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迎着金陵秋雨, 鄭英押解寧王家眷北上回京了。
與百姓而言,日子無甚不同。
不過是那座巍峨錦繡的府邸空了,他們金陵變得與旁的沒有王爺鎮守的州府無異罷了。
而金陵學子卻是惶惶不可終日。
這幾日, 酒樓裏多了些生面孔, 多是從金陵各州縣來趕赴秋闱的考生。
姜芷妤扭頭瞧瞧沈槐序,不解問:“你怎不急呢?”
她問着, 神色有些一言難盡。
這人不知道急便罷了, 竟還能多吃一碗飯!
“急什麽?”沈槐序淡定的擦擦嘴,又誇贊,“今晚的焖牛肉很好吃。”
姜芷妤:“……再好吃也沒了。”
就這點兒, 還是她出門湊熱鬧時, 有戶人家的牛路滑失蹄,摔溝裏了,眼瞧着救不活了, 才将那老牛殺了賣肉, 她好不容易搶着一些。
給阿荷家分了些,又給西施阿姐分了些, 最後也沒剩多少。
姜老三做菜手藝好, 用那焖罐焖肉, 很是入味好吃。
“那些學子說,寧王府方才出事,只怕是禦前不想瞧見金陵的名兒,再者,也怕那位貴人覺得他們金陵學子中有人是寧王的暗樁。”姜芷妤将聽來的閑話與他說。
聞言,沈槐序嗤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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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名不顯, 想得不少。”
姜芷妤小臉嚴肅的教訓他:“你莫要不當一回事。”
沈槐序放下帕子,擡手輕捏了下她的臉, “知道了,真操心。”
姜芷妤好氣。
簡直是一片真心錯付,不懂她用心良苦!
她哼了聲,起身就走。
沈槐序在後喊,“碗筷沒收。”
“使喚誰呢?自個兒送回來!”姜芷妤頭也不回道。
這些時日,沈槐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比她還像閨閣裏的姑娘。
眼瞧着近秋闱,就連姜老三都待沈槐序和藹了些,至少不陰陽怪氣的哼了,也不斜眼睨他了。
一日三餐,多是姜芷妤親自給他送來,再将碗筷收回去。
這厮如今金貴,姜芷妤都不敢使喚他刷碗了,只怕是被晴娘罵。
不過,這幾日晴娘也忙。
淳側妃的那間晴光色的鋪子被羽林衛查封了,晴娘沒了活兒幹。
巷子裏住着的都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大多白日裏都上工。
晴娘歇了兩日,便出門找活兒了。
姜老三不贊同,豬肉鋪子雖是不體面,但賺的不算少,一家人生計無憂,她在家享享清閑就是了。
可晴娘不願意。
誰嫌銀子燙手?
最要緊的是,她幾十年都是忙忙碌碌的過着,如今閑下來,委實不習慣的緊。
夫妻倆争執一句,在飯桌上吵了起來。
姜芷妤與姜止衡大眼瞪小眼,無從勸說。
第二日,兩人不知怎麽又和好了,還如膠似漆的。
姜芷妤瞧得雞皮疙瘩直掉,但看着阿娘依舊出門找活兒,心想,這回合大抵是阿爹輸了。
日子吵吵鬧鬧的過,到了金桂飄香的秋闱日。
秋闱三試,每試三日。
聽阿荷說,進了那號房就不能出來了,逼仄便罷了,主要是……
沈槐序過來吃早飯時,便見姜芷妤瞧他的眼神滿是崇拜的光輝,其中還夾雜着些說不清的……嫌棄。
“阿槐快坐下吃飯。”晴娘端着碗筷出來,瞧見他道。
姜芷妤站在一旁,将剛烙的雞蛋餅用幹淨的油紙包好,又拿起手邊的那小包油紙與他晃了晃,咕哝道:“這是曬幹的紫菜蝦米,你用熱水沖一下,就着餅子吃。”
“這幾日陰雨綿綿,阿娘給你帶了件氅衣,你冷了就穿上……”
“這個暖手爐是我的,你考完回來得還我……”
沈槐序邊吃飯,邊聽着她喋喋不休的說話。
收拾好,姜老三将東西拿去了馬車上放好。
姜芷妤坐下,雙手托腮盯着沈槐序瞧。
“怎麽?”沈槐序咽下嘴裏的包子問道。
姜芷妤神色頗為認真:“沈槐序,你辛苦了。”
小姑娘嘴甜,但對着他,卻是難得說句這熨帖言語,烤得沈槐序一顆心滾燙,又想親她了。
結果,這人下一句便說——
“你晚上喝水仔細些,別喝錯了。”
沈槐序:……
去歲加試了恩客,今年下場的人卻依舊的多。
貢院門外排起了長隊,學子們背着行囊在例行查驗,進去前,轉身與來相送的家人揮揮手,一個個瞧着意氣風發,自然,也有那緊張得想逃的。
姜芷妤旁邊的小郎君都快哭了,一身錦緞袍子,被胖胖的阿爹一只手提溜着過去排隊,毫不留情的扔進了那貢院。
姜芷妤瞧得忍不住樂,被氣定神閑的沈槐序扣着腦袋轉了回來。
“……你幹嘛?”姜芷妤做賊似的左右瞧瞧。
在外面呢,這人半分不知收斂,還對她動手動腳的。
姜芷妤都好努力的忍住沒揍他。
晴娘和姜老三叮囑了兩句,便過去了馬車前。
只剩姜芷妤還站在這兒瞧熱鬧。
“想要第幾名?”沈槐序好整以暇的問。
姜芷妤眼睛一亮,試探出聲:“解元?”
“真貪心,佛祖說,這個願望沒有了。”沈槐序瞧着她笑道。
姜芷妤:……
沒多說什麽,沈槐序也去排隊了。
姜芷妤憋着口氣回去了馬車上。
她活了十六年!
就沒見到這般詛咒自己的人!
真厲害!
沈槐序進場考試。
姜芷妤在家剝豆子。
“唉——”
姜芷妤長嘆一聲,扭頭問:“阿娘,為何沈槐序能科考,我卻在這兒剝豆子?”
晴娘扭頭,一臉的‘你還有臉問’的表情瞧她。
母女倆對視幾瞬,姜芷妤讪讪的将腦袋扭了回來。
好叭,她錯啦。
可便是重來一次,她也不是那安分讀書的主兒。
沈槐序進去一日,姜芷妤在家坐立難安一日。
今兒下雨,晴娘沒出門去尋工,愣是被自己閨女晃得頭暈。
“你安生坐會兒。”晴娘忍無可忍道。
姜芷妤兩只小手捂着心口,可憐兮兮道:“不知怎的,我有些心慌。”
晴娘正想說什麽,卻是見巷子頭的西施冒着雨過來了,清麗的臉白的吓人,一雙眼卻是紅着。
堂屋裏幾人視線相對,忽的都靜了。
姜芷妤心裏咚的一聲,有什麽沉了。
巷子裏,東家西家的,若是有誰故去,主家會來報喪。
一則是請人幫忙,搭把手,二則是來哭喪吊唁。
陳阿奶被湯藥吊着許久,去得不算匆忙,壽衣棺材都準備得妥帖。
西施阿姐和晴娘替陳阿奶換上了壽衣。
姜老三帶着巷子裏的幾個漢子搭靈堂,梁武也在。
今夜雨驟,伴着雷鳴。
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姜芷妤與幾個姑娘和阿嫂在屋裏疊金元寶。
兩道匆匆腳步聲,梁嬌嬌和阿荷撐着油紙傘過來了,二人顯然已聽聞,手裏拎着香燭和一疊紙錢。
坐在姜芷妤旁邊的阿嫂瞧見二人,往旁邊讓了讓,給她們空出位置來。
許清荷道了聲謝,過去摸摸姜芷妤的腦袋,“沒事。”
姜芷妤眼睛紅着,一瞧便是剛哭過的。
梁嬌嬌也走過來,将香燭放到旁邊,用濕帕子擦幹淨手,道:“陳阿奶都病了這些年,日日吃着那樣苦的湯藥,走了重新投胎也好。”
誰說不是呢。
藥石吊着命,卧病床榻的人難受,而伺候的人也累,不過是心裏有份慰藉罷了。
不過,到底是白事,衆人也不多說,屋裏氣氛沉靜。
片刻後,外面傳來動靜。
要入殓了。
姜芷妤垂着眼睫想。
蘭茵姨故去時,停棺了七日。但如今天熱,只能停三日了。
外面有阿嬸問西施阿姐:“可給陳竭去過信了?”
陳家這點事,街坊鄰裏的都知道。
陳竭中舉,巷子裏可是連放了三日爆竹,都來吃了宴席。那時陳阿奶還能坐着,街坊都說她苦盡甘來,以後都是享福日子了。
可那混賬東西,做了官兒,娶了上京的小姐,還沒将老家的家眷接去。
話說的好聽,心疼陳阿奶舟車勞頓,可這麽些年,也不見人回來一次,不就是将人抛下不管啦?
簡直就是那折子戲裏唱的陳世美!
我呸!
可即便如此,那陳竭也是陳家唯一的香火。
世人生子,想要多子多福,也是想臨了了,能有個送終打幡摔盆子的兒孫。
是以,才有這一問。
西施阿姐輕搖了搖頭,“阿奶閉眼前說,不必給他去書信。”
死者為大,衆人心裏嘆口氣,嘴上道:“孫女也是一樣的,陳阿奶養大你,你也給她送終,這祖孫恩情,早就超過那血親。”
一試三天兩夜,初九進場,出來時,已是十一。
傍晚,貢院門口人影憧憧。
沈槐序拎着書箱出來時,一眼便瞧見了擠在前面的姜芷妤。
倒不是他眼裏只能瞧見她,而是旁人都擠擠攘攘的站在一處,唯獨她一個人撐着油傘,身邊無人靠近。
因着落雨,天色昏沉。
沈槐序朝她走了兩步,忽的腳步一滞,全身的血液倒流,渾身如澆了一桶冷水。
她穿着的是孝衣。
那一剎那,面前的人與記憶中重疊。
周遭倏地遠去,沈槐序不知這是真實可見,還是……那場如夢的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