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家庭”這詞于戚言而言,是一場遐不可及的夢。

自打有記憶開始,戚言眼到之處是彩色缤紛的四季,觸及到的卻只有冰寒的涼意,一片無窮無盡、無邊無際的涼意。

如同冬日落下的淅淅細雨,連綿不絕又悄無聲息地浸透皮膚,跗上肌骨。

人就好比一面鏡子,捕捉到什麽樣的景致,就會原封不動地反射出什麽樣的畫面。

這與其說是一種後天成長出的社交技巧,不如說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比起居心叵測的僞裝,它顯得更加單純,直白。

因此,有人喜歡,就有人不喜歡。

很顯然,梁肖就屬于不喜歡一類。

他讨厭柔弱可欺的戚言,也厭惡放任自流的父親,只喜歡溫柔賢淑的母親。

既傲慢,又任性。

但即使是這樣的他,也如願地得到了母親無休止的寵溺與偏愛。

就好像是,本該如此。

夢之所以為夢,是因為現實生活足夠幸福愉悅或者足夠支離破碎,從而需要另一種途徑來沖擊緩和。

所以這兩種極端,在相互對立的同時,又相互成就,相互融合,保持着一種異乎尋常的微妙平衡,因此,才有了“正常”本身。

所以戚言在那之後的一天半夜裏醒來時,精神上意料之中的平靜,身體卻異常地疲重酸軟,仿佛□□脫離靈魂,去負重跑了四十多公裏的馬拉松賽道,心跳如擂鼓般,密集又劇烈。

戚言閉上眼睛,做了好幾次深呼吸,等胸腔內的起伏放緩之後,才伸手抓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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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05:23。

戚言打開床頭燈,翻身下床,借着卧室裏的一點光,上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涼水,推開落地門,站在陽臺上吹吹風,醒醒神。

再過兩天,就徹底進入深秋了,天亮的也就更晚了。

淩晨的小區,濃厚的烏雲蓋着漫天月色,天地間黑漆漆的一片,談不上死寂,卻也聽不見除了冷風刮過耳蝸以外的任何聲響。

若不是腳踩着實地,戚言怕還以為自己仍在夢裏,迎着風,痛苦又無力地掙紮着。

做夢實在影響睡眠質量,現在這個不上不下的點兒,再睡也睡不舒坦,不睡又好像沒什麽事情可以幹。

戚言喝完杯子裏的水,轉身進屋,把玻璃杯随意擱在茶幾上,然後洗漱開火做早餐。

沒有絞肉機,戚言純手工切肉剁餡兒包餃子,還特意多留下一些,擦幹瓷盤裏的水漬,裝盤後用保鮮膜封好,打算晚點兒再給施正軒送過去。

空暇的時間,戚言抽出茶幾下層放着的書,拆開上層的包裝膜,神閑氣靜地開始看書。

看書這個習慣其實是小時候養成的。

戚言孤僻不合群,獨處的時候就是自己哄着自己玩兒,翻高爬低調皮搗蛋的事情戚言幹不來,玩具又都一個不落地貢獻給了弟弟,最後只能湊湊自己多餘的零花錢,給自己買購置兩本感興趣的書看。

但自從第一本漫畫書被奪以後,戚言就有意識地開始買那些拗口又難懂的文言名著和詩歌。

因為戚言看書不挑剔,什麽都感興趣,但他不喜歡,他甚至都懶得看一眼的。

至此,戚言才稍稍有了點安寧的日子。

但也僅限于此。

天微微擦亮的時候,戚言拿上手機鑰匙,端上餃子出門,敲開了對面施正軒的門。

施正軒依舊懶洋洋地倚着門框:“早上好啊!戚言。”

“早。”戚言把餃子遞過去,說,“香菇豬肉餡的餃子。”

施正軒眉梢一挑,站直身子接過來,掀開保鮮膜一看,詫異道:“你早上包的?怎麽起那麽早……”

“醒了就起來了。”戚言怕錯過班車,所以無意聊天,擡手一晃手機,“時間到了,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啊……”施正軒在戚言後面說了句。

戚言聽了一耳朵,覺出點兒不适應,施正軒這囑咐怎麽聽怎麽微妙。

但也有可能是戚言多慮了,主要是對方的語氣,怎麽形容呢!

就是有種介于朋友和家人之間,那種太過親密的感覺,只是戚言聽着實在不習慣,麻得慌。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在戚言已經把梁肖的事兒忘得一幹二淨的時候,他突然就出現了。

就在戚言工作的超市裏,排着戚言這邊兒的隊結賬。

戚言拿着商品一個個掃碼的時候,梁肖就站在對面,直勾勾地盯着他露在外邊的眼睛看。

最後不知道從哪裏确認了戚言身份後,掃碼付錢後,喊了聲“哥。”

戚言沒有理會,接着為下一位客人服務。

看對方不搭理自己,梁肖就拎着超市購物袋,倔強地站在戚言的櫃臺旁,自顧自地跟他聊天,還笑得特別熟絡友善:“哥,你這麽在這裏當收銀員呀?你是在兼職嗎?”

戚言有條不紊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完全不聽他的話,也不分給他一絲眼神和注意力。

梁肖眼神一暗,臉上的笑容淡下,似乎是有點不爽,或是惱了,在邊上有一聲沒一聲的喊“哥哥”。

戚言不在意,倒是胡钰那邊兒閑下來了,聽見旁邊陰陽怪氣的鬼叫聲,回頭插話問他:“弟弟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不可能。”梁肖指着戚言,篤定道,“他就是我哥,他叫戚言,對不對?”

梁肖辯解間,不自覺提高了音量,引得四周衆人紛紛側目,開始看起了熱鬧。

而戚言卻對聚集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視而不見,對周圍的議論聲聽而不聞,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跟自己無關。

鬧到最後,戚言還是那置身事外的模樣,連個聲兒也不出,聯系方式也不給。

梁肖只能像個玩笑一樣,低下頭,頂着附近一堆人異樣的目光,不甘不願地走了,臨走前還不死心地說以後有時間會再來看他。

中午吃飯時,胡钰想起上午那人讨人嫌的嘴臉,問戚言:“那家夥真是你弟弟啊?怎麽是那副德行?……跟你一點兒都不像。”

戚言慢慢悠悠地嚼着嘴裏的飯,對于這些私事,倒沒什麽可瞞的,無聊胡钰是感興趣也好,湊熱鬧八卦也好,總歸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

“嚯……”胡钰酸不溜丢地接話說,“怪不得,我看他長得人模狗樣,又穿了一身名牌,合着今天就是來你跟前耀武揚威的……心思可真髒。”

胡钰又問:“聽他說,他連你的手機號都沒有,你們是很久沒聯系過了?”

戚言想了想,點頭:“嗯,有五六年了。”

“啧,我看他最後那眼神不像是要善罷甘休的樣子,他要是還來,你怎麽辦?”

“不用理他。”

胡钰哈哈一笑:“這倒是你的風格,不過……”

胡钰接着瞅了戚言一眼:“就怕他鬧到最後,對你有影響。”

這超市人來人往的,一點話題都能發酵成“熱點”,到時候被管理人員一注意,戚言就麻煩了,警告都是小的,就怕連累他被開除。

你說這叫什麽事兒?

“你以前跟他有什麽深仇大恨?至于到現在還逮着你不放?”回到工位,兩人還在聊,難得戚言對這些事兒不忌諱,可以随便聊。

戚言從收銀下方的抽屜裏拿出一個新口罩戴上,在鼻梁處輕輕捏了捏:“沒有。”

“沒有深仇大恨他還追着你不放,那他肯定是有病。”胡钰怼起人來,一點兒不嘴軟,“而且還病的不輕,你可趕緊離他遠點兒,說不定這玩意兒能傳染。”

戚言看着胡钰憤懑不平的臉,道了聲:“謝謝。”

“說謝就疏遠了啊!我們不是朋友嗎?”胡钰說着,眼睛倏地睜大,突然捂着心口,痛呼道,“不會吧不會吧!不會你到現在還把我當同事吧!!啊……我的心好痛,好痛……”

戚言:“……”

戚言這段時間見慣了胡钰的演技,已經見怪不怪了。

胡钰見人轉過身試圖逃避,倆手抓着他的肩膀就給人掰了過來:“你別轉過去啊……你還沒回答我呢!咱倆現在是朋友嗎?是嗎?……”

追着跟人做朋友的,戚言已經是第二次見了。

看胡钰這瞪着眼睛,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戚言很幹脆地點頭:“是。”

“這還差不多。”胡钰順手按着戚言的肩膀,輕輕松松又給人轉了回去,末了還不忘誇誇自己,“跟我做朋友,你不吃虧的。”

戚言身邊沒有朋友,一方面是單純不習慣,一方面是性格使然。

就戚言這半天蹦不出一個屁來的德行,即使交上朋友也費勁維系,光交流溝通就是一大難以逾越的阻礙,更別提交心了。

也就胡钰和施正軒這種死皮賴臉,外加沒臉沒皮的人,才能真正跟戚言聊上話,談上心。

當然,主要還是他們之間氣場相合,處得來。

戚言這人在遇到難題和處理複雜的人際關系時,說得好聽點兒是随心随意,說得不好聽點兒就是随波逐流,順其自然。

他既沒有主動争取過,也沒有主動放棄過,最主要的還是不在乎。

不在乎別人有沒有把自己當朋友,也不在乎自己有沒有朋友,冷漠無情的同時,也孤單寂寞的厲害。

可如今的他,有了合得來的飯搭子,也有了會為他抱不平的朋友。

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苦盡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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