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金陵稅分夏秋, 又分戶稅和田稅、商稅。

姜家先前沒地,除了按戶人頭交納的戶稅,便是姜老三豬肉鋪子的商稅。

姜老三快氣死了, 粗聲罵:“都是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 他說加兩成就加兩成啊,合着老子起早貪黑的, 銀子都孝敬他們了!”

晴娘眼皮狠狠一跳, “閉嘴!”

姜老三哼了聲,不高興道:“你出去聽聽,有哪家是不罵的?”

晴娘眼刀子掃他一眼。

姜老三不情不願的閉上了嘴。

只是瞧那臉色, 依舊難看的緊。

晚飯吃完, 也沒心思說旁的,早早散了。

房裏,姜老三和晴娘并排坐着泡腳。

忽的, 晴娘嘆息一聲, “若是那二十畝良田,是在阿槐名下, 便能省着交田稅了。”

自古, 讀書人金貴, 便是中了秀才,名下的田産便無需交稅。

姜老三示意她擡腳,給她盆裏兌了些熱水,剩下的都倒進了自己的泡腳盆裏,放下木桶,這才哼了聲。

“那小子多少心眼子啊, 早便想到了,哪裏需得你我操心?”姜老三說着, 又酸溜溜道:“人家既是将那二十畝地記在了阿妤名下,便是沒在乎交這點田稅。”

晴娘自是知曉,只是還覺得可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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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他們起早貪黑二十日忙活的,那些時日都累成什麽樣子了。

“現在想來,沈槐序不讓咱們将那稻谷賣了,估摸着是已然料到了今日。等這茬秋稅後,糧價定然會漲,大抵是不好買了。”姜老三又道。

他不是笨蛋,稍一細想,便能連起來想明白。

晴娘沒說話。

她能感覺到,沈槐序知道許多他們不知道的事。

緊接着一段時日,許清荷為着秋稅,忙得昏天黑地。

有些地兒,甚至因秋稅之事發生了暴亂,官府都差了衙役去鎮壓。

姜芷妤也忙,忙着上山撿蘑菇,挖野菜。

糧行的糧食價錢一夜間高漲,便是如此,每日糧行門前天不亮邊有人來等着人家開鋪子了。

上山的姑娘、小媳婦兒也多,她們多采些蘑菇,野菜等山貨,也能多省兩個銅板去買糧。

姜芷妤是跟着巷子裏的阿嫂、阿嬸來的。

倒不是她勤快,只是這山蘑菇好吃,而且,阿娘讓她來裝裝樣子。

街坊們都在挖空心思想多些吃食,他們家若是沒動靜,很容易讓人盯上,防患于未然嘛。

至于晴娘,在一戶商戶家裏教即将出閣的姑娘規矩儀态。

她是從王府出來的,做過奴婢,規矩禮儀比尋常家的娘子都好。

對方給的報酬不菲,晴娘未猶豫便去了,每日姜老三關了鋪子後去接她回家。

“阿妤啊,你現在還每日吃蹄髈嗎?”一起挖野菜的一位阿嬸打探問。

姜芷妤一副懵懂模樣,點點頭,

那阿嬸頓時語氣酸唧唧的與旁邊的幾人說:“還是開肉鋪子好啊……”

姜芷妤握着小鏟子挖呀挖,神色不解道:“哪裏好了?人家買糧都嫌不夠,哪裏會賣肉?阿爹賣不出去,只能拿回來吃了,省得壞掉了,肉錢兩空。”

那阿嬸一噎,想一想,好像是這樣。

頓時瞧着姜芷妤的神色多了些同病相憐,目光往遠處一落,道:“那邊的野菜好像還沒被挖過,咱們手腳快些。”

說着,她又看姜芷妤,“阿妤啊,不是阿嬸說你,你用這鏟子挖也太慢了些,像這樣,抓着野菜,一擰,這不是就連根拔起了?”

姜芷妤慚愧:“我不如阿嬸力氣大,用這鏟子比徒手拔要快些。”

阿嬸瞧瞧她,搖了搖頭。

姜家給姑娘養得,挖野菜都挖不好啊。

姜芷妤只當作沒瞧見她的眼神,好努力的挖呀挖。

裝樣子也有講究的,既要努力,又不能太過。不然,你若是挖的太多,人家下回來便不情願帶着你了。

姜家,除了姜老三好這口野菜肉包子,其餘幾個都不愛吃,姜芷妤挖的野菜夠包包子就好啦。

晌午,衆人躲在樹蔭下坐着乘涼,順便吃午飯。

姜芷妤眼瞧着幾人接連掏出來的都是二合面餅子,自己背簍裏的雞蛋餅就不好掏出來了。

晴娘疼她,雞蛋餅烙得金黃,雞蛋也放了不少。

旁邊的阿嫂瞧見她不動,問:“阿妤忘記帶吃食了?”

姜芷妤囫囵吞的點點腦袋,心想,她可不是故意撒謊的,順水推舟啊。

阿嫂笑了笑,将自己的粗面菜餅子分給她一半,“快吃吧。”

“……謝謝阿嫂。”姜芷妤乖巧道,“我明兒還你。”

“半張餅子罷了,無礙的。”阿嫂笑道。

姜芷妤卻是不這般想。

這個時候,誰家的糧食都金貴。雖是還沒到半張餅子救命的時候,但這些時日這般緊張,家家戶戶都将糧食瞧得比命還要緊。

姜芷妤矯情又挑嘴,這餅子不好吃,沒有鹽,還剌嗓子,但她一口沒浪費,都吃完了。

跟着衆人又挖了半日野菜,才趁着黃昏時歸家。

一進門,姜芷妤背上的簍子都顧不上摘,抓起桌上晾涼的茶水灌,喝了個水飽,整個人才算緩過來些。

野外如廁不便,姜芷妤水都不敢多喝,便是今兒晌午那半張幹巴的餅子咽下,也只抿了口水。

姜芷妤坐在廳堂內,半晌未動。

天光一寸寸的變暗,直至最後一抹亮光消失不見,沈槐序從隔壁過來,走進庭院,便瞧見了堂屋內的那團暗影。

姜老三和晴娘還未回家,姜小二回來放下書本,便跟巷子裏的孩童一起去撿柴火了。

“怎麽不點燈?”沈槐序問着走近。

姜芷妤沒說話,耷拉着腦袋的模樣瞧着有些可憐。

沈槐序手伸到腰間,剛要掏出火折子,将桌上的油燈點着,忽的,腰被抱住了,胸口貼上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沈槐序,我有些難過……”姜芷妤壓着哭腔道。

“怎麽了?”沈槐序擡手,覆在她的腦袋上,聲音是難得一聽的溫柔語調,“被人欺負了?還是挖的野菜給人搶了?”

“才沒有……嗚嗚嗚……”姜芷妤沒忍住,哭得嗚嗚咽咽,好不可憐。

邊哭,她邊将晌午的事與他說了。

“明兒我陪你去,咱們還吃雞蛋餅,嗯?”沈槐序道。

“不是這個……”姜芷妤哭得打嗝,“先前大家過得都好,怎就突然這樣了呢?”

她不想只有自己能吃到雞蛋餅,她想巷子裏的街坊都能吃到。

可她不能将家裏的糧食分給旁人,那是阿爹阿娘賺來的銀子買的,是阿爹和沈槐序辛苦種的田,收的糧食。

沈槐序聽懂了。

小姑娘書沒讀幾卷,野心倒是不小,想要天下大同。

沈槐序将桌上的油燈點着了,掏出手帕給她擦臉,道:“今年雨水很少。”

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姜芷妤吸着哭紅的鼻子,愣愣的瞧他,點點頭,“我都沒撿到多少蘑菇……”

雨水多,蘑菇才多。

往年姜芷妤最喜歡撿蘑菇了,吃不完的可以晾曬,曬成幹蘑菇,吃的時候用水泡一泡,一樣的好吃。

可今年,莫說是曬幹蘑菇了,便是吃都不夠的。

沈槐序也沒教訓她腦子裏只記着吃,将這張哭花的臉擦幹淨,他拉開椅子坐下了,“金陵尚且如此,你想想,往北的西北大漠呢?”

淮水往南,春季雨水多,可入了夏,本該是梅雨時,今歲卻是不如往年。

朝廷只想着淮南水患,卻是不念西北幹荒。

本就難種田出糧食的地兒,如今更是顆粒無收。

姜芷妤眨了眨眼,“你是說,朝廷多收兩成的稅,是拿去救西北的百姓了?”

如果是這樣……

“不盡然。”沈槐序打破她的念想,顯得有些殘忍。

姜芷妤茫然的睜着眼睛看他。

沈槐序拎起桌上的陶瓷茶壺,想要往杯子裏倒些茶水。

空的。

姜芷妤有些窘迫,小聲道:“我喝完了。”

沈槐序笑了下,拉着椅子靠近她。

兩張椅子緊貼,他們亦如是。

沈槐序伸手握住她的手,仔細在燭火下打量,似是在瞧,挖野菜這樣辛苦,她可有傷口。

“南邊三王,是那位的心頭大患,早在去歲繼位時,便想削藩。你想,為何寧王一府被抓去上京快一個月了,還未傳出信兒來?”

“為何?”姜芷妤問。

“兔死狗烹,唇亡齒寒的故事,你還是聽得少,”沈槐序親昵的教訓一句,道:“寧王一府若是被斬首,黔王、平王又如何獨善其身?寧王死,下一個該是輪到他們誰?如此,輕易便能逼反二王,他們就番許久,手中兵馬若是合力,不比那位手中的少,再者,如今寧王留在金陵的兵馬,朝中派來的那位,可還未收服呢。但凡寧王斬首的消息傳出,不論真假,金陵寧王府的兵馬,只怕是立馬就會往西投奔黔、平二王,屆時穩坐江山的是誰,尚未可知。”

小皇帝太急了,他未出生時,他的這幾位叔叔便跨馬殺敵了,忠勇的心腹将士不少,就連先帝在駕崩之時,都先寫了聖旨,三王不必北上奔喪。

防的是什麽,自不必說。

別說寧王謀逆一事,缺乏罪證,便是證據确鑿,順德帝也得先掂量掂量輕重。

自然,如今這按兵不發的局面,也是朝堂之上有王相。

“朝廷加秋稅,一來,是削弱地方的力量,二來,那位也在為戰事做準備。所以,那多收的糧錢布匹,并非會送去西北。”

姜芷妤渾然不覺被他捏着手指玩兒,憂心忡忡道:“可是,西北的百姓若是沒有收成,會餓死吧。”

“那就得看那位平西侯的了。”沈槐序不甚在意,語氣随意道。

沙場上殺回來的頭狼,可沒長一副菩薩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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