的玩具、爸媽的關注力和寵愛。

戚言越掙紮,越在意,他便會越放肆,越高興,越得意。

起初戚言不懂也不明白弟弟為什麽要這樣做,等到後來年紀越來越大,戚言才漸漸明了。

然後就不在乎了,什麽都不在乎了,梁肖想要什麽,戚言都會通過“游戲”,刻意地送給他,從而獲得一方清淨。

直到最後,母親帶着弟弟離開,父親去世,自己只身一人,帶着無盡的孤獨和寂苦,陰差陽錯地在社會上生存下來。

而如今的他,認出自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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