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親記
第九章 相親記
萬和坊 73 弄,今早上格外熱鬧,隔壁阿婆趁着給小孫子蒸紅棗糕的功夫,隔着廚房玻璃往那邊伸頭,她在心裏已經描摹好了一場大戲,下午巷子口的茶話會,她就要說道說道隔壁這小年輕。
狹小客廳裏,昨晚上程易塵睡的位置上,現在坐着正襟危坐的程老太,靠着扶手抱貓的程姿,對面小板凳上是一板一眼敘述的陳晔,還有在那邊站着單手插兜一臉插科打诨的程易塵和青措。
“我早就說了趕緊找二助,就像昨晚上的事,如果有二助就不會有這......誤會!”程老太想了好一陣,才想起來用‘誤會’這個詞一筆帶過。
說實話,開門那瞬間,她簡直感覺到五雷轟頂,她甚至在心裏快速的想了一下,确定青措和程易塵是沒有半丁點血緣關系,這才微微定了心,這也不能怪她健忘,畢竟青措八歲就養在她跟前兒,早就當親孫女養着了。
陳晔眼下有淡淡的青痕,看起來也像是沒睡好,“就在面試了,二面已經選出來三個。”
老太太肩膀卸下來,早年間跟着程老爺子跑東跑西,走南闖北,站住腳之後,老太太回歸家庭,再之後孩子們大了,工作上的事情都交由子子孫孫,算起來也是好久沒再過問過飯店上的事體。
她拿眼單吊程家獨苗,滿肚子埋怨:“歸國這麽久,滿打滿算沒幾天是在家的,現在更是鬧到你妹妹這裏,像什麽樣子!”
程姿翹腳,一下一下摸着貓,“他倆從小不都這樣,您還不習慣啊?”
程老太心裏算盤打了起來,原先沒留意過,現如今來看,男才女貌,更是從小打鬧到大,這麽說來......她不敢再想,總歸是不大得體。
眼看接下來就是家事,陳晔自覺起身告辭,程姿撸貓的手有一瞬間的停頓,待人走了沒多久,她說工作室那邊還有事要處理,便也離開。
不大的正廳裏瞬間安靜些許,初一小朋友朝着程老太翻出柔軟的肚皮,程老太打發貓離開,把從家裏帶來了的芝麻鹽往廚房裏放,這是喻青措從小就愛吃的,沾饅頭特別香。
關于剛才的事,老太太沒再多言語,裝完芝麻鹽出來,二人裝扮完畢,嫣然是要出門的樣子。程老太招呼青措,“你來,我有話要同你講。”
有人耳朵先一步豎起來,老太太打發讓他走。
“有什麽事是我不能聽的?”程易塵不悅,直接一個大喇喇又坐回原來的沙發上。
“自然是你不願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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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祖一聽現下更是來了興致,偏要聽。
“相親的事!你願意聽嗎?”程老太今日穿着緞面中式對襟服裝,打程易塵的時候顯得格外的不方便。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她便是一肚子的不願意,早年間他在外留學時,滬上世交做船舶業的張家小孫女也在瑞士留學,在一次宴會上留意到程易塵,轉頭便向張老爺子表達了心意。
這兩家關系一向不錯,張老爺子也并沒有強買強賣的意思,只說兩個孩子認識認識是最好的,出門在外也能互相照應,話裏話外盡顯誠意。
程老爺子程老太一聽,這簡直就是不可多得的緣分,盡管倆人都明白這個程家種有多不靠譜,但是人家小姑娘主動抛出了橄榄枝,想必也是相當中意的。
誰知這逆子說什麽都不肯見,更是揚言,自己沒缺胳膊沒缺腿的,不需要人照顧。
程老太沒有留過學,并不知宴會這種場合,篤定程易塵是到處沾花撚草才惹得人家小姑娘芳心暗許。
程易塵懶得辯解,他壓根都不知道那張家小孫女長什麽樣。
到底最後是連電話都沒肯留給對方,為這程老爺子滿懷歉意,又是宴請,又是邀請張老頭去自己酒莊裏随意選酒的,最後這事才得以翻篇。
“俗,徹頭徹尾的俗,都什麽年代了還相親。”逆子眼下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全世界都在相親,這只是認識伴侶的一種途徑,讓你說的好像有多見不得人似的,”
“光是‘伴侶’這個詞就有夠過時了的!”
彼時,話題當事人自始至終尚未開口,就已經看了場辯論賽。她完全插不進去話,只得低頭撸貓,初一從昨晚上到現在被撸的次數已經快趕上這一個月的次數了,舒服的喵喵叫。
程老太這才想起來自己這趟來的重點。都叫這人氣迷糊了!
“早年從廣東來滬,做甜水鋪子起家的秦世昌,二子是律師,我聽說是做經濟糾紛的律師,圈裏很有名,上邊就一個姐姐,我已經打聽過了,這孩子樣樣都好,正八經常春藤畢業的,”說到這裏程老太剜沙發上那人一眼,順便緩口氣。
“我想了,做生意太累,風險也大,奶奶覺得律師這個職業好,只要有嘴就餓不死,人我也見過了,那日下雨,秦家子親自跑來會所給他媽媽送傘,又孝順,又帥氣!在場的都誇他懂事。”
程易塵從鼻息裏發出一陣冷哼,瞬間澆滅程老太已經燃起的激情。
“會所沒傘?出門就是私家車,還用得着他上杆子送傘,就這種糊牙粘嘴的小白臉,騙騙你們這群小老太還行。”敗興種說完就起身抻抻西裝衣袖作勢要走。
程老太繼續拉着青措扯老婆布,“別聽他瞎說,狗嘴裏吐不出來象牙的人,能說什麽中聽話。見見吧,明晚上秦太太要在自家設宴,到時候你同我一起去,能看上你們就聊聊,不能看上就直接埋頭苦吃,只當去玩兒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奶奶誠意可見,多種結果都被她預判出來,再拒絕就是頂不懂事,喻青措應聲允下。
她‘好’字還沒說完,剩下半截音卡在唇齒間,就聽正廳一記不小的關門聲,帶起的風吹的牆上壁畫搖擺兩下。
*
第二天晚上青措開車去慶福路接程老太,老小姐一見她牛仔裙配針織線衫的打扮,頻頻搖頭。 拉着她就往樓上走。
“我今年和你金奶奶一起去杭州,挑了幾匹布,這才趕制出來的裙子,瞧着有點大了,本想着下周叫你一起再去裁縫那裏合合身子,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程老太拉着她的手走,喻青措盛情難卻,只得緊随其後,程老太一向就有買布料的愛好,更是有自己的裁縫,她鐘愛旗袍和提花蠶絲裙,在櫃子裏左翻右撿找出了一件緞面連衣裙。
香槟色秀暗花,端莊又性感,老太是大小姐出身,從小也是不缺吃穿用,審美一直在線,裙身該收收該放放,老太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劃,滿意點頭,“就這件,試試看,正好配你身上的針織開衫。”
青措換好出來,程老太眼睛裏直閃亮光,頻頻點頭稱贊頗有她當年的氣韻。程老太是老門老戶上海人,早年間父親留過學,正是這行徑趁着動亂年間,家族才被打了另一派的标簽,為保程老太的命,她父親提出要她下鄉做知青改造,更是在回來之後嫁給程老爺子這種沒有背景的滬漂小子。
程老太靈光一閃,從衣帽間小隔斷裏又翻出一個方形首飾盒子,一邊神采奕奕介紹,“這是你爺爺盤下程記時,掙第一桶金時給我買的澳白,你平生喜素,配你最好!”
青措明白這耳飾的紀念意義,連連推拒,老太倒是不樂意起來,“漂亮囡囡就是要配漂亮首飾,再說了,今日去的太太非富即貴,你身上光禿禿沒有點綴,又該說我這個做奶奶的不親你。”
青措只好接下,奶奶打量着鏡中的丫頭,笑意吟吟,“青青有空也要多回去看看家裏人。”
程老太再寵她,終究是隔了層血脈,就像程老太可以随心所欲罵程姿、打程易塵,但是從來不會講青措半句不好,這就是隔閡和生分,因為大家都知道,沒有血緣關系的親情斷不得講半句難聽話,是會埋下種子生根發芽的。
也就是看今天她心情好才敢念叨兩句,平時也是黑不提白不提的,怕她還記恨着過去。
“好。”
吃了定心丸,老太太笑意漸濃,拉着她往秦家去。路上老太一直叮囑她不要有壓力,慣是他秦家再厲害,咱們也是新時代的女性,婚嫁是雙向選擇,不必自覺低人一等。
她倒是真沒想這些彎彎繞繞,壓根也沒想着今日的相親事,更不會有任何期待,眼下,她更盤算着飯店裏的三兩事。畢竟在喻青措的觀念裏,男人慣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站住腳才能掌握話語權。
程老太哪裏看不懂她那點心思呢?拍拍青措肩膀,“婚姻事業有時候是可以兩手抓的。”
青措從來程家起,在程老太面前就是乖乖女模樣,倒不是巴結程老太,只是随着時間的推移她能感恩程老太,如果不是她,她現在指不定就在鄉間地頭幹活,再糟糕點的話,可能懷裏還抱着兩三個半大的娃娃。
她能做的感謝就是好好聽話,這是一個小鎮姑娘骨子裏的孝道和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