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群臣們安靜地等待在養心殿。
經過了疑惑、不解、緊張、憤怒等幾個階段,又經歷了這麽久的等待後,群臣早已都沒了力氣。
人們随便吃了點宮人送來的食物,三三兩兩地坐了下來。
方绫倒還站得筆直,微垂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突然,他猛地擡起頭:“有人來了!”
一聽他這話,殿內朝臣們立刻精神了起來。
人們四肢僵硬地站起身,還沒等站穩,便見一渾身濕漉漉的小太監出現在了門口。
他道:“掌印說了,請諸位大人移步金銮殿。”
衆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明晃晃的二字——
來了!
朝臣們急匆匆地向外走,不少人連雨蓑都來不及披。
這會兒夜色濃郁,暴雨滂沱。
朝臣們在去往金銮殿的路上,又遇到了其他同僚。
偶有雪白的驚雷劈下,衆臣都能看清對方面上的表情。
無措的,緊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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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前路寫滿了茫然的。
來不及多說什麽,衆臣子冒着風雨來到了金銮殿前,列隊站好。
等待的時間應是不太長,但因暴雨,因心焦,又變得很長。
在群臣愈發七上八下的心情中,遠處終于有了動靜。
人們翹首看着,希望能看清來人是誰。
但夜色和暴雨都太濃,群臣們什麽都看不清。
等距離再近一些後,站在隊伍末排的官職低一些的官員便看清了來人。
他們拍前面的人的肩膀,把自己所見的畫面往前方傳。
很快,最前方的臣子便知道了——
“一起來了!三個人一起來了!”
怎麽會一起來?
為什麽會一起來?
是要打起來?還是……
衆臣子有一個算一個,只覺得心跳如擂鼓。
雪白的閃電再次劈開夜空,照亮了那從三個不同方向駛來的轎子。
謝澄鏡,謝鶴妙,謝長生三人幾乎是同時從轎子上下來。
立刻有随從舉起傘撐在三人頭頂。
可雨水實在太大,依舊打濕了謝澄鏡與謝鶴妙的錦袍,和謝長生身上金燦燦的龍袍。
謝長生想說什麽,輕輕的腳步聲卻從謝長生身後傳來。
顧緋猗道:“二位殿下先行。”
謝澄鏡與謝鶴妙應了一聲,再對謝長生招呼了一聲,并肩朝着前方走去。
走出幾步後,謝鶴妙壓低聲音,忍不住和謝澄鏡說起了小話:“還好不是我來,要是我真成了皇帝,顧緋猗豈不是天天要站在我身後?太讓人難受了。”
謝澄鏡閉了閉眼,平靜的語氣:“對,掌印應是更喜歡站在三弟身後的。”
謝鶴妙扭頭看了他一眼:“大哥,是我的錯覺麽?我總覺得你話裏有話。”
“是麽?”
謝澄鏡平靜的語氣:“也許吧。”
待謝澄鏡與謝鶴妙在群臣面前站定後,顧緋猗将手臂伸向謝長生:“小陛下。”
謝長生深吸一口氣,将手搭在了顧緋猗小臂上,被顧緋猗帶着,一步步朝着前面走。
群臣們在看到謝澄鏡與謝鶴妙時,就已經猜到了一二。
但真的見到謝長生身上的龍袍時,面上都忍不住浮現出了愕然。
愕然後,又是釋懷——
是了,比起謝澄鏡與謝鶴妙。
當然是癡兒小皇子更好掌控拿捏的。
只是……只是……
只是太子還在,未免名不正、言不順。
在顧緋猗牽着謝長生登上高臺時,一個武将咬了咬牙,猛地上前一步:“太子還在,三殿下又如何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薛閣老卻站了出來。
他手中高高舉着一個卷軸:“先帝留下遺诏,改立三皇子為太子,繼承大統!”
衆臣互相看看。
又有誰猜不出來這“遺诏”是顧緋猗僞造的?
可那鮮紅的玉玺印在雷光下被照亮,鮮紅鮮紅的映到所有人眼中,讓人說不出話。
也沒有留給衆人再說話的時間。
謝澄鏡上前一步,朗聲:“皇上萬歲!”
謝鶴妙亦道:“吾皇萬歲!”
方绫跟着上前一步。他膝蓋緩緩朝地面跪去,用力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着是薛閣老,吏部尚書胡大人,兵部尚書許大人,禮部尚書錢大人,親君統領孫将軍和平城巡撫王諾大人。
他們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地,跪拜着上首的謝長生:“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漸漸的所有人都跪倒了,對着前方那個纖細的少年。
浩瀚的喊着“萬歲”的聲音,籠罩在整個皇宮上方,久久不散。
顧緋猗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謝長生身上被雨淋皺的龍袍。
他問謝長生:“感覺如何?”
謝長生如實回答:“感覺有點冷,感覺和做夢一樣,感覺十分心虛,感覺挺開心的,感覺有些感動,也感覺自己背叛了黨。”
顧緋猗一聲輕笑。
他的笑容看起來實在有些開心。
許是因為他的确已經将最好的,确确實實地送到了謝長生手中。
-
時間實在太晚了,夜間的雨也實在是太冷了。
待謝長生在所有等待的朝臣面前露過了面以後,顧緋猗便帶着他走到了後方的金銮殿內。
這是之前老皇帝上朝的地方。
以後,也會是他上朝的地方。
謝長生走上前,看着那把龍椅。
金燦燦的椅子,寬闊華貴,觸手冰冷。
謝長生伸手,指尖碰了碰龍椅的椅背。
正想收回手,卻聽身後傳來一聲笑。
“瞧瞧,都是當了皇上的人了,還是這麽傻乎乎的。”
謝長生回過頭,看到走在最前方的謝鶴妙,還有他身後的謝澄鏡。
謝長生喜悅地朝二人撲過去。
但到近前,又猛地停下腳步。
他用腳尖蹭着地面,要前不前要後不後地在原地磨蹭着,直到謝鶴妙用煙杆敲了敲他的頭:“小傻子,做什麽呢?”
謝長生緊緊捏着衣角,有些無措。
他張了張嘴,叫二人:“大哥哥,二哥哥……”
二人卻打斷了他的話。
謝澄鏡彎起唇:“長生,為何一臉緊張的表情?”
“小傻子還知道不好意思了?稀奇稀奇。”
謝鶴妙笑:“只是你實在不應不好意思。這應是最好的安排了吧?大哥身體不好,你二哥我早上爬不起來。小傻子你年輕,體力活由你來做,有什麽拿不準主意的就來問我們。”
謝鶴妙說着,又伸手。
他在垂在謝長生眼前的白玉珠串上扒拉了兩下:“小傻子你戴着倒是挺好看的。”
二人叫謝長生的時候,用的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的稱呼。
盡管不知道謝長生能不能聽懂,但他們的确在回應謝長生的緊張,告訴他,他們之間的關系并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
謝長生其實有一絲隐隐的“自己當了皇帝、有些不好意思面對兩位兄長”的害羞感覺。
但在二人開口後,這感覺便煙消雲散了。
他們兄弟三人早已親密無間。
若覺得不滿,謝澄鏡與謝鶴妙都會說的。
他不必多想。
多想,才傷感情。
收回思緒,謝長生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
他朝二人撲過去:“二哥哥我幫你拔黑頭發哈哈哈哈!”
謝鶴妙嗆了一下,趕緊往謝澄鏡身後躲,慫恿的語氣:“拔大哥的。”
謝澄鏡:“……”
謝澄鏡忙按住謝長生的手。
他固定住謝長生的動作,想起來什麽,朝側方的顧緋猗看過去。
他站立在龍柱的陰影中,像個安靜的影子,更像潛伏在黑暗中的獸,将一切都盡收眼底。
二人目光相對,顧緋猗問:“殿下?”
謝澄鏡也不與他繞彎子,直白道:“好好輔佐三弟。”
“自然。”
顧緋猗應了一聲,笑:“咱家定會手把手地教陛下做個明君。”
“手把手”三個字,被顧緋猗加重了一些語氣。
謝澄鏡先是一愣,繼而低下頭,看着自己握着謝長生的手、不讓他亂動的手掌。
謝澄鏡:“……”
他深吸一口氣,又無奈又窘迫地松開了謝長生的手。
謝長生立刻往他後背上跳。
他道:“大哥哥,二哥哥,你們回去還要坐好久好久好久的車,一起睡吧。”
“好啊。”
謝鶴妙沒有猶豫,立刻答應下來:“确實懶得折騰了,正好也看看掌印天天留宿的毓秀宮睡起來到底有多舒服。”
謝澄鏡:“……”
自從撞破了顧緋猗和謝長生的事,謝澄鏡總覺得自己有操不完的心。
一時他擔心謝鶴妙發現二人的事情而暴怒,一時他又擔心顧緋猗會對謝長生說出什麽太暧昧的話來。
分明是大冷的下雨天,謝澄鏡卻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架了起來,放在火上烤着一樣。
他長嘆了口氣,聽到顧緋猗對謝長生說:“那咱家就安排人把養心殿收拾出來。”
謝長生一怔:“養心殿?為什麽?”
顧緋猗看着謝長生,似笑非笑的表情:“小陛下自然是要住在養心殿。”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謝長生耍賴地直接躺在地上,身體力行地拒絕:“我還要住在毓秀宮!”
他看着謝長生寫滿了抗議的臉,面上的笑容漸漸加深。
“小陛下貴為九五之尊,自然是想住在哪裏都可以。”
他道:“更何況毓秀宮有小殿下的那麽多回憶,不想搬出來,也是人之常情。”
見顧緋猗妥協,謝長生立刻停下了打滾的動作,像沒事人一樣站起了身。
他樂呵呵地拉着謝澄鏡和謝鶴妙一起往外走:“走走走!我們去找歲歲玩!”
謝澄鏡跟着謝長生走了兩步,忍不住嘴巴裏溜出了一聲長嘆。
他看得清楚。
分明某些人是自己不想從那個寫滿了回憶的地方搬出去,卻還要拐着彎地逼着謝長生自己開口說不要。
唉。
他可憐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