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0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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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靈沒有臉,女蘿無法通過觀察它的表情來辨認它的話是真是假,所以她垂下眼眸,輕聲說:“看樣子你也不是像你自己吹噓的那樣無所不知,問你什麽你不是不了解就是不知道,既然這樣,你別跟我說話了。”
器靈何曾被人這樣瞧不起過,它雖是器靈,卻甚少與人說話,一怒之下道:“不說就不說,有你求我的時候!”
女蘿連看都沒看它一眼,氣得器靈直接滾回自己的箱子裏,躺了一會兒也不見女蘿來求和,愈發不開心,于是偷偷探出一點來瞧,發現她坐在桌子前面不知道在擺弄什麽東西,器靈沒摁住好奇心,悄悄飛起來,圍繞在女蘿頭上盤旋兩圈,終于忍不住問:“你在幹什麽?”
宣帝平日很小心她,從不讓她碰到危險物品,而女蘿身邊侍奉的人雖聽話,卻惟效忠宣帝一人,所以她拿不到厲害的武器。
“我要挑一根鋒利一點的簪子用來防身。”
聽到這話,器靈由衷慶幸自己沒有長牙,否則大牙都要被這古古怪怪的凡人女子笑掉了:“你不會是想在人主殺你時反擊吧?殺了一個烏逸,你就以為自己很厲害?”
“我沒有覺得我很厲害。”女蘿平靜回答,“就算這麽做很可笑,也比坐以待斃來得強,反正什麽都不做,就什麽都不會改變。”
器靈愣了下,提醒她:“當人主下定決心殺你證道時,他便是刀槍不入之身,與大羅金仙所差無幾,普通兵器根本無法傷到他,更別提你這些漂亮簪子。”
女蘿仍舊在挑選簪子,她将簪子一根一根拿出來,兩兩比對,又用柔軟的布做測試,看哪一根刺的比較尖銳比較深——她不想殺陛下,她愛他,但如果他一定要她死,為了自己不死,她也只能去做無奈的事:“那你說說看,什麽才能傷到他?”
器靈正要回答,突然警覺:“啊哈!你是想套我的話!你根本就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逃走,如果人主想要殺你,你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你想知道嗎?那你求我啊!”
女蘿低頭繼續擦簪子選簪子戳簪子,器靈自讨沒趣,哼了一聲:“告訴你也無所謂,要殺人主,需得神器。”
“所以死心吧,你根本不可能殺死人主,我說你就老老實實成全人主大道不好嗎?人主必然會永遠記得你,你對他來說就是最特別的女人了。”
器靈在耳邊叽叽喳喳,說的話沒一句是女蘿愛聽的,且字字句句全在打擊她,女蘿不為所動,再怎麽不可能也得試試看才知道,如果不去嘗試,那才是真的沒有希望,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你說陛下會怎麽殺死我呢?”
喋喋不休的器靈被問了個懵,女蘿眼神滿是不解:“用刀砍我,還是用劍捅我?又或者是直接拗斷我的脖子?會很疼吧?我很膽小,很怕疼,可他又必須在我清醒地注視他時殺死我,這樣才能證明他确實狠下了心,割舍掉了他愛的,還有愛他的。”
器靈說:“他如果愛你,會幹脆利落地将你殺死,不會讓你疼太久。”
女蘿嘴角動了動,沒有再說話,眼角餘光看見攝魂鈴回到了箱子裏,她才開始試着用身上的藤蔓模拟出簪子的模樣,她身上的細枝紋路就如同名為女蘿的植物,十分細,單看毫無殺傷力,輕易一扯就能摧毀,可一根能夠扯斷,十根能夠扯斷,一百根、一千根、一萬根呢?
她要做的,便是在死亡來臨之前,學會催動、使用它們,讓它們變得無堅不摧。
除此之外,她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嘴裏沒有一句實話的器靈。
有誰值得她信任?女蘿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娘跟爹似乎只是字面意義的存在,他們之間被虛假的記憶維系着,許下海誓山盟的丈夫要殺她,突然冒出來的器靈仿佛什麽都懂,卻又什麽都不說,她只能相信自己,只能堅持自己的判斷。
封後之日愈發臨近,女蘿的日子亦是過一天少一天,如果說之前她還對丈夫抱有幻想,以為他不一定會殺死自己的話,那麽随着帝後朝服被送來,她看見與帝王冠冕放在一起的華麗短匕時,便明白了陛下注定不會為她心軟。
在愛情與權力之間,男人總會選擇後者,他們大權在握之後才會“痛苦”,為了那點被銘記的幸福,付出自己有且僅有的一條命,女蘿不願意。
她将那把鑲嵌着寶石的短匕拿起來,匕首沉甸甸,尖銳閃着冷光,如果被它刺到身體裏,一定會很疼很疼,要流好多血,不過陛下久經沙場,肯定知道要怎樣一擊斃命,他是要用這把匕首刺透她的心髒嗎?
活生生的,會愛他的心髒,就這樣廉價。
“阿蘿?快放下,怎麽可以拿這麽危險的東西?”
匕首還沒在女蘿手上焐熱,就被随即到來的宣帝拿走,他随意将匕首放到冠冕旁邊,輕捏了下她的臉:“說過多少次了,刀劍無眼,劃傷自己怎麽辦?”
“陛下很關心我?”
宣帝聞言,頓時哭笑不得:“你說呢?”
她說?
她能說什麽?
她不明白,連她拿一下匕首都害怕她受傷的人,為何能夠毅然決然要把她殺了,又或者說,陛下怕的,究竟是她拿到武器會傷害自己,還是她拿起武器會反抗?
“為何陛下有匕首,我沒有?”
宣帝甚少見她這樣刨根問底,失笑道:“男子佩戴匕首,有鎮宅辟邪之效,也寓意着你我日後的人生幸福美滿。”
“陛下的匕首要佩戴在腰上嗎?”
宣帝點頭,比了下位置給女蘿看,他身形修長,個頭也比她高上許多,她這樣柔弱,又對他毫不設防,想殺死她大概比殺一只蝼蟻困難不到哪裏去。
她是不是應當感到榮幸?陛下為了殺她,特意為她準備了這樣一把精致華麗的匕首,如果沾上她的血,畫面一定會很凄美,她生得這樣美麗,即便被人殺死,也會令他永遠記得自己——女蘿突然笑了,她擡起手,為宣帝整理了下衣領:“陛下,我有件事想跟您說。”
“阿蘿盡管說,你我夫妻之間,知無不言。”
女蘿遂将萦姳的事告知宣帝,宣帝訝異于她居然見過萦姳,女蘿瞥他一眼,道:“我如何會沒見過?便是陛下不讓我見,我自己也是要去見見的。”
雖沒接受鎮盧王的是好,可宣帝始終瞞着妻子,便是不想惹她煩心,輕咳道:“旁人家的姑娘再好,也與我沒有關系。”
鎮盧王獻女一事,知道的人不少,阿蘿許是從哪裏聽到的,她那樣愛他,定然會擔憂不安,又怕他知曉,所以悄悄去見萦姳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宣帝沒有多想,只柔聲道:“我都聽你的,好不好?我這就收拾了鎮盧王,放萦姳母女自由。”
“那鎮盧王的其他姬妾呢?”女蘿問。
“阿蘿……”
“她們又掀不起什麽風浪,陛下處置了鎮盧王父子,姬妾們放了便是,難道要她們随着鎮盧王一起吃苦受罪嗎?”
宣帝雖覺她過分心軟,然而終究不舍得違背她的意思,遂颔首道:“聽你的,正好軍中還有許多将士未曾婚配……”
“陛下。”女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語氣輕柔中帶了點愠怒,“您這是要做什麽?”
宣帝詫異:“怎麽了?從前也是如此,王室及宗親貴族家的女兒,她們出身金貴錦衣玉食,卻又無甚建樹,且女子無法獨自生活,我便做主讓她們在軍中挑選丈夫自行婚配,如此也算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女蘿張了張嘴,她不知道自己在憤怒什麽,又在恐懼什麽,最終她對宣帝說道:“難道陛下沒有想過,她們自己願不願意嗎?”
沒等宣帝回答,她又說:“倘若是陛下輸了,敵國大軍兵臨城下,要我去另嫁他人,我是寧死都不肯的!”
說完,她顯然是有些生氣,轉身就走,宣帝連忙追上來從背後将她抱住,哄她道:“好阿蘿,別生氣,是我考慮不周,我放她們自去可好?”
女蘿道:“要給些銀錢,還要保障她們的安全。”
雖然她的要求天真又麻煩,但宣帝又能如何?他通通答應下來,又哄她好一陣,才算讓女蘿不再惱他。
從前他對她也十分疼愛呵護,女蘿乖巧溫順,從不令他為難,且他待她除了像夫君,也像是兄長,要求頗高,像這種對宣帝而言稱得上無理取鬧的要求,他不應該答應的。
如今答應的這樣爽快,是因為愛她,還是因為即将殺死她的愧疚?
但無論如何,她答應萦姳的事情已經做到,這就足夠了。
“阿蘿,我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想要快快樂樂的,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
女蘿待在宣帝懷裏,輕輕嗯了一聲,她擡起手搭在了他肩上,一如以往溫柔而順從,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