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清晨時,京城下起了雨。
綿綿的細雨,雨絲像軟針,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陰雲籠罩着天空,暗沉沉的,讓人分不清現在究竟是什麽時候。
謝長生發呆地坐在美人榻上,順着支開了一些的窗戶看着窗外的雨。
顧緋猗就坐在他旁邊,翹着二郎腿、一手翻着他從床縫裏找出的謝長生的連環畫,另一只手臂則橫在謝長生和椅背之間;
像是單純在怕謝長生被窗戶硌到;
又有些擁護的姿态。
正安靜時,卻聽到門外傳來陽蘿的聲音。
“掌印,小殿下,今日的早膳。”
說着,陽蘿與其他幾位宮人帶着早膳走了進來,布置在了桌上。
一時間,毓秀宮內只有極輕的餐具與桌面碰撞所發出的聲音。
陽蘿心裏慌極了。
她想了整整一夜,都沒想明白,為何在這所有人都翹首等待的時候,掌印會留在毓秀宮,什麽都不做。
甚至在不緊不慢地看連環畫。
但陽蘿終究只是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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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發生什麽事,又哪能輪到她在顧緋猗面前說話?
除非她是真的想早早住進去。
正想着自己的檀木小棺,陽蘿卻聽見謝長生的聲音叫她的名字。
卻是對顧緋猗說的。
他道:“我想起來,陽蘿姐姐那口棺材不錯,我也要那樣香的。”
“祖宗诶!”
陽蘿忍不住驚呼出聲:“小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欸!”
顧緋猗卻笑起來。
他道:“雖用不上,但咱家知道了。”
陽蘿:“……”
搞不懂。
左右腦袋都搞不懂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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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陽蘿和宮人們滿臉茫然,驚慌無措又不解地退下去後,顧緋猗站起身來。
他走到桌邊,擡手把謝長生愛吃的幾樣菜擺在他座位旁邊,叫他:“小殿下,過來。”
謝長生一時有些糾結。
他有點怕自己被噎死,也有點餓。
猶豫了半天後,他對顧緋猗道:“我教你一下海姆立克急救法吧?”
顧緋猗:“……”
他看着謝長生比比劃劃地說了半天,最後又一臉糾結地說自己要不先不吃了。
最後顧緋猗實在忍不住,啧了一聲,直接将一只水晶蝦餃塞在謝長生嘴裏。
謝長生咀嚼了兩下,沒忍住,咽了。
并且發出了真香的聲音:“再來最後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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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整天裏,謝長生只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在坐過山車。
先是惶惶不安,接着開始滿屋子亂轉。
但夜晚到來時,他突然平靜下來了。
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
顧緋猗上前,安撫地親吻他:“在想什麽?”
謝長生張口要說話,顧緋猗卻一直在用舌尖描着他唇瓣的形狀,每逢謝長生說話,顧緋猗的唇舌便抓住破綻溜進去。
謝長生講話的聲音因此變得含含糊糊的。
他道:“我在想,如果毒死老鼠的藥叫老鼠藥,那老鼠生病時吃的藥叫什麽?”
顧緋猗:“……”
他真的是不得不佩服謝長生那浩瀚無垠的思緒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待到了午夜,謝長生猛地從床上站起來。
顧緋猗此時正站在櫃子前換衣服。
他脫了寝衣,及腰的墨發下若隐若現着如白玉一般的後背。
聽到動靜,顧緋猗回頭看謝長生。
卻見謝長生對他伸出手。
“顧緋猗,”謝長生面上是微微的笑意,他道:“抱一下。”
顧緋猗聞言,便把手中衣服扔到一旁,朝着謝長生走過去。他用光裸的手臂,用像是要把謝長生揉到身體裏一般的力度,直接拖住謝長生的腿,将他抱離地面,把他的後背用力抵在牆上。
謝長生被困在牆壁和顧緋猗胸膛中間,也沒掙紮,只是更用力地摟住顧緋猗的肩膀,像樹袋熊一樣挂在了顧緋猗身上。
透過薄薄的亵衣,謝長生清楚感覺到顧緋猗平穩的心跳,逐漸加快了跳動。
謝長生還趁機摸了摸顧緋猗的頭發:“長發,男人最好的嫁妝。”
這個緊緊的擁抱持續了很久。
謝長生把下巴支在顧緋猗的肩膀上,聽着窗外愈來愈大的雨聲,安靜地等待着。
終于,窗外響起了鐘鼓聲。
是打更的宮人。
三聲鼓響,子夜午時。
謝長生的眼漸漸睜大。
一片安靜中,他聽到耳邊傳來一聲輕笑。
“看吧,咱家就說什麽事都沒有。”
接着謝長生耳尖一痛,是顧緋猗咬了一下。
疼痛刺激得謝長生回過神來。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拍拍自己的胸脯,猛地從顧緋猗身上跳下來。
先張揚地大笑,又突然抱起腳邊的歲歲、把它舉得老高、轉了好幾個圈。
但狂喜過後是悲憤。
謝長生想到自己曾害怕到情緒崩潰、控制不住流淚就覺得不好意思。他雙手合十,臉一直從耳根紅到了脖子:“太丢人了啊啊啊啊丢死人了!哥,你是我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哥!我給你當牛做馬你別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行麽?”
顧緋猗:“……”
瑟瑟發抖了這麽久,一看到無事發生,這是又恢複了活力了。
他轉身拿過之前放在一邊的衣服,一邊用狹長的眼斜睨着謝長生,一邊慢條斯理地穿衣。
謝長生被他看得手腳都快不知道擺在哪裏好了。
顧緋猗終于淡笑着開口,揶揄道:“小殿下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哥已經有了兩位了,咱家還是只給小殿下當夫君就好了。”
謝長生叽裏咕嚕地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話來。
顧緋猗系上衣帶,伸手捏住謝長生的下巴晃了晃。
他道:“給咱家看看你正經時候的樣子。”
謝長生張了張嘴,突然意識到,他已經足足有近三十個小時沒和顧緋猗裝傻了。
這和裸奔又有什麽區別?
還真是讓人有點小害羞。
謝長生躲着顧緋猗的手,可顧緋猗卻偏偏不肯放手,非要看一看謝長生不再害怕的、平常的模樣。
謝長生拗不過,只得妥協。
他示意顧緋猗松手。
整理了一下領口袖口後,他擡眸,看向顧緋猗。
顧緋猗和他對視着。
謝長生板了一會臉,忍不住自己先樂了,他問顧緋猗:“怎麽樣?”
顧緋猗也笑了。
他回響着方才謝長生的神色,忍不住彎着薄唇搖了搖頭。
“一點沒變。”顧緋猗評價道:“還那樣呆。”
謝長生:“……”
他怒了:“在我的律師來前我一句話都不會和你說的!”
顧緋猗輕呵一聲,補充道:“也還是一樣愛說別人聽不懂的話。”
他這會兒已經穿好了外袍,在系腰帶。
謝長生問:“你要出門?”
顧緋猗卻沒答,一邊綁腰帶一邊朝桌邊走。
他拿起之前謝長生寫的那幾封遺書。
謝長生忙撲上去攔他:“別看,別看別看別看!!”
顧緋猗找到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着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張信封:“既是寫給咱家的,為何不能看?”
謝長生使勁去攔,但顧緋猗把那信封高高舉起來,仗着自己比謝長生高,不讓他碰到。
又一點點把信紙從裏面抽出來。
謝長生漲紅着臉:“你聽我說,其實是用甲骨文寫的,你別看了,聽我給你念吧。”
顧緋猗用大掌捂住謝長生念個不停的嘴巴。
他用嘴唇貼了貼自己的手背:“噓,小殿下。”
隔着手掌的親吻,反而更讓人不知所措。謝長生突然安靜下來。
顧緋猗單手展開那張信紙。
糊成一團的墨字落在灑金信紙上,依舊是讓人熟悉的那種金漆馬桶的美。
歪歪扭扭幾個墨團,顧緋猗一個字一個字的辨認着——
顧緋猗,祝賀你報仇成功。
還有,
雖然你真的是個流氓,但是我也是真的有點喜歡你了。
顧緋猗平靜着神色,将那張信紙放回桌面。
他收回捂在謝長生嘴巴上的手,取而代之地是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他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去親吻謝長生,百般纏綿與逗弄,直到謝長生徹底無法呼吸,拽着他的前襟,癱軟在他懷裏。
顧緋猗輕呵一聲,伸手去揉謝長生的腰。
他幾乎是春風得意地問謝長生:“腰軟成這樣,只是有點喜歡?”
謝長生說不出別的話,從牙縫裏又擠出了一句“流氓”。
顧緋猗被罵的很爽,又按着謝長生,在他胸前留下了一串斑斑點點的紅梅印後才把人松開。
一松懈下來,謝長生便覺得有點困了。
他打了兩個哈欠,看到顧緋猗已經穿戴整齊。
他再問顧緋猗:“你要出門?是去見大哥哥或是二哥哥嗎?”
顧緋猗道:“小殿下随咱家一起去。”
謝長生哦了聲,走到櫃子前去拿外袍。
顧緋猗卻道:“錯了。”
在謝長生奇怪的目光下,顧緋猗對他笑笑,走出屋外。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後才回來。
謝長生看到顧緋猗手上多了個托盤。
托盤裏面放着的,赫然是金燦燦的龍袍,和旒冕。
謝長生愣住。
“轟隆”一聲,窗外一聲驚雷劈下。
謝長生堪堪回神,他嘴皮子都有些不利索:“你……我……你……我……”
“什麽你我?”
顧緋猗将那旒冕拿起,修長手指撥動了一下垂在下面的白玉珠串,笑:“咱家與小殿下之間哪有你我?”
他看着顧緋猗展開龍袍,向自己走來。
謝長生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問顧緋猗:“你、不、會、是、要、我、當、皇、帝、吧?!”
顧緋猗彎唇:“自然。”
謝長生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好像被歲歲啃了一口。
他不斷擺手,把頭搖成撥浪鼓:“我不,我不行!”
“為何不行。”
顧緋猗抓住謝長生的手,将他左臂穿過那沉重、冰涼的龍袍袖中。
他笑:“太子殿下/體弱不易操勞,二殿下有殘疾。這龍椅自然由小殿下來坐。”
“大哥哥懂得多,二哥哥聰明!”
謝長生覺得這簡直是在逼青蛙學高數,逼歲歲研究黑洞。
他急切道:“和他們比起來,我什麽都不會的!”
“這就是小殿下妄自菲薄了。”
顧緋猗抓起謝長生的另一只手,将他的右臂也穿過了龍袍袖子。
顧緋猗:“小殿下既懂得水稻培育之法,又來自後世,懂得更多知識經驗。”
“可是……”
“太子殿下和二殿下早已知曉咱家的用意。”
“帶着小殿下見了那麽多人,許多官員和江南的富商們也都知曉。”
“通往龍椅的路,咱家早就幫小殿下鋪平了。”
顧緋猗幫謝長生一顆顆将領口暗扣系上,又轉身去拿腰帶。
他的手按在謝長生的腰上,像是在撫摸,也像是在丈量。
他一點點用腰帶勒緊謝長生的腰,又用臉頰蹭了蹭謝長生的臉。
他親昵缱绻的語氣,告訴謝長生:“這才是咱家真正為小殿下準備的禮物。”
“一個不需要再怕任何人,一個安定榮華,浩繁的盛世。”
“不要拒絕,這是咱家能給小殿下的最好的東西了。”
謝長生看着顧緋猗的眼。
那雙眼映着他的倒影,分明是平靜的,可卻暗藏着瘋狂。
顧緋猗輕柔地笑着,告訴謝長生:“除了小殿下,咱家也不願輔佐旁人。”
“是同咱家在人人稱頌的盛世交頸厮磨,還是同咱家在亂世縱情貪歡,小殿下自己選。”
謝長生深吸一口氣。
轟隆的雷聲再次劈下,在這持續不斷的驚雷聲中,顧緋猗将旒冕戴在謝長生頭上。
他後退一步,打量着謝長生的模樣,滿意笑道:“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