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大抵是逝者不入土, 魂魄難安。
沈槐序看着那團血肉屍身被割下頭顱,看着它被懸挂于城門之上,震懾群臣百姓。無謂如何, 敗者的下場向來如此罷了。
在那城牆之上, 沈槐序見過太多人。
被吓得啼哭的小兒,閉着眼睛匆匆忙忙進出城的商販, 騎在高頭大馬上仰着腦袋對他嗤之以鼻的世家公子……
還有, 那趕着馬車只身前來的姑娘。
她向來膽子小,卻是看了他良久。
一身孝衣,發髻上簪着一朵白花。
多年未見了, 那些壓抑的思念卷土重來, 他伸手,想抱抱她。
很疼,當真好疼。
姜芷妤原本想堅強的, 但是被他緊緊抱住時, 眼淚也掉了出來,癟着嘴委屈道:“沈槐序……嗚嗚嗚……陳阿奶沒了……”
旁邊的人瞧着他倆, 縱然是夫妻, 也不好在這麽些人面前摟摟抱抱啊, 成何體統?不知羞恥。
聽得這話,紛紛又轉開了腦袋。
罷了,家裏的老人沒了,未可厚非。
壓不住的哭腔,将那飄蕩的神思拉扯了回來。
懷裏是溫熱的,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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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槐序閉了閉眼, 麻木的心口一下又一下,全身冰凍的血液複又流淌。
他活着。
不是那灘血肉。
“姜小魚……”沈槐序喟嘆似的喚了聲。
姜芷妤眨眨濕漉漉的眼睛, 不解他只是幾日未見,怎的這般想她呀。
沈槐序感受着胸口那抹不屬于他的跳動,唇角不覺輕勾了下,與她耳畔低語,“姜小魚,你心跳好快。”
萦繞幾日的悲傷,被他這股流氓勁兒趕跑了。
姜芷妤咬着唇有些羞憤的将他推開,撐着傘扭身往馬車那邊走。
走了兩步,察覺到他沒跟上來,姜芷妤不情不願的扭頭喊:“站着做甚?回家啊。”
沈槐序拎着書箱過來,合了自己的手裏的油傘,與她共撐一把。
挨得近,姜芷妤的手不經意擦過他的寬袖,羞得手指蜷了蜷,趕忙挪開。
油傘下的昏暗,仿若變成了他們共生的天地。
誰都沒有說話,暧昧的氣氛橫沖直撞,染紅了姑娘的臉頰。
姜芷妤鮮少有這樣的悸動,他不言不語,她卻是憑空覺得緊張,邁出去的腳不防踩進了一記水窪,冰涼瞬間清醒了那些旖旎神思。
姜芷妤窘迫,想要假裝無事發生,卻是聽見旁邊的沈槐序似是嘆了口氣,身子一側,将她勾着雙腿扛在了肩上。
慌忙間,姜芷妤兩只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裳,還未開口,便聽他問——
“姜小魚,傻不傻?”
姑娘心動而不自知。
可他瞧見了,那一點點的喜歡,在抽條生長,在開花。
姜芷妤只當他是在嘲諷她踩水坑,洩憤似的在他腰上捏了下。
沈槐序渾身一僵,悶哼了聲。
明明那聲兒是他發出的,臉紅的卻是姜芷妤。
也太羞人了些……
沈槐序扛着她跨過一個水窪,慢條斯理道:“別吃我豆腐。”
姜芷妤:!
“沈槐序,你都臭了。”姜芷妤語氣幽幽,才不願讓他得意。
沈槐序:“……滾下來自己走。”
陳阿奶過身三日了,明日便該下葬了。
沈槐序過來吊唁敬香。
街坊瞧見人,不免問句:“阿槐考得如何?”
姜芷妤站在旁邊,聽見這話,咻的豎起了耳朵。
她也想知道,但她沒敢問。
想起這人進場前說的那句無緣解元,便覺得心塞。
隔着幾人,沈槐序往她這邊瞧來。
姜芷妤一頓,慢吞吞的扭過腦袋去。
她才沒有想要偷聽呢……
沈槐序:“寫滿了。”
衆人:……
這是啥水平?
今兒歇一夜,明日一早,沈槐序又要進場。
是以,吃過飯,也沒多留。
只是臨走前,視線掃過跟許清荷站在旁邊說話的姜芷妤。
從知道沈槐序對阿妤的心思後,許清荷再瞧他,便覺得哪哪兒都不好了,與瞧梁小司一樣。
當鄰家兄長尚可,但若是要做夫君,沈槐序身子骨太弱,梁小司太沒城府,沒有一個是當真讓人滿意的。
再瞧見這一眼,許清荷很難說不是有意的,道:“阿妤,你可要送沈槐序回去?”
姜芷妤茫然的搖搖腦袋,“你忘啦?是我害怕自己走夜路,沈槐序自己可以的。”
被搶先開口的沈槐序:……
翌日,姜老三趕車,送沈槐序去了貢院。
今兒難得放晴。
到時辰,哀樂聲起。
西施阿姐在前打幡,摔盆子。
姜老三和梁武,并巷子裏另外兩個壯漢擡棺。
巷子裏來觀禮的人不少,都是街坊鄰裏的。
晴娘沒讓姜芷妤跟着去送葬,她和梁嬌嬌站在一處,唢吶聲一響,兩人都哭了。
旁邊突然呸呸了兩聲。
姜芷妤扭頭去瞧,鄒紅竟是瞧熱鬧似的,看着人家擡棺,她嗑着瓜子兒。
怒火從心頭起,姜芷妤咬牙道:“鄒紅,你要麽滾,要麽把嘴閉上,別逼我将掃帚塞你嘴裏!”
鄒紅吊梢眉一挑,想說什麽,忽的記起先前吃的教訓,不情願的哼了聲,走到了另一邊,倒是沒繼續嗑瓜子兒了。
姜芷妤收回視線,想起什麽,低聲問梁嬌嬌:“你娘身子如何了?”
中秋那時,鄒氏小産了,聽說出了半月的惡露,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梁嬌嬌對自家那亂麻似的糟心事煩得很,皺着眉頭道:“快好了。”
想了想,她又說:“鄒紅跟了我爹。”
那表情,跟吞了蒼蠅似的。
撇開她先前想要訛上她哥哥的事不提,就是鄒紅是鄒氏的親妹妹,姐妹共侍一夫這種事,便夠讓人覺得惡心了。
她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若說前面是鄒紅爬他床,後面便是他默許了,将自己妻妹當小老婆養。
梁嬌嬌不由慶幸,還好她分了家。
不然就這些腌臜事,都夠讓她在旁人面前擡不起頭了。
姜芷妤聽得唏噓,眼風一掃,就見鄒紅扭着腰過去給梁武擦汗去了!
逝者主人家,守孝幾月都不行親密之事,鄒紅還要臉不要,竟是顯擺到靈前了!
“……我想揍她!”姜芷妤咬牙道。
梁嬌嬌也看見了,一臉惡寒,“忍忍吧,不好打攪陳阿奶入土為安。”
“瞧你,累得都出汗了。”鄒紅掐着嗓子說話,沒聽出嬌滴滴,倒是顯得陰陽怪氣。
梁武神色尴尬,還未開口。
姜老三斜睨一眼道:“你若是擡不動棺,我換個人來!”
這話是暗指他這把歲數了,還跟小老婆夜夜笙歌。
不止梁武,旁邊站着的人都聽懂了。
梁武面上挂不住,立馬斥聲讓鄒紅回家去。
鄒紅不滿的瞪了眼姜老三,扭着腰走了。
陳阿奶的身後事辦的算是體面。
晌午時,最後一頓宴席招待送葬的街坊。
晴娘和巷子裏的幾個阿嬸都沒跟着去,幫忙張羅着飯菜。
吃過這頓,喪事算是了了。
各家将拿來幫襯的桌椅碗筷都各自帶回家去,也省得主人家一家家的去送了。
西施阿姐還穿着孝衣,神色疲倦,瞧着還有些瘦了。
姜芷妤跟着阿娘回家時,伸手抱了抱她。
與旁人,難過不過幾日。而對親人卻不然,家裏少了一人,只是想起,便不禁潸然。
西施阿姐輕輕拍拍她的背,說:“我沒事。”
比起沉溺傷痛,活着才最是緊要的。
小巷子裏日子照過。
懵懂的孩童尚不知事,只記着吃過一頓豐盛的飯菜。
三試罷,秋闱結束了。
諸多學子并未急着歸鄉,或躊躇滿志,或神思不濟的等放榜。
而沈槐序就不同了。
這人成日裏帶着姜芷妤去玩兒。
上山摘果子,下河摸魚,趕着騾車将滿臉不舍的姜小二送去學堂,他們慢慢悠悠的去巡視自家的田地。
四海無閑田,放眼瞧去,滿目的綠,一望無際。
“真好看。”姜芷妤盤腿坐在騾車上,托着腮,悠悠道。
握着缰繩的沈槐序哼笑了聲,道:“你去問問那農田裏忙活的人,可覺得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稻田出麥穗多,收成便多,交了秋稅,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便是忙些時日,也是歡喜的。”姜芷妤歪着腦袋跟他掰扯。
這與姜老三養豬一個道理。
豬崽們吃得多,長得肉也多啊!
能賣個好價錢!
沈槐序笑了聲,點頭:“是。”
他心想,今年這秋稅,農忙的人怕是笑不出來了。
聞言,姜芷妤得意的哼了聲。
沈槐序側首,忽的生了些逗弄的心思,“姜小魚,你幾日來收割?”
姜芷妤扭頭瞧他,滿目不解,“我收割?”
沈槐序指着自家地裏長勢良好的稻谷,一派悠然自得道:“這都是我栽種的,收割自然是你來,你總不好吃白飯吧?”
姜芷妤:?
種地的時候可沒說還有這事啊!
沈槐序瞧她懵懵的神色,心情大好,手指不要臉的勾勾人家的,又添一把火道:“那田契上寫的可是你的明兒,人家要來收秋稅的。”
姜芷妤:!
她不可置信的瞪他,當日竟是不知這厮竟然還藏了這心思!!!
姜芷妤悔不當初,對着他悠悠的視線,不甘不願的軟了調子,“你收割嘛……”
沈槐序瞧着她,不為所動。
姜芷妤深吸口氣,繼而道:“那稻子咬人……田裏還有蛇……”
沈槐序好整以暇的‘嗯’了聲,示意她知道了。
姜芷妤想了想,又說:“我不想曬黑,曬黑就不好看了……”
雖是秋日裏,但太陽也炙的慌。
沈槐序幽幽嘆了口氣,罵:“蠢蛋。”
求人都不會。
不等姜芷妤炸毛,沈槐序又道:“說句好聽的。”
姜芷妤一臉的‘就知道你不正經’的鄙夷表情瞅他。
沈槐序瞧得心梗,剛想開口,衣袖忽的被輕輕扯了扯,聽她甜膩膩的道——
“阿槐哥哥,你最好啦~~~”
沈槐序:……
分明是故意氣人的額矯揉造作。
他卻還是被那一聲喊得半邊身子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