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半個時辰前。
茶樓。
鄭英瞧着對面坐着的姑娘, 一雙眼憋得通紅,手中那枚玉墜子幾欲捏碎。
“你還活着,”鄭英張着唇, 艱難發聲, “為何不來尋我?”
“罪人之身,不敢露面, 鄭将軍海涵。”姑娘聲音輕柔, 如春日裏的一滴雨,将斟好的茶放到他面前。
“阿盈……”鄭英眼眶的淚忽的滾落,他垂眼, 粗粝的袖子擦過眼睛。
“我如今姓陳, 巷子裏的人起了一诨名兒,喚我西施。”
姑娘身穿布衣,眉不畫而黛, 唇不點而朱, 輕輕彎起的唇,笑意溫婉, 眉間卻似是籠着寒霧, 化不去的憂愁。
她比西子更勝三分, 身世卻是同樣的飄零。
鄭英啞聲,說不出話來。
“鄭英,”西施阿姐輕喚了聲,開口道:“我想以這玉墜子,與你要一人。”
不等他言語,她又道:“那位娘子名喚晴娘, 只是寧王府淳側妃手下的一個管布莊的管事,身契不在王府, 也與你所查之事無關。”
“既如此,你便是今日不用這玉墜來尋我,我早晚也會放了她。”鄭英嗓音粗粝,說着,忽的自嘲的笑了聲,“還是在你心裏,我是個草菅人命的混賬?”
“早晚,”西施姐姐抿了抿唇,“與你無甚緊要,于她家人卻是不同,鄭英,你還是不明白。”
鄭英想說什麽,對面的姑娘已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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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既是見着,這定親的玉墜便還你吧,我要的人,也請将軍早些查明,放人歸家。”
“那我呢?”鄭英倏地沉聲問。
他咄咄逼人的問,“這墜子還我,是我來迎娶你,還是,”說着一頓,深吸口氣。
“那樁親事作罷的意思。”西施阿姐眸色清澈道。
他未說完的話,得了她的答。
西施阿姐說罷,擡腳往門口走。
“李辭盈!”鄭英一字一頓,脖頸的青筋繃起,按捺着戾氣。
西施阿姐背影一頓,沒回頭。
良久,她淡聲道:“世上早已沒了這人,鄭将軍也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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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裏的街坊,昨晚便知晴娘出了事,都是人後嘆息兩聲,誰都沒敢到姜家找不痛快。
瞧見姜芷妤與晴娘母女倆回來時,這才不由多問兩句。
晴娘口風緊,自然不會多說什麽,只是道:“官爺許是查着與我們管事的無甚幹系,便将人放了,旁的,我也不知道。”
還想多八卦幾句的街坊,頓時歇了心思。
“我家有新采的艾葉,我一會兒給你們拿來。”有人說。
“謝謝周嬸兒。”
“我家有把小桃木劍,驅災辟邪的,一會兒我也給你們拿來。”
“謝謝趙姨。”
“行了,快回家吧,老三估計急壞了。”
與衆街坊告別,母女倆回家了。
卻是見只有沈槐序和姜止衡在。
姜止衡到底是年紀小,昨兒被吓得半夢半醒,眼下瞧見人,立馬撲過來抱住阿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姜芷妤眼睛一酸,險些又哭了,扭頭帶着哭腔問沈槐序,“我阿爹呢?”
沈槐序幽幽嘆了口氣。
姜芷妤:?
姜芷妤給阿娘燒了熱水沐浴,便匆匆忙忙的跟着沈槐序出門了。
她本不願出來的,但沈槐序故意吊人胃口,偏不說她阿爹去向。
“這是府衙後巷?”姜芷妤問。
護城河的風吹來,卷着秋日的涼。
沈槐序‘嗯’了聲,下巴一擡,示意她往裏邊兒瞧。
姜芷妤的目光順着他的視線落去,頓時一驚。
姜老三在挖牆腳!!!
姜芷妤心慌慌,邊瞧着可有巡邏的來,邊撒腿朝倒黴老爹那邊兒跑,低聲喊:“爹爹爹!”
姜老三瞧她這副做賊的模樣,以為是巡邏的侍衛來了,連忙扯着雜草,将那挖出的半人坑蓋住,抓着她熟門熟路的往旁邊人家門前躲,只當是坐在石階上歇涼的過路人。
姜芷妤表情一言難盡。
她都不知,她阿爹幹壞事竟是這般得心應手。
“……阿爹,你挖坑做甚?又進不去。”姜芷妤無語道。
她方才匆匆一瞥,可是瞧見了,那坑已然半米深,用那小鏟子不知挖了多久呢。
姜老三邊看了眼閑庭闊步走來的沈槐序,邊低聲與閨女道:“這面牆是大獄的牆,挨着護城河,底下官溝排水的管道是陶制的,等我将那砸開,就能摸進去了。”
他說着,長嘆一聲道:“閨女,爹當真是顧不得你了,你娘太苦了,爹不能不管她,你帶着姜小二,跟沈槐序走吧,離開金陵,家裏的銀子就放在……”
姜芷妤眼皮狠狠一跳,趕忙道:“阿爹,還沒到亡命天涯的時候呢,你想多了,阿娘回來了,咱們也趕緊回家吧。”
挖什麽官溝,還要給人砸了。
姜芷妤眨眨眼睛,裏面的濕氣散去。
姜老三登時瞪大了眼睛,聲音因不敢置信而變得很輕,“回、回來了?”
姜芷妤重重點頭,“回來了,趕緊……”
她話還沒說完,姜老三歘的起身就跑了,叮鈴咣當的,身上的小鏟子掉了。
他也沒管,跑得頭也不回。
姜芷妤:……
她和沈槐序回去得稍晚些,偷偷摸摸的将那坑添了才跑走。
離了府衙兩條街,姜芷妤才敢小聲問,“你既是知道,怎不攔着他些呢?”
沈槐序風輕雲淡道:“怕他打我。”
這話是說笑,也不是。
就姜老三那副痛失愛妻的架勢,沈槐序覺得自個兒若是去攔,只怕那坑裏埋的便是他了。
他安慰再多,沒見人安好無事,又怎能安心?
填坑也很是累人的,姜芷妤又渴又餓,在街邊買了兩份吃食,與沈槐序邊走邊吃。
“門口要挂紅布纏着的艾葉。”
“阿娘那身衣裳燒了吧,雖是浪費了些,但袪災。”
“我好餓啊,咱們去酒樓吃飯吧,當是慶賀了。”
……
姜芷妤邊吃邊碎碎念。
沈槐序走在她身側淡淡的‘嗯’聲。
到了巷子口時,沈槐序道:“你先進去吧,我去看看西施阿姐家可還有羊奶。”
“要羊奶做甚?”姜芷妤茫然的睜着大眼睛。
“用羊奶洗臉,也是袪災的。”
姜芷妤:“哪裏來的土法子?我怎沒聽過?”
沈槐序說謊不眨眼,“書上看的。”
姜芷妤頓時也不問了,揮揮手,跑着走了。
她着急見阿娘呀~
陳家豆腐鋪子今兒早早的就關了,沈槐序進去時,西施阿姐正在磨豆子。
院子裏有顆石榴樹,老樹盤根,碩果挂滿枝頭。
老人言,子息不旺的家裏,可以栽種一顆石榴樹,寓意多子多福。
陳家倒是未中常言,家裏只陳竭一個孫子,中了進士,将年邁的阿奶給撿來的姑娘照顧。
“阿槐來了,”西施阿姐抿唇一笑,又問:“晴姨可好些?”
“沒什麽大事,此事多謝阿姐相助。”沈槐序說着,躬身見了一禮。
“不必客氣,我走那一趟,只為阿妤,”西施阿姐道,“只是,你如何認得鄭英?又怎知我?”
她問得委婉,沈槐序卻也聽懂了。
沈槐序往那上京的方向瞧去,神色淡漠道:“因為,我也是。”
那場變故,死了太多人。
沈蘭茵說,那時上京的暴雨不休,血腥味萦繞了一整個秋。
西施阿姐心口一驚。
“瞧着秋雨要來了。”沈槐序淡淡收回視線,“阿姐可還有羊奶?”
沈槐序端着一大碗羊奶回來,姜家幾人都在堂屋坐着。
晴娘頭發都要幹了,姜老三眼睛紅紅的站在她身後替她通發。
如此見人,其實有些不妥。
但晴娘将沈槐序當兒子瞧,也不在乎這些規矩禮節了。
姜芷妤瞧見沈槐序端着羊奶回來,腦袋一扭,喊姜小二去端洗臉盆。
晴娘覺得有些浪費,“都熏了艾葉……”
“寧信其有。”姜芷妤立馬道。
收拾妥當,一家人去下館子了。
晴娘半句不提昨夜在牢裏的害怕,姜老三只顧着給自己媳婦兒夾肉。
姜芷妤吃得幾分飽,開始說些逗趣的話。
用完飯從酒樓出來時,果真落了雨。
身子是暖的,身邊家人皆在,一家人也不急着走,站在檐下觀雨。
姜芷妤只覺,沒有一刻比眼下心更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